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进园
寒越从狗洞里爬进了府中,偌大的褚府一盏灯火也没有,天空中冰盘一样的月亮,将地面照耀的好像铺了一层白雪一般。
四周静悄悄地犹如鬼域,寒越咽了一口唾沫,蹑手蹑脚地朝着褚府下人区走去。
钻出一片草丛,刚好就是寒越所住的茅屋窗檐下。
“还在这里!”寒越将莎草项链戴在脖子上,才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他戴好项链弯下腰,准备重新钻进草丛,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道灵光,然后想起了小蝶临走时候吵闹的话。
自己的家与小蝶的家刚好在两隔壁,不如过去将她那只小兔娃娃一起带走吧。
寒越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小蝶拿着小兔娃娃兴奋欢笑的样子,嘴角也不由得挂起了微笑,于是绕过自家的茅屋,来到了小蝶家的窗边,窗子并没有上锁,所以寒越很轻易地就爬了进去,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红薯粥的香味,寒越心中更显得凄凉。
他来到屋里唯一的一张床边,在黑暗中摸索着,很快摸到了那个粗布缝制的小兔娃娃,寒越把兔娃娃塞到怀里,然后很快爬出了窗户。
一切都很顺利,但这场顺利却没有善始善终,就在寒越的双腿刚刚落地的时候,一阵很细微的风声从屋顶飞快传下,进到了寒越耳朵里。
顿时,他全身好像被石化了,一动不动,神情紧张,如临大敌。
寒越身染怪病,失去了招式了,失去了身法,但是他的眼力与耳力却都是绝佳的。
那风声细小,但寒越瞬间便能分辨出它的非同寻常。
他头上的茅屋顶上有人,并且,人还不少。
很快,寒越的猜想就得到了证实。
“一个人都没有,褚贤老儿还挺聪明,知道我们要来。”茅屋顶上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接着,一个男人发出了一声冷笑。
寒越听到这声冷笑,顿时觉得整个人都陷入了冰窖里。
那声音冰冷,残酷,显示着声音主人的冷血与无情。
寒越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的笑声是这么可怕。
“一群不通武道蠢笨如牛的下人能跑多远,黑月,你持我兵符,调兵五百,一百三十七个下人,不留一个活口!”发出冷笑的男人悠然说着。
“是!”风声遁远。
一百三十七人,正好就是褚府里所以下人的总数,包括那几名出生才几个月的婴儿,一个不差。而这一百三十七条人命,在那个男人的嘴巴里出来,就好像一百三十七只蚂蚁一样。
寒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全身汗毛倒竖,因为他的母亲跟其他所有人,对于这一情况毫不知情!
寒越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出城去,却忘记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比武华裳还要危险得多。
一株巨大柏树林荫在他的头顶遮蔽着他,从茅屋上看下来,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很难发觉寒越的所在。
寒越虽然心急如焚,但也只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待敌人离开。
寒越知道暴露的身子越大,也就越危险,所以他开始试着一点点慢慢趴下去,过程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长长的绿萝草一点点无声弯曲,承接着寒越的身体。
终于,寒越瘫坐在草丛里,月光透过林荫倾泻下来,在他身边形成碎玉一样的斑点。
他屏息凝听,屋顶上的人还在交谈,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老大,那么褚贤老儿也跑了?”另外一个陌生声音开口。
“不——他还在府中。白、蓝、紫月,一同去吧!!”冰冷声音的命令短促有力。
“是!”三道风声远去。
四下寂静一片,寒越轻轻地抬头望向茅屋顶,但柏树枝叶密集,几乎遮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难道屋顶已经没人了?
不对,他没有听见风声。
寒越虽然非常担心武华裳安慰,但他仍然保持着冷静清醒的头脑,这样冷静,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应该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恶魔一般冷酷的男人。
久久不见动静。
莫非他已经走了么?
