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六章 亦舒
金老爷子!
看清了来人之后,徐帆眉头已是皱紧。要排个他如今最不想见到的人,毫无疑问面前这位金老爷子绝对能够排在榜上前五。
“boss,金生有事来找你!”
邱礼涛感觉到了一瞬间便沉重的气氛,事实上最近跟在徐帆身边拍戏,这位大boss跟倪震的那点事情,现在在香港传得满城风雨,他多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小老弟,不介意我耽误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吧!”
1992年2月,金庸主动将鼎盛时期《明报》的控股权转让给曾放出狂言,要做华人世界‘默多克’的香港商人于品海。今年4月1日,经过一年的过度后,于品海取代了他出任明报企业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金庸主政《明报》的年代结束。
尽管他如今还保留着《明报》名誉主席的职位,但这位老爷子现在已经是没有什么要忙活的事情了。每天养养花草、练练字、看看书稿,因此精神显得特别好。至少此时站在徐帆面前的他,盈盈带着笑容的面庞红润有光泽,一副十足养尊处优的模样。
这是个很聪明的人。
徐帆心中一动,四周有那么多人。金庸亲自来剧组见他,而且态度还摆得那么低,这个面子他不能不给。否则真传了出去,少不了又要出现什么谣言。
“当然!”脑海中万千思绪转瞬即过,徐帆已经缓缓点了点头,招呼邱礼涛过来,“老邱,上午只有这一个场景的戏。我先离开一会,现在由你掌机,尝试着来拍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回来之后再谈!”
他把象征着导演大权的导话筒递给了邱礼涛,香港电影界有很多不成名的规矩。比如其中一条就是在剧组里只允许导演使用导话筒,因此导话筒基本上就等同于导演的权威。
交代了几句之后,徐帆跟着金庸一起离开了。
“我的车就在附近!”金老爷子显然是准备十足的,徐帆默不作声的跟在他后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给自己点上一根,“金生,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您是圈中前辈,我也是看着您的作品长大的,对您,我十分尊重。但,有些人犯了我的忌讳,有些事情,您最好别插手!”
对于这位名满华人圈的武侠小说大宗师,徐帆还是比较尊敬的。岑建勋也曾经暗示过他,希望他能给金庸几分薄面,然后看看能不能把他手上的十几部作品的影视改编权拿下来。
对于岑建勋的暗示,徐帆根本没有回应。尊敬归尊敬,原则性的问题他决不允许别人插手!
走在他前面的金庸眉头微皱,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徐帆的态度,他跟蔡澜很早就明白了。多次主动邀请都没得到回应,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香港四大才子都是相交多年的老友,这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黄沾早前因为回绝了为曙光电影谱曲,结果遭到了曙光电影的软封杀,自那以后包括他的好友顾嘉辉在内的两人再也没有接到过越发壮大起来的巨无霸曙光电影哪怕一次谱曲邀请。
对于老友倪匡之子倪震是如何跟徐帆交恶的,金庸略有些耳闻。他知道两人之间的矛盾重重,冲突更是不可调和。但如今两人斗将起来,准备十足又借势压人的徐帆已经将老友的宝贝儿子打得溃不可挡,他询问了法律界的一些朋友,按照目前一切都不利于倪震的形势来看,一旦法庭承认倪震有罪,他至少要接受八个月到三年的刑期。
文人多少都是有些傲骨的,倪匡当年写《地心洪炉》在《明报》连载,有这么一段:卫斯理从飞机上掉下南极,饥寒交迫,见一只白熊跑来,便把它杀了,剥皮取暖,吃肉充饥。读者来信骂倪匡:“南极没有白熊!南极只有企鹅!”
