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礼 物
黑色的天幕，又如刚刚来的时候一样，飞快离去了。
寒越好像从一个黑洞里面逃脱，天地豁然开朗。
赤月的手依然抓着寒越的裤带，好像老鹰抓着小鸡一般，两人开始下降。
两人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株花树之旁，园内树影婆娑，竹石错落有致，静谧安详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园林，方才经历的幻象，好像梦境一般。
寒越轻轻地瞥了瞥赤月，他敏锐的目光四下打量着周围形势，似乎当真对方才发生一切茫然不知。
头顶的皓月当空朗照，散出明亮的光辉，好似只有它洞悉了一切。
回到现实之中，寒越的内心又开始挣扎矛盾。
十几年积累的邪恶术师是邪恶的这一观念已经在寒越的脑中根深蒂固。
褚贤短短的一席话，是否真的打动他了？其实连寒越自己，也是无从而知。
到底要不要按照褚大人的吩咐去做？
“你在想什么小子？”赤月带着一丝疑心，盯着寒越。
寒越一愣，结结巴巴地道：“那……刚刚的术法，我还没反应过来……”
赤月冷笑道：“无知小儿，方才那可不是术家妖法，而是武道身法的中‘腾跃’，你若想学，我可教你。”
寒越眼睛亮了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他想了一想，又向寒越道：“褚贤乃术家妖人，如今证据确凿，论罪当诛灭满门，如若你能助我找到褚贤，本将军便不杀你，更传你武道，让你威震东陆，如何？”
寒越沉默下来，拧紧了利剑一般的眉头。
赤月在一旁冷冷注释着他，却根本想不到寒越内心的纠结比他所看到的要艰难百倍。
终于，寒越抬起了头，目光坚定地道：“我只求我下半辈子，生活平安富足。”
赤月哑然失笑道：“这有何难？”
“嗯，那跟我来吧。”寒越望着眼前白色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轻轻地说。
两人沿着小径一前一后走着，道路两旁，种满了不知名紫色花树，万千小朵紫花在径旁争奇斗艳，散发出阵阵迷人芳香。
一阵风起，群芳簌簌抖动，而伴随着风而来的，还有一女子若有似无的哭声。
二人自然止步，赤月横枪而立，猛虎一般的目光警觉地环顾着紫花深处。
那哭声似有若无，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听闻这‘鬼阴四象阵’需要以术师的强大灵兽作为阵眼，若是灵兽灵力越强，则阵越强，他竟能困住我三位兄弟，看来这灵兽的灵力自是不小。”赤月看似在称赞对方，其实更感觉再夸耀自己的手下。
寒越不服道：“你怎知他们只是被困住，而不是被杀死了？”
“褚贤是一个玄术师，一个亲自出手，的确有可能，但只是靠一只灵兽，不可能杀死三个伏天武师。”赤月敛起了笑容。
“伏天境”为武道第三重境界，寒越咬紧了牙齿，褚大人只有孤身一人，对方却还有三个“伏天境”的帮手，褚大人情况更危急了。
赤月轻轻提起烈焰火虎枪，横在胸前，枪头猛虎眼睛竟然亮起了红光。
突然，那哭声止歇，一阵猛烈的剧风突然间从花丛的深处的黑暗里刮了过来，一时之间，飞沙走石。
周围的万千花枝随风癫狂乱舞，噼里啪啦地鞭打着地面，好似妖魔的手，向着两人飞快伸来。
“雕虫小技！”赤月踏上前一步，猛然大喝一声，好像平地惊雷，手中金枪随之往地上一杵。
一层无形的气流扩散开来，好像汹涌的海浪。
鼓荡的风声咆哮在耳边，淹没了其他声响。
寒越被那气流掀翻，在地上滚了两圈，额头磕在地上，碰出了一个青包。
周围澎湃的剧风也瞬间被这气浪冲撞得支离破碎，渐渐安静了下来。
寒越手抚摸着额头，狼狈地坐起身。
空荡荡的小径，空无人影。花树上的紫花竟然在眨眼之间，全都坠落，地上好像被铺上了一层紫色的地毯一般。
四周沉静下来，寒越有些害怕。
突然，那花树背后，一个诡异的白影飞快窜过。
寒越急忙望过去，那影子又不见了踪影。
是眼花么？
又一道白影被右眼余光捕捉，寒越猛然侧头，看到了一个女子飘飞的黑发飞快消失在花丛深处。
