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兄 弟
秦宫，烛火依旧黯淡，秦王站在王座之前，一张脸模糊而阴翳，但是面色微微抽动的肌肉，仍然表示他的怒气还未平息。
雷雨的夜，殿外雷声轰鸣，漂泊大雨有如天河倒倾，水龙坠地；但是空旷的大殿里依旧一派安静，两个面容姣好的宫女小心翼翼地揭开灯罩，将快要燃尽红烛又换了一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王座台阶之下，大秦玄武将军赤月躬身跪倒，把头埋得低到极致。
“死了九千多人，你却连那只妖禽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亏你还是‘秦时明月’四大高手之一，我大秦的中流砥柱，要是传出去，我大秦威名何在！？”秦王震怒的声音混合着大殿之外的九霄雷鸣，更加让赤月心惊胆寒。
“臣……昨夜与褚贤交战，进入煞境，今日之内遭反噬，不敢动武，所以……”赤月说话的时候，仍旧不敢抬头。
坐在大殿之内的一个蓝衣人突然说话了：“那妖禽邪力惊人，赤月不与其硬拼，乃是明哲保身的明智之举，否则失去赤将军这等人才，对于我大秦来才是重大的损失。”这蓝衣人气度如山，并且秦王在上面站着，他却在下面坐着，可见着蓝衣人地位极高，至少属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秦王听见蓝衣人的话，声音放缓，又向赤月道：“尸体怎么处理的？”
赤月道：“全部秘密焚烧，消息一点也没有外泄，普通民众对这妖禽的事情毫不知情。”
秦王点了点头道：“那你可看清楚，那妖禽是从哪里跑出来？”
“是从褚府一个少年的尸体之内跑出来的。”赤月当然不敢说那个少年居然没有死，而且还召唤了一个可怕的巨人出来，好在当时见过巨人的人都死了，所以关于“愤怒的黑娃”的消息已经完全被血灵鸢降世的消息淹没。
“难道说，褚贤故意将那只妖禽潜放在少年体内，用来祸害我大秦？”秦王对于蓝衣人的询问明显亲切了不少，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场君臣对话，但其中却掺杂着几分朋友之间的情谊。
蓝衣人道：“我看不然，你也知道，术道之中，还有一股弱小的实力，他们自称为术道净宗，这些人并不仇恨武人，而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据赤月所说，褚贤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四十年前号称净宗大护法的水幽子，所以我认为，褚贤进言说秦国必有大灾之事，也许并非虚诞。”
“嗯……”秦王想起今日午后看到天空之中盘踞着的六只翅膀的黑鸟光影，如果褚贤真的有那个实力召唤出这么大一只妖兽，根本就不可能被赤月杀死。
秦王点了点头，对着赤月说道：“你先下去吧。”
赤月暗自长舒了一口气，高声道：“臣告退。”随即跪着一步步倒退出了宫殿高耸的大门。
秦王对着蓝衣人说道：“帮寡人传令，定于三日后突袭燕国的计划暂时取消，各军严守城池，谨防突变，再传卫明来见。”
蓝衣人略一迟疑，微微蹙眉道：“你想让她去诛杀妖禽？”
秦王道：“寡人并非不知道你心仪卫明，然而这妖禽如此厉害，近战恐怕死伤惨重，纵观我大秦，也只有朱雀将军‘弓后’卫明与她座下三千狂云弓手，才是对付妖禽的不二选择。”
“嗯。”蓝衣人虽然不愿卫明去，却也无可奈何，朝着秦王鞠了一躬，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所有人见到秦王都要下跪，唯有此人可以不跪，所有人在秦王面前都必须自称“微臣”、“属下”，而这个人，可以称与秦王“你我”相称。
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有此等殊荣。
这个蓝衣人在秦王心目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崇高地位，这个问题除了秦王，恐怕没有人能够回答。
……
寒越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与母亲一起在城外的小河里捕鱼，一只又一只，一只又一只，他们把鱼抛在岸边的草地上，白花花的鱼映着阳光，跳跃翻滚着。
“妈妈！我们捉到了好多鱼，好多鱼。”寒越兴奋地拍打着水花，大喊大叫。
武华裳微笑着回应着。
