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蹩口余生
巨蹩不闪不避,箭枝没入体内,犹如泥牛入海,起不了丝毫作用。路上血尸的残肢断臂一旦被它碰到,尽皆被其吸收。
此时众人接到通知,马车上纷纷抛出行李,金银玉器,名家字画,滚落得满地都是。断后人员手执强弓,分作前后两队,结成军阵,凝神对敌。
巨蹩沿途吞吸收血尸,它每走一步,就有许多湿滑的肉块从身体滑落,继而被尾部吸收,它的身体愈加庞大,速度也越来越快,托着一条长长的血印逼近众人。
卢钦看得分明,下令道:“放箭!”后队得令,弓弦骤响,十数箭朝着巨蹩前螯关节射去。但听“噗噗”数声,巨大的前螯从中断开,露出纤细软弱的足脚。
一轮射罢,后队速度略提,取箭上弦,前队骑士速度放缓,与后队切换位置,继而锐箭若风,直奔巨蹩腿足。巨蹩避无可避,六只长足连断三只,匍伏在地。
卢家众人弓马娴熟,更擅长战阵配合,他们先射前螯,再断腿足,端的是箭无虚发。巨蹩化生的腿脚,不过几息时间就被射断,转瞬间几轮箭罢,巨蹩空有庞大身躯,却无法靠近一箭之地。
又一轮齐射,螯足割裂过半,拉着丝线坠向地面,就在将断未断之际。巨螯仰头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吼叫,猛得将螯足甩向众人。
卢钦位于大队最后方,他眼疾手快,脚尖在马鞍上一点,跃到前方马匹,抱紧骑士。那匹汗血宝马却未能幸免,被墨黑色的血肉紧紧裹住,顷刻间化作一滩血泥。
卢钦痛失爱马,不得不坐上马车。此时从旁观看,只见巨蹩看似失利,却有源源不断的血尸补充,而卢家箭枝的数量却有极限,一夜奔逃,已经消耗很多。而血尸数量实在太多,巨蹩连连吸收,身体就如滚雪球般膨胀变大。
初时,一轮齐射就能断去巨蹩螯足,到后来却要两轮甚至三轮,此消彼长下,再有一时半刻,众人必然不幸。卢毓、卢珽眼见情势危急,率人带着弓矢箭枝赶来增援,却如杯水车薪,仍旧无济于事。
此刻众人已经扔光行李,连车厢也被拆除,马车上除了妇女小孩外,仅余同伴的尸体和所剩不多的照明物。
眼瞧着巨蹩渐渐逼近,卢钦终是将心一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把尸体也抛……抛下去!”要知卢家军纪极严,同袍之间情如手足,岂能做出此等事情。旁边侍女仿佛没有听清,再问一遍。
卢钦双手战粟,抓住车架,咆哮道:“我叫你把尸体扔下去!”那侍女吓了一跳,不敢再问,将一具尸体推下马车。周围马车见此情形,也将车上的尸体推下。尸体“咚咚”坠地,犹如一柄柄重锤击打在众人心头。
“少爷。”侍女颤声唤道:“少……夫人。”卢钦听到此话,心头剧震,顺着侍女目光看去,只见一具被白布层层包裹的尸体,随着马车的颠簸,露出娇好的面容。她面目如玉,眉若细柳,不是绿蓉是谁?