但花木的枝叶密集，那白衣女子窜过去，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难道是女鬼么？
寒越汗毛倒竖起来。
突然，寒越的身体像是触电一下跳了起来。
寒越眼睛大睁，胸口急促地起伏。
他方才手掌之下按着的那朵花，好像动了一下，如一个活物一般。
接着，那朵花似乎是证明它不是“好像”动一样，缓缓地飘了起来。
寒越紧紧盯着那落花，那朵落花里面，也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他一动不敢动，手心渗出汗水。
紧接着，两朵，三朵，四朵……
几百朵落花静静纷纷漂浮在了半空中，密密麻麻地拥挤在空气里，花蕊皆朝着寒越，每只花蕊之中都好像生出了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寒越毛骨悚然，不由得喉咙鼓动，吞下了一口唾沫。
“沙！”
而就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花朵们发出了可怕的叫声。花蕊正中，竟纷纷张开了嘴巴，嘴中伸出两颗细长的黑色獠牙。
幽花一朵接一朵地飞快变身完毕，好像一张张鬼脸，朝着寒越冷笑。
寒越心脏好像鼓点“咚咚咚咚”响个不停，握紧了拳头。
这便是术法么？
寒越皱眉，但是这些东西，该是来对付赤月的吧？为何会对这自己？难道是褚大人的灵兽搞错了？
万千幽花如发出“沙沙”怪叫，好似漫天紫色的蝙蝠，飞袭向寒越。
在空中俯瞰，就便如一场缭乱的梦境。
“弄错啦！！”寒越大叫，视线里，满满全是这些生满獠牙的紫色怪物，他双手挥舞，打落下了不少幽花，但是那些东西只在太多了，被拍打在地上，又飞跳起来。
很快，寒越脆弱的防线就被攻破了，他手臂，小腿，背脊已经被幽花爬满，整个人都被紫花覆盖，好像一尊花瓣妆成的人偶。
那些幽光竟然都还很有些重量，布满了寒越的手臂，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的寒越，双手渐渐摆不动了。
幽花发出“沙沙”的怪叫声，覆盖在寒越身上不多攒动，钻入了寒越的衣服裤子里，好像千百只紫色的老鼠拥挤嘈杂，花的獠牙很轻易地刺穿了寒越的皮肤，大口大口地开始吸吮鲜血。
“呜呜……”寒越嘴巴上也爬满了花瓣，发出沉闷的声音，眼睛也被花瓣遮蔽，失去了视线。鼻子呼吸困难。
他全身疼痛，摔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但是那些幽花就好像蚂蝗一般，稳稳地吸附在他身上，怎么都甩不掉，压不死。
随着吸血量的增加，幽花们的身体逐渐膨胀起来。
地上的花人也渐渐失去了最后的反抗，不再动弹。
褚大人给我的礼物，便是要杀死我么？
你骗我。
术师真不是好人。
寒越渐渐失去知觉。
混乱之中，一片紫光明亮了他的双眼。
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好像眼睛上蒙着水雾。
透过浑浊，寒越隐约可见一个紫色巨大的光影，光影呈现出花朵的形状，那该是一朵紫色大花。
那朵花真的好大，大到寒越好像见到一个白衣女子坐在上面。
但寒越知道这一定是幻觉，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得到身体里的血液还在不断地朝着外面流淌着，好像有无数吸管插满了自己全身。
寒越头脑混沌不清，他不能看清楚女子的相貌，也不能看清她的衣着，但奇怪的是，寒越偏偏就能看清的，女子的眼睛。
如水一般空灵澄澈，又好像黑宝石般溢彩涟涟。
在朦胧之中，寒越的目光与那女子的交汇在一起。
寒越能够明显读出女子目光中好奇的意味。
好美的眼睛。
若这真是幻觉，能不能让我看看这双眼睛的主人，在我失去生命以前。
但事实并非如他所愿。
血液一点点地离开自己身体，那双美丽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模糊。
