第五十章 别看
已经是十月份了。
林林葱葱的树林在路旁疯长,远处的山峰一片朦胧的绿色,高高的峭壁上零零散散生着几棵苍松,似将跌近深谷,又像展翅飞翔。
苍松是从岩缝中长出来的。垂直于崖壁生长,枝桠多而不乱,枝叶茂密。顽强生长了多年,拯救了无数坠下山崖的生命。
山风,微冷,一袭白衣,凭空出现在树丫上。
天大亮时,白衣服的主人动了动,似乎有醒转的迹象。细细嘤咛一声,迷迷糊糊想翻个身,却被一种强烈的的坠落感惊醒。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她眯眼看去,这一眼,彻底惊醒了此梦中人。
底下是望不到底的深渊,白雾一片,只隐隐约约有些绿色。而她正是挂在了一棵树的枝桠上。
紧紧抓住树干,双腿竟然在这节骨眼上抽筋了。小腿的抖动引起整棵树的晃动,屏住呼吸控制这种抖动,腾出一只手放在腿上,安抚一下胆小的小腿,却因这小小的动作引得树枝更大的晃动,只好咬牙忍受小腿痉挛。
等到情况好些时,她才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入眼处只是一片雾蒙蒙的绿色,看不清远方。
在空中的感觉还真不好。
是梦吧,她记得入睡前还跟朋友道了晚安呢。真是奇怪,好久没有做梦了,难得做梦竟是这么奇怪的情况。
不,不可能。梦里的她不可能记得入睡前的事,耶不可能记得从小到大发生的事情,更不可能背得出那让人头疼的物理公式。
这么真实的感觉,梦里从未有过。
这里是哪里。怎么会在这里。该怎么出去。
尝试着动了下,树枝的摇晃幅度还是很大,又立刻定住不敢动了。
怎么办。
想办法。
什么办法。
没办法。
那怎么办。
想办法啊。
什么办法。
不知道。
。。。
手心已经捏出了汗,大脑因为极度紧张全部瘫痪。脑袋里只重复着‘怎么办快想办法’这句口诀,但始终不能转动分毫。
曾设想过无数次的遇险,设想的情况都是会恐惧万分,尤其是在悬崖上,没有意思安全感。可真的发生这种情况,肖浅反而出奇地镇定。也许日后想起会后怕,但此刻的的确确是无畏的。
先靠近峭壁吧,减小力臂,应该可以承受她的重力到有人来救她上去。
转念一想,不会有人吧。
转两个念一想,抱一丝希望总是好的。可还没开始移动,树枝就传来轻微的晃动,她动作一滞,该不是有蛇吧。
往树上看去,竟还有一个人。
及腰的长发搭在树上,不精致看起来却很舒服的五官,身上的青衫几乎与树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不能发现这有人。
眼前的景象虽然有些怪异,但有了同伴的欢喜屏蔽了所有感官。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过了一会还没见动静,不由担心道,这人还不醒,万一掉下去该怎么办。转念一想,万一她醒了一激动把树弄断了,又该怎么办。
肖浅终于决定先把她叫醒。
“喂…喂…嘿!醒醒。”她放轻了声音试图叫醒对方,然而对方除了痛苦的抿唇,没有任何回应。
无奈地看了看四周,轻轻叹口气,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啊。树枝又轻轻晃动,引得她阵阵心悸。
终于醒过来了。看着对方睁开眼睛,涣散的眼神渐渐集中起来,她这才注意到,他原来是个男的。不过,他的脸虽生的好看,却是断断配不上这么清澈的眼眸。
总归是这样,不论是多危险的处境,只要有一个人,就没那么害怕。
“你醒了么?”她轻轻地问,生怕吓着这个还不知道自己处境的人。
嗯。
他用喉咙发出这个音节,却发现没有声音,眼眸跳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清净,心里哼了一声,那老头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轻轻点了点头,感觉身体在摇晃,低头发现自己穿着墨绿色的衣物。而与衣物混在一起的,是同样墨绿的树叶。讶异了一下,居然还给他穿这种怪衣服。
稍稍运行了下,丝毫提不起内力。
而这个出声问他的人,正殷切地等待他回答。他又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再摇摇头,表示不能说话。
肖浅看懂了他的意思后,失望地叹了口气,还以为可以问到什么呢。
最起码也得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她指了指他的位置,说:“你慢慢移过来吧,那里不安全。”
他正处在树杈上端茂密的树叶堆里。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移过去。
“慢点移,别掉下去了。”小浅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捏一把汗。
漫长的提心掉胆后,他终于靠了过来。小浅连忙伸手扶住他,以眼神示意向树根靠去。
两人又以龟速向前移动,越接近树根,树的摇晃程度越小。慢慢地,也没那么心惊了。
两人贴得很近,在这种环境下,肖浅也没什么好介意的。自然也没注意到对方不着痕迹的把距离拉近了些。
安静了一会,小浅终于忍不住打破这种气氛,问他:“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他摇摇头,又轻轻点头。
“不知道?”