真正的高手,来去无声,也许并不是寒越能够察觉的。
寒越本来就急切地想走,这样一想,更觉得男人已经走了。
但就在他刚准备动弹的时候,草丛突然发出簌簌的声响,一个浑身光亮的动物飞快从里面窜了出来。
寒越看清那是一只奇异鼠,个头只比一般野兔小一点,靠吃食月光而活,在月华满天的夜晚,是它们最猖獗的时候,也因为吃食月光,它们的身体在漆黑的夜里也能够发出月亮一般的光明。
所以它们的皮制成的灯笼,在东陆各国十分畅销。
奇异鼠兴奋地跑过寒越身边,向着树荫外外铺满地面的月光奔去。
但就在这时,奇异鼠头顶上的树叶柏枝四下飞散,一道羽箭一般的气劲飞快窜下。
奇异鼠甚至都来不及叫一声,顿时变成了一团血肉,鲜血飞贱在寒越的脸上,热乎乎,痒酥酥。
寒越心脏砰砰狂跳,身上惊出了一层冷汗。
“原来是一只小老鼠。”男人咕哝一声,细微的风声远去。
那风声极为细弱,细弱得就该是风刚刚能吹过一株小草发出的声音。
这是寒越听力的极限,只有进入到第五重“破天境”的高手,才会有这么细弱的声音。
那人是玄武师!
寒越睁大了眼睛。
斗天不过百,双十撑破天。
东陆抵达“破天境”的玄武师,不足二十人,而放眼整个秦国,进入到破天境的玄武师,只有“秦时明月”四大高手。
这个男人,是“秦时明月”中的哪一人呢?
无论是“秦时明月”当中的哪一人。
寒越心头震动。
难怪褚大人会这么绝望,难怪林管家那样的大武师也会被遣送走。
寒越愣愣地擦干了脸色的老鼠血,缓缓起身,想起身处危险的武华裳,急忙朝着来时的狗洞奔去。
谁知他才刚刚跑出树丛,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又将他拖了回去。
“呜呜……”
大手传来很大的力量,寒越双腿乱蹬地面,草木簌簌作响。
接着,寒越的背抵住了一个男人胸口,寒越的身体突然失去了挣扎,像被施了魔法。
他觉得背后靠着的就像一堵城墙一样,能够明显地可以感觉到男人隆起的肌肉以及那肌肉下充斥着的澎湃力量。
“差点被你骗过。”冷漠的声音在耳边说着,好像一阵阴风,吹得寒越灵魂都战栗不安。
“转过身来。”大手放开了寒越。
寒越轻轻移动脚尖,慢慢转过因为紧张而绷紧僵硬的身体。
惊惧的目光里,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大胡子,他的眼睛犀利如电,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寒越。
而他的手里,提着一把流光金枪,枪头镌刻着一只猛虎。那猛虎眼神凶恶,朝着寒越,就好像要扑出噬人。
寒越看了看那男人的眼睛,又看了看那猛虎的眼睛,觉得男人的眼睛跟猛虎的眼睛,竟是那么的相似。
男人目光略微扫过寒越全身,沉默不语,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
寒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父亲曾经挑战过“秦时明月”四大高手,而母亲一直都说,父亲跟自己的眼睛简直长得一模一样,眼前这个大胡子男人,会不会因此而猜到自己就是父亲的儿子呢?
谁知道男人隔了半天,只说几个字:“奔跑的黑娃?”
寒越想了一想,然后点了点道:“我是。”
男人笑了起来道:“从前在汤城街头见过你,很能跑嘛。”
寒越听着男人轻松的语气,心头微微一松,看来这个“奔跑的黑娃”还真好用,但是突然,寒越僵住了,因为男人虽然是在笑了起来,他,他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笑意。
当寒越刚刚察觉到了危机的时候,男人手臂就已经动了,眼睛流出贪婪杀人的狂热。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但是金枪好像毒蛇一般瞬间挺了起来,急速刺向寒越的脖子。
“赤将军!”黑影一晃,已来到男人身边。
随着这一声呼唤,枪头倏然停住寒越的脖子边上,稳如磐石,枪尖透出的寒气,让寒越汗毛倒竖。
赤将军!
寒越心头一震,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
“秦时明月”四大高手,亦被秦王分封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将军。
其中“炎神”赤月正是大秦玄武将军,被秦王弗崇收于帐下,专司密杀之职。
这个男人,就是父亲在“秦时明月”四大高手之中,唯一没有交过手的男人,因为他曾经对父亲说,他是个杀手,只会杀人,不会比武。
此刻当“炎神”赤月的枪停在自己脖子前面的时候,寒越才真的相信了这句话。
笑里藏刀,杀人如麻,如果不是突然出现的赤月手下,那么现在寒越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了。
寒越僵立不动,脸上的表情,居然还很镇定,只是有一滴冷汗很快从寒越的毛孔里渗出,随着脸颊流淌,酥酥痒痒的,好像有小虫子在爬。
“办完了?”赤月眼睛朝着来人,枪头却依旧指着寒越。
“没有。”那人低下头。
赤月微微有些奇怪,沉声问道:“为何?”
