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 遗物
“你看什么呢？”
接到莫劲修的电话，迟迟就收拾东西出了酒吧。不过，现在正值酒吧人多的高峰期，地面上又湿漉漉的，她走得不快，还要小心翼翼看路，于是就耽搁了片刻。
想着莫劲修不大愿意等人的别扭性子，迟迟还以为自己肯定会挨上一顿骂。谁知道，人都到了跟前了，他却一直侧身站着，望着前面拥挤的人群出神。
这人，还是莫劲修么？不免，语气里除了询问，还有几分怨怪。
迟迟挨得莫劲修比较近，莫劲修一回头，正好与她贴着。她个子小小的，还不到他的下颚处。
莫劲修顺手揽过她。
“雁子带来的几个战友，恰好碰到而已。”
才刚刚从酒吧里出来，就这么一条小小的街，她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凉了。莫劲修手掌向下，牵过她的手，果然，指尖都冰凉的了。顺手拖在掌心，五指相扣着，“你怎么这么容易凉，宋叔开的药，没有再熬着喝了嘛？”
“难喝死了，喝一次，我得少吃两碗饭。”迟迟抬头看着他。温暖晕黄的路灯自他背后打下来，入眼处，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光圈里。不过，再去看他的眉眼的时候，就暗黑了，看不分明。
“良药苦口利于病！”莫劲修叹口气，“爷爷，奶奶，妈妈都是医生，这话你算是从小听到大了，怎么还要我来说？”
他逆着光，她迎着光，他正好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分肌理都看得一清二楚。
“莫劲修，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竟然这么啰嗦？”
谁曾想，迟迟眼睛一白，撂出这么一句话。
……
莫劲修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从来只有人说他沉默，这啰嗦，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迟迟头一偏，不再看他，而是望向莫劲修身后的长街。
刚才视线里一晃而过许多个背影，可总觉得有一个背影给她的感觉很不相同。但是哪里不同呢？迟迟又说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人的背影有点像蔺非池，孤高，挺拔，像山林里的狼，让人凛冽。
不过，也只是错觉而已。怎么可能现在回来。
迟迟收回目光，由着莫劲修牵着上了桥。
晚上。
迟迟照例抱了ipad和薄被子要去书房，莫劲修却一直在地下室翻箱倒柜，找出好几个小箱子摆在客厅里。
她只好停住步子，像看个究竟。
“你去玩儿你的去，甭管我。”莫劲修从地下室抱出个大一点的箱子出来，一眼瞅见迟迟愣在那里，出声催促她。
“这都些什么呀？我还不能看呢？”
迟迟哪里有这么好打招呼，回了他一句，径自弯下了腰。每个箱子都一样大小，只有莫劲修手里那个稍大些。箱子都是沉香木做的，盖子上还贴了一片片的铜箔。好像很久远了的样子，但是那一片片铜箔在灯光的印照下，依旧散着金色的光。
她忍不住眯起了眼，小时候她家里也有这些，里面都收着奶奶嫁给爷爷时候的嫁妆。不过，她家的这些个东西，都被她和迟渊他们给掏坏了，那时候他们也没少为这些古董东西挨爷爷的揍。
箱子没上锁，她蛮好奇这里头装着的东西，便就着最近的一个给打开了，倒是一排排的用过的子弹。
迟迟一吓，手一顿，盖子噗通一声掉下来。她转过头，看向莫劲修。他倒好，脸上的笑意，已经很是明显了。
“你要干嘛？”
这东西，虽然没有杀伤力了，但是，一下字弄出这么多来，还是很有震撼力的吧。况且，现在参军，又不要打仗什么的，他哪里能有这么多子弹壳啊！这些盒子里要是都装的这个，少说也得有两千发子弹了吧。
莫劲修看着她那张惊诧的脸，脸上的笑意越发忍不住，“爷爷留下来的遗物。指明了要交给我。”
嗯？
人家老人去世，都是分割遗产，爷爷倒好，都分子弹了。
“那你好了，没人跟你争遗产。”迟迟半开玩笑。
却没想到，这样普通的一句话，竟然惹来莫劲修半晌的征愣。
“除去那些在战争中射穿敌人心脏的，这些是爷爷这一辈子当兵所用的所有子弹，从第一颗，到最后一颗，爷爷都小心的标记了号的。”然后，他下颚指了指手里头抱着的箱子，“这里，爷爷所得的所有勋章和各类奖章证书，还有配枪。没有跟随他进墓室，特别强调都要留给我。”
这些，是一个老军人，一辈子最荣耀的东西。不求带去另一个地方永远相随，只为了留给他额……迟迟眨眨眼睛，不说话了。只看着他将东西放下，看着他又一一打开每一个箱子，将那些东西一一呈现在眼前。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莫劲修，迟迟总觉得有太多的伤感。
她眼里的莫劲修，应该是苛刻的，挑剔的，淡漠的，寡情的。但是，又不是。她面前的莫劲修，好像除了偶尔挑剔她之外，总是体贴的，温和的。前面那些，都是从报纸上看的，别人嘴巴里听说的。