他点头。
“点头是表示知道?”
他摇头。
“额,那就是不知道了。”
他又摇头。
“。。。”肖浅听不懂了。
“你怕么。”肖浅从手指缝往下看去。
他摇头。
等了一会,不见他回答。“你怎么不说话?”肖浅已然忘了他不能说话。
看着他异彩的眼光,突然反应过来,“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说话了。”小浅歉意地笑笑。
他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雾渐渐散了一些,远方,绿色正浓。
肖浅悄悄用余光打量他。身体瘦长,头发长长,墨绿衣衫,看着真像男版小青。一开始就头昏昏的小浅,似乎一点也没有身为现代人的意识。
明明,他的头发比她还长。
明明,她穿着睡衣,他却是古装。
小浅望着墙上的纹络静静出神。靠墙的位置,耳旁的呼吸声,安全感包围着她。什么都不想,就想这么一直下去。
在本该热闹的下午安静,在本该息声的夜晚畅谈。
今夜的月亮很静,缓缓散发着光辉。
这一晚,她说了很久很久。从小到大,无所不谈。而他,是她最好的倾听者。
天将亮时,小浅醒了过来。看着网上图片里才能有的景色,惋惜地想着,要是能截图就好了,这么美的景色,就该留在唯美图片上。
如果有机会,以后一定还要再来。一定要看个够。一定会有机会的。
肚子饿得有些痛了,算起来,已经有四顿饭没吃了吧。
一顿不吃饿得慌。
吟着这句俗语,小浅的心态无比平静。
看着身旁的睡脸,小浅乐观地想着,秀色可餐,不吃饭又何妨。
带着浅浅的微笑,闭上眼睛假寐。不一会儿,呼吸慢慢均匀,她已经睡熟了。
身旁的人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安谧的笑,嘴角也勾出一个淡淡的弧度。
这女人究竟是谁,着装和言语都这么奇怪,看她没有一丝武功,为何能毫发无伤出现在这树上。这会是那老头给搞的鬼么。
老头。
回去跟你算账。
当小浅再次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悬崖上了。
张开嘴呼吸,感觉有些渴了,她摇摇头,再这样下去是不是就死了。
“我们想办法上去吧,这样下去会死的。”就算是没有办法,也要给自己留一个希望。
他无言地看着她,不作回答。
“呵呵,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打击你,我就是想找个人商量商量。”
他点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如果不能上去的话,我们还是可以下去的。万一没死,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看着他顿悟的表情小浅呵呵呵地笑了起来,“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顿悟。
他回应她笑了一下,然后身体前倾,整个人离开了树根。
他跳下去了。
“啊!”短促的气声还卡在喉咙里,笑容未来得及收起,她就这么看着他跳下去了。
她想伸手去捞,眼角撇到看到两个黑影迅速蹿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看见他就被两个黑衣服的人提着向悬崖上飞去。
惊魂未定的肖浅这下更惊了。这才叫瞬息万变啊。
很快,两个黑影又下来把小浅也带了上去。
等到她缓过神来,这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他也走了。
就像是战争突然结束,战友纷纷离去。
只认识一天的战友。
没什么好伤感的。肚子饿死了,找吃的去。
闭上眼睛随便挑了个方向,一头扎进枫树林。
晚霞已经布满天空,树叶也被渡上金黄的外壳。
这厢还裹着睡衣在树林里穿梭。
“你这棵树,很是可疑啊。”肖浅站在一棵树前,很郑重地点出。
“你身上这条疤,我看了不下五遍了。”
“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踪我?你是不是小青变的?”(铅笔有话说:小青=战友~)
