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丧 母
小蝶母女的尸体又很快被抬走了,只剩下武华裳孤零零地跪在场中,阳光那么大,照得她汗流浃背,照得她脑袋发昏,但她环目周围铁林般的秦军与围观冷漠的人群,却又觉得全身发冷。
“女人,快点说吧。”黑月用刀片啪啪地拍打着武华裳的侧脸,刀上残留的鲜血抹在武华裳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
“杀了我吧!”武华裳闭上眼睛,面色平静。
黑月冷笑:“你以为我不敢么?”突然,他猛然伸出了左手,抓住武华裳的后颈,单手提着武华裳高高跃了起来。
人群的惊呼声中,武华裳从空中“嘭”的一下摔落到了坚硬的地面上,周围人群能够彻彻底底地感觉到那种疼痛,因为他们明显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黑月巧妙地掌握了高度,让武华裳强烈地感受着痛苦,却不让她摔死。
武华裳面容痛苦而扭曲着,额头上碰出的鲜血顺着脸颊迅速流下,从下颔低滴落在地上。
“女人啊女人,我再问你一次,他去了哪里?”黑衣男人声音悠然。
隐忍太久的寒越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怒气与泪水一起涌出了他的双眼,压抑太久的痛苦、愤怒、悲伤一下让他双腿紧绷,拳头死死攥着。
但就在寒越刚要冲出去的时候,在一片时刻准备着的楚羽已经料到了他的举动,一把抱住他。
“越哥,冷……冷静!”楚羽想要寒越冷静,但是他自己牙关都在打颤。
武华裳艰难地抬起头,她苍白美丽的侧脸占满了鲜血,她的目光涣散,但薄薄的嘴唇依旧固执地抿着。
“真不知悔改!”黑月冷笑,再次提起武华裳,跃起,丢下。
咚。武华裳听见了自己的头撞击地面,震痛的耳膜发出巨大的响声,猛烈的剧痛与晕眩一并传来,世界上在她眼前翻滚。
黑月这次跃起的高度并不像上次那么高,因为他怕把她摔死了。但他没有越那么高,这并不意味着武华裳没有那么痛。
碎裂的骨头再次碎裂,这样的声音让很多周围的兵士以及大汉都不自觉的心惊肉跳,背脊发冷。
武华裳终于承受不住那生不如死的痛苦,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她的全身骨头差不多已经碎开,身子颤抖着,皮肤泛起了鸡皮疙瘩,十指死死抓着地面,十根手指的指骨在手背上明显的突起,六七根指甲已经折断,指尖满是伸出鲜血,但这份痛苦完全不及身体里面痛苦的十分之一。
“放开我……”寒越颤抖的声音冰冷得可怕,眼泪不停地向下坠落。
“别出去……越哥,我求你了。”楚羽用尽全身气力紧锁着寒越身躯。
全场沉浸在一片肃杀可怕的氛围里,每个人都心惊胆寒,大热的天,却让气氛冰冷到了极点,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场中的那个慢慢蠕动着的女人,她就像一只即将死去的动物。
“那个少年,是你儿子吧,这个世界上,只有母爱才会如此伟大,啧啧,真是让人感动得落泪。”黑月摇了摇头,用刻薄的声音说着。
神智混乱的武华裳什么都没有听清,她只听到了“儿子”这个词,这让在濒死边缘徘徊的她又恢复了几分清醒,她剧烈地喘息着,拼命忍受着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传来的剧痛,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好……我……我说。”
武华裳需要对她的儿子说几句话,虽然她不能确定寒越能不能听到,但她必须要说。
黑月嘴角勾起了笑意,等待着她身体里那阵痛苦过去。
此时的武华裳已经全身瘫痪,只有脑袋还可以动,她万分艰难地抬起了头,迎着那灼热的刺痛人眼的阳光,把最后一点力量化为了话语:“秦王是个暴君!谋朝篡位!残害忠良!他不得好死!!”
人群哗然一片。
这个疯女人,竟然敢诅咒英明神武的秦王,真是该死!本来对她升起了一点同情,瞬间灰飞烟灭。
“越儿——”武华裳拔高了声音,“如果你听得见,千万记住,你永远是大武朝人,绝不是秦国人!!”
“妖言惑众!!!”黑月大怒,伸出右脚猛踩在武华裳的背上,后者激烈地喷出一口鲜血,血珠飞溅在面前地上。
“呜……”寒越的眼睛睁大到了极致,疯狂扭动着身躯,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别出去……”楚羽咬着牙齿,涨红了脸,一只手捂住寒越的嘴,一只手死命地锁住了他的身体。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说,还是不说?”黑月长刀落下,刀锋已经割破了武华裳颈边的皮肤。
奄奄一息的武华裳本能地侧过头,避开刀上的寒气,眼睛忽然望见了人群中死死挣扎的寒越。
一时之间,母子两人都静止住了。
但此刻的武华裳的目光迷离散乱,不仅以为这是她的幻觉,更把寒越看成了另一个男人。
寒越与那个男人,有着同样的眼睛。
“锋藏……”忽然,武华裳眼睛里的落魄、疼痛、仓惶全都消失了,她嘴角飘出了笑意,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层奇异的光辉。
这样的光辉与气质瞬间让武华裳看起来无与伦比的高贵美丽,围观的所有人瞬间都被武华裳的气质深深吸引,就连脚踩在她背上的黑月内心都起了不小的波动,仿佛踩在她身上,是万万不该的事情。
而一边的赤月,也是凝聚起了目光,紧紧盯着武华裳。
寒越怔怔地望着武华裳,忽然之间,他感觉自己周围所有人的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与那个趴到在地上的母亲。
“寒锋……藏冰雪。”武华裳闪闪发亮地盯着寒越,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寒越听。
寒越心脏痛得好像要被撕裂一般,寒锋藏,那是他父亲的名字。
父亲不仅精通武道,而且才华横溢,这句诗,是他为他们而写的。
原来寒越的父亲离开以后,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地将对那个男人的思念隐藏,怕的却是勾起对方的愁思。
这么多年,原来妈妈心底还一直思念着爸爸,就跟我一样。
寒越胸中淤积的所有悲伤与痛苦瞬间都化为了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下来。
武华裳嘴角边的笑意流露出幸福的意味,好像又望见了当年那个桀骜不驯、放荡磊落的男人。
“华裳……舞倾城。”寒越在心里与武华裳同时念了这一句。
“你要好好的。”武华裳满目爱怜地望着寒越,她的声音很轻,但足够让寒越听到。
刹那之间,连泪流满面的寒越忽然都搞不清楚,她的句话,是对自己听得的,还是说给父亲听得,或者说,两人都有。
寒越只是点头,拼命地点头,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我会好好的,我一定会好好的!!
