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生唯我
“滴答！”
“滴答！”
“滴答！”
像是露水落湖的声音响起，清凉的朝露滴入了玄殇的神识。每一滴露水都是他一年的记忆影像，如同幕布般，将他二百载的人生履历，走马灯般的陈列出来。
回忆的碎片侵袭入脑，玄殇环顾四周，最终，将思绪定格在了最初的那十几滴水珠上。
只听一座私塾中，传来整齐的朗朗童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读罢，一位小童不解其意，疑惑地问道：“先生，什么是‘为天地立心’啊？”
教书夫子轻扣书桌，微笑道：“三才之中，天道有缺，地无心，但是芸芸众生却有心。用心去充实天地，补足天理大道，便是为天地立心。”
小童似懂非懂，偏头想了想，眨着眼睛问道：“那，‘为生民立命’是什么意思呢？”
夫子轻抚其头，道：“所谓生民，就是亿万黎民，‘为生民立命’，便是引导黎民百姓，帮助他们挑选正确的命运走向。”
第一句略有艰涩，第二句却直白至极，小童听了，露出向往的神色。
……
一念及此，玄殇神志陡然清如明镜，宏愿未展，壮志未酬，岂能在此殒落！
然而，他醒觉之时，各种各样的功法与法器，已如疾风暴雨般轰落而至，撕裂他的身体，更想将他生机驱灭殆尽。
猛然间，魔神冥罗再次出手，滔天黑气疯狂翻涌，凝成一柄足有千丈的死亡之枪，暴刺而来。长枪所指，大地塌陷，山峰灰飞烟灭，无穷的地火在这绝强的压力下，喷涌而出，直上云霄。通天教众见到此枪竟有如许威力，无不大声喝彩。
玄殇灵气耗尽，此时丹田破裂、经脉俱断，更无抵挡之能，眼瞧着死亡之枪袭来，一丝空明之意袭上心头，幼时教书夫子的话语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用心去充实天地，补足天理大道，才能为天地立心。”
玄殇修剑以来，一生遇到过许多大敌，但不论是什么样的敌人，他总能以弱击强，逆行伐仙。教书夫子的教导，他不敢忘记，却也始终被他看作是儒家的道德信条。但此时死在顷刻，头脑中清明异常，只觉夫子所说，暗合天道，竟有顿悟之感，他百多年不得寸进的修为，登时有了突破的迹象。
就在死亡之枪离他的仙台不足半寸时，玄殇凤目怒睁，时间顿时静止了，三界仿佛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众人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冷面魔尊惊喝道：“到底怎么搞的？是时间法则吗？还是那小子领悟了新的法则？”
魔神冥罗的脸上却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喃喃道：“不……不，他……他要突破了！”接着大喊道：“快，快杀了他。”语气中，竟然略带惶急。静止的时空在他死亡法则的激撞下，复原如初。
通天教众不敢怠慢，疯狂得将各种功法和灵宝倾泻而下，一时间山脉崩碎，碎石弥天，化为灰蒙蒙的云彩。空间不停地破裂，天与地好似连接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一波攻罢，随天教众大口喘息，刚才的那轮攻击倾注了他们几乎全部的力量，让他们不得不回气调息。
便在此时，灰暗的天地陡然一亮，赤霄剑发出无限的光芒，穿透灰云，流向天际。
众人心头发悚，又见烟尘散去，玄殇凭虚凌空，轻抬神剑。凶残、暴戾的死亡气息顿时被凌厉无匹剑气驱逐一空。他剑赤如火、血衣为铠，在光芒中不断地升华，直让诸神颤栗，魔尊丧胆。
看到此等威势，冥罗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双手握胸，滔天血气暴涌而出，凝成一柄百丈魔剑，萦绕着风云雷电，狂刺而出。
魔剑所发出的剑气让苍天塌陷，空间崩裂，却尚不及魔剑本身威能的万分之一。
在旁观众人眼里，这一剑将死亡法则发挥到了极致，玄殇在这浓烈的剑气下侵蚀下，便如滔天大海中的一片芦叶，眼看就要被洪涛魔浪所吞没。
就在此刻，玄殇一声大喝，手中神剑，终于劈了下来。
一剑落下，整片空间龟裂开来，向无尽的边际延伸开去。天在凄啸，地在悲歌，空间、时间，一切的一切都在碎裂、重生，被无有涯际的灵气狂浪卷向时空的尽头，就连那柄满携死亡法则的百丈魔剑，也在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冥罗惊醒过来，一声怒喝，五指呈兰花型，掐出一种古怪的法诀，裂天兕和冷面尊者心头一凛，也掐出同一种法印来。
只见这三人骤然间金光大盛，金霞绽放，像是用古梵文写出的符文狂涌而出，瞬间在他们身上了重叠了数十层。