没有得到应答,肖浅摊坐在地上。再怎么自娱自乐也没用,都快要饿死了。
抬头看着满眼的红叶,长叹一声,为什么不是果树啊~
不行,要振奋。越消极只会越累。
站的高看得远。爬树看看。
肖浅站在一根长相较为端正的树下,撸起袖子开爬。费了很大力后,悲哀地发现自己离地不足一米,伸直腿就能着地。
她只好重新坐到树下,被迫欣赏眼前如画的美景。
高中时她就很希望被困在一个地方,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用想这想那,就算想做些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是因为有太多选择,什么都得做,才会觉得苦恼,最终什么也做不了。
让自己没有选择,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风很小,枫叶静静下落,到地上‘嗒’地砸出一个音节。
看着满地金黄的枫叶,脑子里回荡着,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铅笔记得有个广告就是这样子ga~)
对于完全没有野外生存经验的肖浅来说,待在树林不出三天,她一定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幸,她最终还是出去了。
原因无他,老师说过,根据树叶辨别方向,密南疏北。
阵阵清风吹来,提醒她已经出了树林。没有兴奋,没有激动。
她穿越了。
她知道。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知道自己不是做梦的时候就知道了罢。初中时就把各种奇葩穿越都看遍了,其中有一种,就是命中注定,注定自己会来到这里。
只是,漫无目的,何去何从。
她站在一个村子口,向村里张望,不知该怎么办。
“儿,儿,呵呵呵…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一把抓住小浅的手。抓的很紧,但并不难受。
肖浅有些害怕,连忙挣脱,面前人却握得更紧。
她自顾自拉着肖浅往前走,念叨着。
走,跟娘回家,娘再也不逼你了,娘以后都听你的。
你爹找你去了,几个月没回来了。
他们说他回不来了,我才不信,他啊,肯定是跑外地找你了。
呵呵呵,来,跟娘回家,娘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烧鸡。
……
一句一句,打动小浅的心。不忍心再挣脱她的手,腿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走,回家,回家了。
走在路上,一群孩子围上来,把她们两个圈在中间。
嘴里唱着:疯婆子,疯婆子,丢了女儿丢儿子。
婆子疯,婆子疯,再也等不到她相公!
哈哈哈哈哈,疯婆子!
逆耳的笑声在小浅耳边炸开,一遍遍回响。刺激的她一下子火起来。
“够了!”她吼了一声,自己也有些被吓到。
“是谁教你们的这些?这么没教养的话你们也说的出来?仁义礼信,你们都学到哪里去了!”
“读书读书,读个屁书,教出你们这些个没教养的东西,我真为你们家长心寒!!”(小浅这是班主任附体了么~)
还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的孩子们没想到小浅会突然变凶,一个个吓得不敢乱动。
“小云,别对他们那么凶,他们还小,不懂事。”妇人看孩子们被吓到,有些不忍。
举起牵着小浅的那只手,呵呵笑着,“你们看,这就是我女儿,我没骗你们,她现在回来了。我女儿没有丢,呵呵呵。快回家吧,爹娘都等着你们回家呢。”
快回去吧,爹娘等着你们回家呢。
肖浅的心被什么击中,鼻头有些发酸,爸爸妈妈,你们也在等我回家么?
孩子们散去后,她被动地往前走。
“到了,进去吧,娘去给你做烧鸡。”
她抬头,一个破落的小院子进入视线。
“阿姨,不用了。我不饿。”
“什么阿姨,是阿娘。呵呵呵,我去做饭了。”
看着眼前妇人带笑的眼睛,小浅突然哽住,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阿娘。”
“哎!”