但这就这时，河的上流突然发起了洪水，母子二人被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
“妈妈！”寒越在河流中拼命挣扎，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武华裳被滚滚洪水带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寒越猛然惊醒过来。
“轰！”一声惊雷响过，激烈的雨声飞快传进了寒越的耳朵里，满身脏兮兮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他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破旧的神像、角落的蛛网、满地的稻草，残破的庙墙，一切都显示着这座小庙不复往日的荣光，满是小洞的帘幕被庙外风雨吹得哗哗作响。
天已入夜，火光闪耀，楚羽背对着寒越坐在火堆旁边，认认真真地烤一只肥鸡，嘴里悠然地哼着小调。
“阿羽——”寒越梦呓似地呼唤了一声。
楚羽连忙回过身来，惊喜道：“越哥你终于醒了！！”放下手中肥鸡，冲过来摸了摸寒越额头，又捏了捏寒越的胳膊，看出寒越真的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里是哪里？”
“我们已经逃出了汤城，这里是龙雀山脚的一座山神庙里，越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寒越奇怪地道：“这句话不是我该问你么？”
楚羽发愣道：“我只是把你救了，但是你怎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厉害，那只可怕的怪鸟又是怎么回事？”
“厉害？怪鸟？你在说什么？”寒越一脸茫然，他的记忆已经中断在了母亲惨死的那一刻。
楚羽睁大了眼睛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徒手用斗灵杀光了五百名黑潮军，又变出了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巨人，将黑月打得半死……”楚羽满眼闪着崇敬的光辉兴奋地说道。
寒越惊愕地张大了眼睛，过了半晌，才喃喃开口道：“难道是——”
褚贤在知鱼湖底对他说过话又清晰地浮现在耳际：“你身体里藏着一个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当你引动那个力量的时候，你会失去意识，但那个力量会遵循着你失去意识前的心底诉求去操控着你的身体下意识地行动。”
寒越明白过来，一定是自己身体的神秘力量帮助了自己，又问道：“你说黑月只是半死，他为什么没有死！！”眼睛里忍不住杀机暴涨。
楚羽见到寒越凶狠的模样，咽了一口唾沫，道：“因为在最后关头，你的身体里突然跑出了一只黑色的怪鸟，黑月趁机逃跑了，然后那只怪鸟将广场上围观的人，都杀光了……”楚羽声音微微颤抖，似乎还对当时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心有余悸。
“你说……都杀光了？”寒越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广场的围观人群，恐怕有一万人啊。
“三日之内，血灵鸢注定降世，以任何一种无法预知的方式。”
他喃喃道：“褚大人的预言成真了。”
“越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越回过神来，于是就把自己身体的怪病，以及褚贤对自己说的话，还有那只血灵鸢的来历以及象征，通通都告诉了楚羽。
“我一定是召唤出了那力量，所以体内的血灵鸢就没有了压制，才逃了出来。”寒越想到血灵鸢一出现就杀了将近一万人，真是太可怕了。但是正是如褚贤所说，血鸢降世，乃上天注定的事情，他又能做什么呢？寒越用自己弱小的身体将上古凶兽囚禁了五年，已经在无形之中，不知道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寒越冷冷说道：“阿羽，现在我能够修炼武道了，我要为妈妈报仇。”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其中却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愤怒与杀意。
寒越没有提及的天下大乱之后，自己一统天下的任务。