武华裳好像听见了寒越心里的话,再次微微笑了起来,然后,她幽幽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了一生以来经历的各种画面,幼时的无忧无虑,后来的家破人亡,以及再后来,她遇到了那个男人……
最终,武华裳的回忆定格在了这样一幅画面。
女子红妆艳抹,翩跹起舞,盼顾多情;男子长刀醉卧,把盏大笑击筑高歌……
佳人一舞翩红袖,浪子无心自去留。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武华裳的眼角悄然滑落,她的头沉下,重重落在了滚热的地面上,满头青丝,覆盖了她的风华容颜。
寒越又回到了世界。
周围,是冰冷、陌生的人群。
眼前,是母亲渐渐变冷的尸体。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癫疯,反而冷静得可怕。
母亲方才的微笑,在寒越的脑海中一点点地模糊,犹如他眼前此刻被泪水模糊的世界。
他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后一次看见母亲的笑。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失去了魂魄一样。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一家三口在汤城的郊外放风筝,风筝忽然断了线,小小的寒越抬着头,望着那风筝越飘越远。
而这时候的寒越突然觉得,心中某个东西也像风筝线一样断开了,断得那么干脆,断得那么残忍。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断了线的风筝,随着风越飘越远,越飘越远。他望不见了父亲,望不见母亲,同时也再也望不见了那个弱小的自己。
太阳光依旧炙热得烘烤着大地,空气中连一点风都没有,四周死一般寂静,压抑,闷热。围观的群众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位妇人的死,竟然会带给他们这么深的震撼。
就连黑月都禁不住那种令人压抑的可怕氛围,好像杀死这个妇人,是做了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这是杀人如麻的他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的事。
一定是我太累了。
黑月全力把心中那种乌云一样阴翳的感觉甩出去,目光望向了相思树下的赤月,等待着他的指示。
赤月方才从妇人死去的快意中挣脱出来,他满意地舒了一口气,觉得今日经历的这一场屠杀,比他连续玩十个女人更加的酣畅爽快。
赤月拍了拍脑袋,“我到忘却了,最后逃脱的那名少年,早在昨夜就被我当场诛杀了,”他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道:“今天在场诸位也看见了,这便是与术道妖人为伍的下场,以后谁见到术道妖人知情不报者,同犯死罪!!”
寒越听见这句话,内心猛然涌起了强烈的恨意,他咬着牙齿,死死地盯着赤月,目光中,就好像要滴出血来。
赤月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的母亲受到那么大的折磨,此时他对赤月的恨,竟然不亚于亲手杀死武华裳的黑月。
赤月站起身来,向着长刀染满鲜血的黑月道:“黑月,你这次功劳不小,我一定求大王重重赏你。”
黑月收刀跪下,抱拳道:“属下有什么功劳,一切都是仰仗将军的英明神武。”
“嗯。”赤月摸着大胡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而此时的楚羽已经近乎虚脱,他觉得先开始的寒越就像一个气球,膨胀到极致,差一点就好爆炸一样,但此刻的他,正在不断缩小,缩小得像核桃。有坚硬的外壳,与苍白的内心。
要不是因为寒越的怪病,楚羽根本就困不住他。
楚羽他能强烈感受到,寒越身体里那只汹涌而狂暴的灵魂,那是多么可怕的精神力量,就像一只野兽,不,应该比一只野兽还要可怕十倍。
楚羽的一只手还捂住寒越的嘴巴,另一只手抱住他的肩膀,时刻警惕着寒越的发狂。
但是寒越,却只是轻轻地将手从楚羽的捆缚中抽离出来,然后拿下了楚羽的手。
寒越力气不大,但楚羽却不敢再抗拒寒越的举动,因为他发觉寒越身上有一股很浓烈的战意散发出来,好像是一团看不见的火焰包裹着他,只让楚羽心惊胆寒,不自觉地退开两步,而周围人众也感觉到了寒越身上的惊人气势,纷纷退开了三米,围成了一个圆圈。
寒越楚羽两人突兀地站在站在人群之中,很快就引起了场上所有人的警觉,进而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漆黑的眼眸,瘦小的身体,像是生着重病,这不是刚刚死去妇人口中所描述的犯人吗?赤将军不是说刚刚才说已经把这个犯人诛杀了,为什么还在这里?纷纷把疑惑的目光投给了树荫下端坐着的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