那种本就不占理的情况下,倪匡都能死撑着脸皮始终不去改,甚至还在报纸之上公然挑衅读者。这样的性子,他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的爱子被人送进监狱。
所以,得罪了某党眼看着回归在即怕被秋后算账逃往美国的倪匡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在不久前悄悄搭上了飞机又回到了香港。金庸等几个老友也都在他的请求下活动了起来,除了被徐帆软封杀的黄沾没有出手外,金庸跟蔡澜都被他请动帮忙游说。
“小老弟,先别急着谈什么事情。我看这时间也快到中午了,附近有家很不错的海鲜餐厅,不如我们一起去尝尝吧!”金庸尤好黄老之说,以前他荤素不忌,但是这两年则开始注意起来,除了海鲜外他已经很少吃些太过油腻的荤食。
徐帆看了一眼时间,点点头应了下来。
既然都跟着金老爷子走了,而且也驳了老爷子的面子,总不可能连吃顿饭的邀请都不答应。他是跟倪氏父子不对路,但跟金老爷子却没什么仇怨,以后说不得还有合作呢。这么一想,他也不好再拒绝了。
金庸的座驾是一辆最新版的黑色奔驰商务,这倒是让徐帆一阵惊讶,因为这款车前不久他去看过,宣传卖价至少九十多万港币。
他暗暗嘀咕,看来谣传不假,金老爷子是文人圈里少有的爱车之人。就是不知道他那个酷爱跑车,拥有六辆珍藏版世界名跑的传闻是真是假了。
“先生!”两人走到车附近,带着白手套的年轻司机赶忙下了车,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徐帆眼睛一眯,他的眼睛很好,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便看到了车内一截白大腿跟一段白色的碎花裙角。
是个女人!
“小老弟,上车吧!”
金庸让出了身子,让他先上车。徐帆倒是没跟他客气,点头进了车内做好。
这辆奔驰商务很明显是经过改造了,内部装有一个冰箱,同时两排高档皮质沙发也被进行了调整,徐帆进入车内才刚坐定,就发现了对面座位上,一双眼眸不断的打量着自己。
那是个很有气质的中年女人,穿着一件雪白色的碎花连衣裙,脖子上戴着一副珍珠项链。她留有一头披肩的卷发,从造型跟发质的光泽都能看出主人曾经很认真的打理过。
看得出来,她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只可惜,一双眼眸却不似寻常佳人一般柔中带水。
徐帆与她对视了一眼,竟有一种不愿与她对视想要避开的感觉。只因她的眼神有种让人心寒的冷漠,根本看不出感情的波动,似乎曾经受过情伤一般。
修长、白皙的手指撩过额头一簇扰乱了她视线的发丝,她就这么很没礼貌得打量着徐帆,像是在观看某件物品一般,惹人十分不快。
金庸坐入了车内,挨着徐帆坐了下来。他没急着为两人互相引荐对象,先是关上车门,然后转过身去跟背后驾驶座上的司机交代了一声,“跟以前一样,去九龙那家海鲜楼!”
待车子发动了之后,他这才为两人互相引荐,“这位小老弟是徐帆,今年来香港最好的商业片导演之一。这位是……”
“亦舒小姐,我认识……”
徐帆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亦舒,淡淡的回了一句。
这个女人是亦舒,上车后不久他就认出来了。
亦舒是倪匡的妹妹,1946年生于上海,五岁时去港定居,原名倪亦舒,兄长就是是四大才子之一的倪匡。把徐帆得罪的很惨,又被他收拾的现在狼狈不堪的倪震就是她的侄子。
亦舒,一个太聪明的女人。她一露头角就迅速成名,那时候两兄妹在香港文坛很有名。有人称亦舒、倪匡、金庸是“香港文坛三大奇迹”,亦舒走红的时候琼瑶也在走红,于是人家说;“香港有亦舒,台湾有琼瑶”,她却说“那个琼瑶,提了都多余”。她是个骄傲的女人,不愿与琼瑶相提并论,甚至有人将她跟张爱玲摆在一起时,她也满心的不甘愿。
徐帆认真打量着亦舒,无可否认,亦舒是漂亮的。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黑漆漆的眼珠透着慧黠跟智慧。她脸上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若是笑起来,整齐洁白的牙齿,衬着嘴角边两个小酒窝,一定会很甜很甜。
可惜,徐帆不喜欢这个女人。不仅是因为她是个女权主义者,把男人视为无物,还因为她本身就冷漠的让人不愿意靠近。她太聪明了,所以不懂得包容也注定要失去很多。
“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徐帆从口袋里掏出烟,拿着打火机在手中把玩,询问了一句。
金老爷子早年烟瘾很大,不过这几年修身养性的逐渐抽得少了,倒是不介意别人抽烟。但对面的亦舒倒是淡淡的回了一句,“你若是把我当成女人就不该抽烟,你若是觉得车内有四个男人,抽又何妨!”