这是金刚法则，源于佛教，能消融灵气，隔开一切法则，是诸天万界，最为强大的防御力量！
然而，就在剑气涌到的一瞬间，金刚法则顿时土崩瓦解，玄殇的剑，已不是法则之力所能抗衡！
看着三名轮回境的强者在剑气中挣扎哀嚎，通天教众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无比。
滔天剑气湮没一切，如同洪流般奔涌而来。通天教众无助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他们全身打战，顷刻间便有六七成被卷入了这天地的涅槃中，化为虚无。
魔神冥罗立足轮回境界巅峰，已有数千年之久，对法则的掌握力远胜他人，此时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天地大道变幻扭曲、破灭重生，已非太玄境的剑仙所能掌控。
他目瞪口呆，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一剑还未落下，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命运：就算是神话时代的巅峰高手全力一击，也未必有此威势。
玄殇的这一剑，让天地震颤，让神魔辟易，他的攻击，已不是单纯的利用法则，而是终结，以及新的起始！大道在崩碎，天地融为一体，有形的东西、无形的灵力扭曲转化，通天教众、山脉、河流、法器，还有空间和时间，笼罩在赤霄剑下的一切，均被化为混沌，继而在衍生出新的道则，重组时空。
残存的通天教众，在这副难以言喻的光景下，甚至丧失了逃跑的勇气！
一剑劈落之前，天清而地浊，各种大道法则相互交织，构筑成了天、人、魔三界。
一剑劈落之后，天地、大道化为混沌，生出新的道则，开创了新的世界。
开天辟地的浩荡伟力奔涌而出，搅碎了时空，吞噬着天地，一切复归于混沌。无尽的虚空中，唯有一人一剑卓然而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宛如黑夜里的灯塔，照亮远方。
冥罗脸如霜覆，注视着眼前的神明般的人物，心中苍凉万分——拥有数千年的修为，无以数计的斗法经验的他，竟然在下界一名不到二百岁的小子面前，输得彻头彻尾。
裂天兕已化为混沌，冷面魔尊只剩下半截躯体，他自己的四肢麻木不堪，半点也无法动弹。而被剑气卷入的普通教众，早在接触的一瞬间，便已化作了虚无。
那个境界，超越太玄境和轮回境的境界，终于在神话时代结束了数千年以后，再次被人触及！
天地也在这不可抗拒的威力面前，无力地恸泣着！
就在冥罗以为必死的瞬间，狂风倏止，剑气烟消，玄殇的脸比宣纸还要苍白。他全身浴血，原已复原的伤口再次迸裂开来。
如同从梦境中猛然惊醒一般，天地复原如初，阵阵雁鸣传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稀疏散落的阵型告诉众人，他们并非梦中——死在剑下的通天教众，足足有三万余人，比总数量的七成还多！
魔神冥罗死里逃生，急忙修复伤体，冷面魔尊失去了意识，半截残躯漂浮在天空中，被通天教众拉回阵中。
蓦然间，玄殇左脚向前跨出半步。众人心头大惧，连退数里，孰料玄殇并未追来，他轻轻落在一朵彩云之上，轻轻叹息。
他突破太玄境界，原本当世再无敌手，可那七星破邪阵的反噬之力，也随之加强，一剑斩到中途，灵力骤泄，经脉脏腑犹如被刀割斧砍般，摧毁殆尽，唯有眼睁睁得看着残存的万余魔道强者，逃出生天。如今，即使踏足至强境界，也难逃一死。
冥罗修补完伤体，最先发现了其中关窍，他环顾四周，看到损失竟如此惨重，连裂天兕这等炎界奇珍也死于非命，不由得脸色铁青。他与玄殇本无恩怨，只不过耽于正魔之分，被迫迎战。斗到此时，他心中的寒气愈加浓烈，但觉此人才智，万古难逢，若是容他走脱，日后定然后患无穷。
当下聚出一柄三尺魔剑，骤然刺出。
这柄魔剑虽然满含死亡法则，但比起先前那柄百丈魔剑来说，实是不足挂齿，冥罗刺出此剑，原意只是试探，哪料只听“噗”地一声，魔剑硬生生地贯穿的玄殇的身躯。
鲜血喷溅，玄殇微微一晃，死亡之气顿时弥漫全身。
众人皆是一惊，不知谁大喝了一声，各式灵器和法诀再次倾泻而下，轰向空中那道瘦小却巍峨的身体，扬起了阵阵烟尘。
陡然间，云霄之上，传来了朗朗吟诵，满天皆响：
“一剑凌云万里颤，
笑倚苍穹迎星落。
战剑铮铮气吞山，
此生唯我殇天路！”
听到玄殇的颂吟之声，众人的脸色更加凶恶，碧落上，华光满天，扫平大山，扬起滚滚尘埃。
饱含灵力的烟尘遮蔽了所有人的视野，就在玄殇粉身碎骨的那一瞬间，几道若有若无的华光穿透星雨，飞向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