褚大人说过，如果他的死以及血灵鸢的降世，如果引起了秦王的警觉，那么天下大乱的时间将会被推迟几年，而这几年之中，就是寒越努力修行的时间，而现在的寒越努力修行的最终目的，就是复仇。
黑月没有死，对寒越来说，可惜，却也不可惜，因为他一定要在自己意识清醒的时候，亲手杀掉他，为母亲，为小蝶，为褚府那么多下人；也要亲手杀掉赤月，是他主使黑月那么残忍地虐杀母亲的；最后当然还有秦王，他不仅是褚府灭门惨案的最大黑手，更是杀光母亲满门的大仇人，小时候寒越虽然有复仇之心，但是那时候的他精虚不通，又被血灵鸢寄体，找秦王复仇无非是天方夜谭，但此刻就不同了，他得到了褚贤赠送的极阴极阳之力，也没有了血灵鸢的雅致，再加上可以拜到天下第六武道高手为师，他的武道修行之路，再没有任何阻碍。
楚羽道：“越哥，就让我陪你一起去复仇吧！裳姨从前也待我很好的，记得我经常在你家吃饭，然后裳姨还给我缝衣裳，我也想为裳姨报仇！”
寒越内心感动，大声说道：“好！找到酒狂大仙之后，干脆我们两人都一同拜酒狂大仙为师，学好武道，将黑月、赤月与秦王，全部斩杀！！”
楚羽略一迟疑，还是脱口道：“越哥，你不是说酒狂大仙是武术双修的人物么？我能不能修习术道？”
寒越揶揄笑道：“你竟然想做术道妖人？”
楚羽抓抓脑袋道：“你也说了，术道分为净宗与屠宗，要屠宗的人才是术道妖人，龙渊门属于净宗，所以不算妖人吧？”
寒越笑道：“逗你的，人各有志，说不定你在术道上的天分极高呢，但是我先入龙渊门，你可得叫我师兄。”
“师兄在上，请受师弟一拜。”楚羽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寒越笑道：“师弟免礼，请坐。”
两个人齐声大笑，好像酒狂大仙真的已经收了两人为徒一般。
说闹一阵，寒越又向楚羽说道：“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说广场上的人所有人都死光了，为什么你却安然无恙？”
楚羽道：“我也不知道啊，那些人一沾到黑气就死了，我被那黑气吹来吹去的，只是晕头转向，却一点事也没有。”
寒越奇道：“莫非你身体里竟然跟我一样，有一股神秘力量，所以不怕血灵鸢？”
楚羽哈哈笑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师兄弟两人将来一武一术，不是要纵横东路，打遍武术两道无敌手吗？”
寒越也哈哈笑起来：“这是自然，师弟，我忽然有一个想法，干脆我们直接把这个“师”字去掉，我们两人结拜为兄弟吧！！”
“结拜？”楚羽的眼睛亮了起来，忽然皱眉道：“这不是只有那些戏文里面的英雄豪杰才能够做的事么？”
寒越微笑地望着楚羽道：“难道我们不是英雄豪杰？”
楚羽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对！我们就是英雄豪杰！！”
于是两人少年相互握着对方的手，跪倒山神面前：“黄天在上！厚土为鉴！今日我寒越、楚羽结为异性兄弟，从今以后祸福与共，生死相依——”
说到这里，两个少年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楚羽——接下来是什么？”寒越紧张地小声问道，似乎面前狰狞的山神正在看着两人。
楚羽尴尬小声回应道：“一般都说，‘若违此誓，有如此刀’，然后用手指‘当’地一下，把一柄刀断成两截。”但此时此刻别说没有刀，就是有刀，他们两人也别想用手指把刀断开。寒越眼睛乱转，忽然看到了方才一旁稻草上已经烤好多时的肥鸡，他抓住一只鸡腿，把鸡提了过来。
“二弟，抓住鸡腿。”楚羽不明所以，但是依言抓住另一只鸡腿。
“若违此誓，有如此鸡！”寒越神色郑重地望着楚羽。
楚羽立即跟着也一本正经地说道：“若违此誓，有如此鸡！”
接着，两个人少年一齐用力，把肥鸡撕成两半，油水溅在二人膝下稻草上。
二人哈哈大笑，笑声在空荡的山神庙里回响。
妈妈，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寒越心底静静地说。
电光闪过，照亮了庙中那狰狞恶笑着的山神像；雷声轰然，像是褚府上下所有在天之灵对寒越的回应。
二人将手中的肥鸡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后，突然庙门外雷雨中隐约传来一人粗声粗气的呼喝声音：“妈的！这么大的雨，快进那破庙里去躲一躲！”
寒越与楚羽听见这个声音，都不禁脸色一变，心想真的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