她看着这几个箱子，心里越发疑惑，“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全部都拿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莫劲修只是笑笑，不愿多说。
“哦！”迟迟倒是想到了什么，“军事博物馆对不对？这些，都要送去的，对不对？”他们栏目组前两天才做了这个专题。中国最大的军事博物馆建成，许多曾经建功立业的大将，上将的画像，遗物，都要拿去永久封存，展览。
现今，世界和平已是大趋势，中国近几十年来已经不曾爆发过战争。现今的军人，也没有了那样壮烈的上阵打仗的经历。为了树立居安思危的思想，国务院和军委特向所有军区下发特殊文件。
爷爷参加过抗美援朝，又是越战中的老将军了，自然是文件中特殊要求的一员。
不过，这些毕竟是整个莫家至高无上的财富。象征性的拿出些东西做代表就好了，瞧他这阵势，是打算倾囊而出啊！
“嗯。”莫劲修却只低声应了一声，“来了。”
正好，外头忽然传来隐隐的车声，然后一道强光打过小客厅那里的窗户上，在客厅里一闪。然后，车子就到了面前。
再然后，就是一阵门铃声。还有一声又一声浑厚的阿修，阿修……
那声音，苍劲有力，雄浑威武，迟迟一惊，抬眸去看莫劲修。他却已经转过了身，径自去开门了。
门开的瞬间，迟迟有种想逃的冲动了……可是，没有机会啊……
“小迟啊，小叔就这么不讨你喜欢啊？我这可还没进门了啊，没见你这样对待长辈的啊！”
已经到了楼梯口的迟迟，只得又默默地转回来。
莫劲修的小叔，莫志远。才四十多岁，特点么？话痨，话痨，还是话痨……
“你们坐，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及，这小崽子，我好久没见过了，得好好在这里坐坐。”莫志远也不要迟迟和莫劲修招呼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然后还自动的招呼着跟着他过来的两个警卫。
“哎，小迟哎，你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泡杯茶来啊。那些个破龙井，大红袍什么的，我可不要啊……我就要你奶奶自己种的那种，新茶旧差无所谓，给我多放点儿茶叶，要苦的，弄个大点的杯子。这阵子天天喝酒都喝愁了，想死这口粗茶了。”
……这年头，逢年过节人家送的都是那些名声响亮的茶，大红袍啦，普洱啦，瓜片啦。他才不要，越精致，他越嫌麻烦。再说了，迟迟的奶奶那做茶的手艺哟，卖相虽没那些名茶好，但最对他胃口。每次来都得嚷嚷着讨要一大碗，走得时候，还得搜刮点迟迟的存货。
为此，这丫头可没少怨怪他。
“去吧。”莫劲修冲着迟迟笑。
她只好哀怨地叹口气，悻悻地转身去厨房。
“哎，你还没叫我诶。”
莫志远却忽然从沙发上惊坐起，对着迟迟瘦小的身影嚷了一句。
“我就不！”迟迟回头冲他扮了个鬼脸，飞一般的逃走了。
莫志远反倒看得笑呵呵的。
“东西都收拾好啦？”莫志远瞧一眼地上的几个箱子，“哟，还拿你奶奶做嫁妆的箱子装着啊。你觉得心疼？你奶奶要知道了，可不得心疼死。那老太太……这个个老物什，就是她的命！”
“我问过了的。”莫劲修笑笑，“也就这么点东西能陪着爷爷了，奶奶说没意见的。再说了，一直都是这么装着的。”
“诶，等等……”莫志远的视线扫过那些箱子，“少了两个啊！”这装子弹的小箱子，有六口吧。当时，还是他们装进去的啊。
“还有两箱子我有用。”莫劲修摸摸鼻子，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
“做什么？”莫志远疑惑地看着他，“这些个东西如果不是一整套藏着，能有什么用？”
“小叔，你就别问了，反正我有用，给这么多也差不多了啊。”莫劲修头一瞥，显然，这事情没商量。
“得，随意。给了你的，就是你的。”
莫志远也不过多纠结。
“对了，”他这咋咋呼呼的性子，显然是又想起了什么，猛地拍了下大腿，“你奶奶过年去澳洲，你姑姑的小女儿生孩子了，老太太嚷嚷着要去看。”
“琥珀？”
莫劲修凝眸想想，澳洲的姑姑，只有莫志琪了。小女儿，可不就是琥珀了嘛。
“嗯，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说，你也加把油，比你小的那些弟弟妹妹都生孩子了，反而你这个结婚最久的，肚子里头还没有动静。老太太天天念叨死了。偏生，老太太只把你一个当亲孙子，别的又都不入眼”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是有深意的。这写个别的，自然是莫锦程和莫锦宏两兄弟了。
“我尽量。”莫劲修笑笑。
“尽量？”莫志远却不乐意了，“尽量可少了，得火力全开。”
这活宝小叔，莫劲修拿他没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