徐帆眉头抖了抖,拿了一根烟叼在嘴上,却没有点火:“我不喜欢拐弯抹角,金生,原本只当你我两人用餐,我这后辈跟你讨教一些创作方面的经验机会也确实难得。现在来看这宴无好宴,怕不是要遇到些不想见的人,却有些不美。你们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我想我要表达的东西,也表达的很清楚。司机先生,劳驾在附近停车吧!金生,若是有时间,改天徐某一定登门好好向你请教一番,但是今天不合适!”
不用想,他都已经猜到了这宴绝无好宴,所以态度十分生硬。
亦舒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微微带上了一抹笑意。
金老爷子被当面驳了面子,脸上也不好看,不过他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仍旧和声悦色道:“小老弟,有些事情不必太过较真,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华人的世界最注重的还是互相帮助,你说是不是!”
“金生!”徐帆终于没有忍住,给自己点上了烟抽了一口,才缓缓开口:“这世界很大也很小,很虚幻也很现实。有些人总把自己当成世界的主角,以为自己是主角就能决定所有人的命运。去年年初,我人生地不熟的来到香港,没有得罪过任何人的情况下,却给一份名为《YES!》的杂志揪着狠追猛打、评论极尽恶毒,大有把我赶尽杀绝的意思。”
他嘴角冷笑,长出一口烟气,“自那以后,我徐帆似乎得罪了某人,每部电影上映时,背后总是有人暗地里捅刀子。若不是老天爷开眼,认为有些东西是我的,谁不甘愿也夺不走,只怕徐某今天可没这个机会坐在金生你的车里抽烟。兴许待在香港某个大排档里,为了一个月一千块的活命钱而苦干。”
“停车!”他冷冷又说了一句,那司机一愣,不过还是缓缓将车停靠在了路边。徐帆一口将剩下的大半根烟抽完,“最近听得最烦的一句就是‘得饶人处且饶人’,金生,你这句话怕是说错了人,不该说给我听,有人比我更需要。”
将烟头捻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他整了整衣服,从另一侧打开了车门欲下车,人出了车子,他呼吸了一口车外的空气,心里的不爽淡去了不少,心情也舒畅了起来。
回过头,他盯着车内那亦舒,冷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徐帆只身从内地来香港打拼,脏活累活什么没干过,才有了今天。帮我带一句话给你那个好侄子,《傲慢与偏见》上映时害我电影损失票房数百万,《午夜凶铃》时害我损失票房数千万。他想要玩,我陪他玩,玩到他倾家荡产!”
啪的一声车门关上,徐帆冷漠的转过身去,“我们,法庭上见!”
说罢,也不管两人能不能听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哎!”
金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打开了车窗让外面清凉的海风吹进来,冲淡了车内的烟草味道。
“你怎么也不拦他!”他问亦舒,这个女人被倪匡从加拿大叫了回来,只比他晚了几天回到才阔别几个月的香港。
“劝了又有什么用?”亦舒反问,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去年她一直在香港,没有孩子又极喜欢孩子的她打小就把倪震当成亲儿子看待,一直用她自己的方式关爱着他。可以说,倪震做的事情,大多数她都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不认为这事能是几句服软的话能够摆平的。
“聪明人,无谓争意气,若是起了纷争,说白了不过一个利字。倪震动了他的利益,害他损失千万,除非补偿给他,否则谁也规劝不得。”
金老爷子给她的话一睹,半天也说不上话来。
亦舒当年曾在《明报》签约多年,与他再熟不过了。他是知道她的性子,自打被情所伤,人便似乎有些愤世嫉俗,或者说是厌恶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男人。
她托着香腮,一双透着慧黠跟智慧的眼睛看向窗外的维多利亚湾,许久幽幽叹息一声,“不过是个男人!”
车子不久后缓缓驶动,依旧是那个目的地,只是车上却少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