妈妈。
唉。
阿娘去做饭的时候,小浅就到屋子里看看。如果不能回去,眼前这份温暖也够了。
只是这份温暖不属于自己,她只是被认错罢了。又怎么能理所当然抢别人的妈妈。
走进一个最大的房间,入目的是檀木的梳妆台,应该是女儿的房间吧。看着一尘不染的家具,小浅心里又是一酸。
爸妈一定也会这样,每天打扫房间,等着她回来。
吸了吸鼻子,手突然被一双苍老的手攥住,低头遮住泛红的眼睛,却发现大娘的眼睛也泛了红。
“怎么了?”
“看到院子里没人,我以为你又走了,上次你就是这么走的,答应娘,这次别走了好不好?”
肖浅心里一阵愧疚,人家辛辛苦苦盼女儿回家,她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啊。
“阿娘,其实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女儿,我叫肖浅。您女儿一定像我一样不是不回来而是回不来。”泛红的眼睛终于支撑不住滚下热泪。哽咽着说,“她一定很想家。”
“胡说什么呢。”阿娘慈爱的笑彻底让肖浅止不住泪水的龙头。
“阿娘,真不是。你看,你女儿走时就这么大了,这么久了怎么还可能没变呢。”
阿娘沉默了一会儿道,
“孩子,我知道你不是她。可我一看见你,就想起我那未归的女儿。”
“她爹,她哥,找她到现在还没回来。刚才看你站在村口不知道去哪的样子,我真的以为是她回来找不到回家的路。”抹了把泪,笑着说,“孩子,饿了吧,饭很快就好了,去坐着吧。”
“我不饿。”肖浅不喜欢欠人情。
“还不饿呢,从刚才开始肚子不知道叫了几声了。”阿娘挂着泪痕的脸此刻充满对女儿的慈爱。
肖浅没说话,沉默了一会,不知该怎么拒绝。
“那麻烦您了。”恭敬不如从命罢。
“麻烦什么呀,阿娘这就去。等着。”阿娘带着笑走了。
已经看不到阿娘的身影,肖浅喃喃道,“谢谢阿娘。”我发誓,我一定要帮你找到女儿。
吃过饭,阿娘找了一件衣服给她,穿在身上正好。
怪不得阿娘会认错。
阿娘。
又住了几天,晚上睡在一起,听阿娘讲她女儿的事情。
原来,阿娘的女儿叫李梦云。三年前爱上一个富家少爷,阿娘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甚至逼迫她出嫁。那天她趁阿娘煮饭时跟那个少爷私奔了。桌上只留了一句话:
保重。
同时肖浅也了解到这个时代的信息。这里还是中国,也有唐宋元,元朝后才开始有不同的,也就是元后面不是明,而是姜。开国皇帝是姜云,现任皇帝姜岩。朱元璋并没有出现在历史里。
姜国,政治上已统一全国,但总有些俯首称臣的小国在背后做手脚,时不时发动内乱什么的。总的来说,还算太平。
军事上武林人士少不得要分半杯羹。武林不乏武功高强者,以一抵十,甚至以一敌百。而轮回殿又是武林中的佼佼者,轮回殿里的人不知是好是坏,时而为百姓造福,但也曾一夜屠城。
轮回殿,生者轮回,死者回生。
开开心心住了几天,阿娘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肖浅开始想办法去找梦生。尽管舍不得阿娘,但如果能让她们母女团聚,她一定会很开心。到时候,她就认个干娘,跟阿娘的亲生女儿一块尽孝道。
做好计划,肖浅开始找机会和阿娘提议。
吃过午饭,母女俩在树下休息。
“阿娘,我去找找梦生吧。”原本悠闲地阿娘闻后身子一震,刚要拒绝,被肖浅打断。
“我答应阿娘如果一月内找不到她,我马上就回来。”
然而这恰恰是阿娘的死穴。
“不行!不准去!你走了我就去投井!!”强硬地拉着她进屋,脑袋如一团乱麻…
“阿娘,我去找妹妹,一个月就回来,好不好?”
“婆娘,我去找找咱家小梦,过两天就回来。”
一个月就回来。
过两天就回来。
有谁回来了。
谁也没。
本首发于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