“……那老儿园中有古怪……像是术家术法,我们一入园中,就失散了彼此,只觉耳旁风声呼啸,犹如鬼哭,我好不容易,找到出口,这才……”
赤月两条黑色毛虫一样的浓眉蹙了起来,沉声道:“大王果然没看走眼,这褚贤老儿果真是术师妖人。”
“术师!”顿时,寒越心脏好像被小锤猛力地敲击了一下。
又回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对于术师说过话。
他们并不属于东陆,而是数百年前从魔族占领的西陆垮海而来。
呼风唤雨,驱鬼纵神,遁天入地,杀人无形。
每一年,东陆都有上万武师在术师的残杀下死去。
褚大人?竟然会是一个术师!?
不对的!绝不会!!因为慈祥的褚大人跟父亲讲过的那些关于术师的可怕传说,根本就不一样!!
“赤将军,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来人微微抬起了头。
赤月没有再说什么,枪头离开了寒越的颈项,悠然走到了那人身侧。
“蓝月,我们此行来的任务是什么?”
那人愣了一下,没有答话。
赤月冷笑,手爪突然像刀剑一般飞快穿进他胸口,然后毫不费力地从后背穿出,好像他的手根本穿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薄纸。
“咣当。”那人手中提着的刀落在地上,然后奇怪地冒起了白气,最后竟化为烟雾,整把雪亮的钢刀就这样蒸发了。
寒越惊骇得睁大了眼睛,再看那人胸口,他的胸口湿漉了一片,但奇怪的是,染湿他的胸口衣襟并不是鲜血,而是白水。
赤月冷笑,右手扬起,竟然轻而易举地就那人甩了出去。
那人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好像根本就是一个纸人。
寒越再看赤月的大手,他杀死那人的手没有一滴血,而仅仅也是跟染湿那人胸口一样是透明的清水,水珠正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地往下落。
寒越愣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嘭”的一声,空中的那人炸开,化为了一圈气晕。
一张黄色的符纸从烟云中幽幽飘下,落到寒越脚边。
那符纸上画着一个小人,小人心口处有一个破洞。
“果真是术家符咒……”赤月盯着那张符纸,嘴角勾起冷笑。
“术家!?符咒!?”
寒越直欲昏厥。
父亲告诉自己的有关术师的传闻,突然好像回音一般在寒越的脑海里响起。
“秦国三年,弗崇最爱的妃子被奸杀,尸体被复制上万,赤裸裸地挂在汤城中每家每户的门口。”
“秦国五年,前宰相被人炼成黄油,人皮作成的灯笼在汤城上空飘飞三日,才被‘弓后’卫明一箭射落。”
“秦国七年,秦镇南将军的尸体被人挂在军营正中旗杆顶上,旗杆刀斩不断,火烧不了,无人能够取下,最终尸体被禽鸟啄食干净,骨头散落在地上,竟然自动拼成‘武人下贱’四个大字。”
东陆虽然分裂,但东陆七国的人都是武朝后裔。
所有寒越接触过的无论武师还是普通百姓,对于术师都只有一个看法——
术师是妖魔,嗜血成性。
但褚大人怎么可能是术师?哪一个术师会知道自己要被灭满门,而提前遣散所有下人?哪一个术师时时刻刻会百姓着想,多次进言减免税收,严惩贪官污吏?哪一个术师会让跟谁自己三十年的管家独自逃生,自己面对死亡?哪一个术师在离别之时,赠送自己满满当当的一大袋金币。
但是父亲也曾对自己说,只有术师才能用一张符纸变出一个人来。又今天将自己推出房门的时候,鼻子尖上的那一滴水是怎么回事?如果褚大人如果不是术师,为什么两朝元老的他,还会遭到秦王的暗杀呢?
一时之间,寒越的心中天人交战,小小的脑袋混乱得就像是浆糊一样。
赤月见到寒越脸上表情变化无端,忽然道:“小子,你进过褚贤老儿的花园没有?”
“我?”寒越这才被惊醒地回过神来,急忙道:“没有!”
男人冷笑道:“撒谎!陪我入园去走一遭。”
寒越还来不及反应,腰带已经被男人一把抓住,在气力拉扯下,脚底腾空,寒越惊呼一声,整个人就被歪着身子提着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