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寒越见到那双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丝惊恐的光芒。
“吃么怒！”一只凄厉的鸟叫声响起。
在空荡荡的异度空间里，形成了经久不散的回声，震得寒越的耳朵嗡嗡直叫。
这声音！
这声音！？就是这个声音，经常让寒越在噩梦里惊醒的鸟叫声，那个五年之前，在汤城外响彻整片铁树林的凄厉鸟叫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美丽的眼睛消失了。
失去的血液好似奔腾的河流一般快速倒流。
“啊！”寒越咬紧了牙齿，面容痛苦到扭曲，倒流的血液与血管发出猛烈的摩擦。
“好痛！”
血液好像不再是曾经的血液，狂荡不安，力量汹涌，而脆弱的血管不堪忍受，传递着痛苦，让寒越知道它们所受到的磨难。
时间变得很慢，又好像变得很快。
寒越的视线又渐渐清晰起来，他瘫倒在地上，脸贴着是冰冷的地面。
覆盖周身的紫花散落在一旁，簇拥在寒越周围，竟然全都瞬间枯萎了，只剩下发黄与变形的躯壳。
周身的痛苦很快消失了，除了耳朵还在生生发痛，被那声好像利剑一般的鸟叫声。
这鸟叫声是从哪里传来的，近在咫尺，就好像，是从他身体里传来的。
难道说，难道说——
但寒越还在思索的时候，忽然感觉身体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正在飞快愈合。
紧接着，他感觉全身的血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流动，无数清凉的气流渐渐从全身的血中慢慢升了起来，在筋脉中汇聚，渐渐形成了一股完整的清气，在全身上下飞快游走。
这是——
寒越睁大了眼睛，难道是，元气么？我感受到了元气了！？
在那股清气游过的地方，无论是骨骼、经脉还是肌肉，但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就好像一股清泉，洗遍全身。
但是父亲曾经告诉自己，元气像蒸气一样，热乎乎的，而这股气流，却是凉飕飕的。
很快，游走于周身的气流纷纷从身体里的四面八法汇集到了肚脐下面两寸的地方。
寒越知道这个地方，是人体的藏精之所，储藏武灵的地方，这个地方，叫精虚。
寒越像是痴呆了一般，愣愣地伸出手，摸到了自己小腹，感觉到里面满满的，像是有气流，鼓胀微凉，满含能量。
这是灵力么？虽然寒越知道这不像是热乎乎的武灵，但是这绝对是灵力，而且还感觉很强大的灵力！！
我闭合的精虚储藏到灵力了么？我可以修行了么！？这就是褚大人要送给我的礼物吧！！
寒越激动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他开心极了，几乎已经忘记了还身处在危险的境地里，只是平躺着望着天空中的巨大明月，继续享受着小腹微微鼓胀的那种充实饱满的快意里面。汤城的月亮总是特别大，散发着安静而明亮的光辉。
寒越嘴角勾起了微笑，并不只是他庆幸捡回了一条小命，更重要的是，他心底对褚贤所有怀疑通通一扫而空。
脚步声响起，大胡子赤月出现在视线里，一双目光冷如寒星，从高处俯看着他。
寒越从那种飘飘然的感觉里挣脱出来，爬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几多残留身上的枯黄落花随之掉落。
赤月的身后，跟着三人，黑衣冷面，冷漠的眼睛里有着收敛不住的杀气。
赤月上下打量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他身上发生的某种异变。
寒越被他看得心底有些发毛，脸上强装着镇定，抱怨道：“你要我带路，却不管我的生死。”
赤月眼中的怀疑消失了，嘴角勾起了冷笑道：“若不是我破了阵法，你早已死了。”
是么？寒越在心底以冷笑回应。
这时，周围的所有花草树木，已然全部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