卢钦伸出颤抖的手,慢慢用指头抚摸她的头发,随后用双手紧紧地将她抱在胸前。胸口的平安符传来阵阵温暖,怀中的人儿却已冰凉如雪。四周血尸涌动,后方巨蹩嚎叫,此时却出奇地在卢钦的脑海中消失,仿佛整个天地之间,唯有他们二人。
突然,族人的惨叫声传入耳中,卢钦猛然惊醒,他虎目闭阖,双手伸出车架外,缓缓松开,绿蓉也随之跌出马车。
夜色沉闷,黑暗笼罩着大地,卢钦换了个坐姿,不留痕迹地拭去泪珠,谁也没有看见,谁也没有留意。队伍依然在前进,后阵的喊杀也依然断继续续地传来。
卢钦将喉咙里的哽咽生生压下,喝令道:“所有的尸体,全部抛下马车,违令者,斩!”这一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话音刚落,便颓然坐倒在车上,手臂无力地垂下,虽然车速越来越快,但他的心却如凄凉的夜晚般,渐渐冷却。
此刻卢毓卢珽带人断后,箭矢逐渐告罄,巨蹩已如小山般大小,众人手握短匕,均是报了玉碎之心。
没想到大队人马轻车疾行,竟慢慢与巨蹩拉开距离。众骑只当巨蹩劳累,生机凸显,个个兴奋异常。卢毓连连指挥,更是巧运地利阻挡巨蹩,不多时又拉开一箭之地。
巨蹩眼瞧着距离越拉越长,发出阵阵怒吼,极不甘心。
其实,蹩王凝聚巨蹩,本便极耗阴气,沿途又不知吸收了多少血尸,更是超过了它所能控制的极限。因此,当它的身躯大过一定程度时,速度便会减慢,最终被卢家众骑反超。倘若巨蹩膨胀到十多人大小时就不再吸收,或是卢家没有抛尸轻车,那么卢家众骑却是必死无疑了。
众骑摆脱巨蹩,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转过山脚,卢家众人踏上官道,不远处就是荥阳城。卢植戴罪之身,本来不敢惊扰官家,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
却不料越靠近荥阳,血尸越多。半夜冲杀,卢家早已人困马乏,燃料也即将耗完,不容卢植多做选择。又行数里,借着昏暗的月光,隐隐看到了荥阳城池。
众人强打精神,冲杀过去,只见城门半掩,血尸渐少,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股难闻至极的腐臭气息。卢植大喝一声,众人一鼓作气,冲入城中。
城内并无血尸,众人休憩一阵,向内城行进。不过百步,赫然瞧见数具无头尸体,尸斑点点,蛆虫爬满全身。尸体身躯溃烂,竟像是正在变作血尸。
众人心中一凉,均想血尸莫非全是荥阳城民死后所化?再往深处走去,尸身渐多,腥臭更增。转过一条街角,众人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城中的广场上竟然罗列着数十座高达丈余的尸塔!尸塔周围用青竹支起六、七个丈余宽阔的大锅,不知有什么用途。偌大个城池竟如修罗屠场,连一个活人也没有!这里所有的尸体都被割去头颅,不辩其貌。
尸塔周围蝇虫乱舞,几只乌鸦“呱呱”腾起,更添惊怖。饶是卢植久经沙场,此刻也是毛骨悚然,只觉得阴风连连,无数冤魂怨鬼在暗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众人再也不敢稍作停留,随意拣了些干燥木材,出城向东而去。
出得城来,众人又累又饿,马匹更是困乏不堪。眼瞧着黑压压的血尸犹如海潮般涌来,均生出一股无力之感。
卢植走在最前列,遥遥看见前方火光闪动,不由忖道:“此处血尸繁多,前方说不定是贼人巢穴,若是贸然前往,岂不是自寻死路?但若是留在这里,更是凶多吉少。”
一念至此,当即喝道:“大伙儿听着,前面不远处有火光,想必有人家居住,我们这就冲过去,还能借助地利抵御妖尸!”众人抬头远望,果真看到前方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火光,当即奋起最后一丝力气,跟随卢植冲了过去。
盏茶工夫,众人奔到近前,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前方只是一座矮旧的土地庙。那道火光也并非烛火,而是一刻满道文的符咒,符咒跳动着烈火般的光焰,黑夜里十分显眼。
血尸摇摇晃晃的走动,始终不敢靠近符咒百丈之内,而此处恰恰又是咽喉要道。也不知何人如此神通广大,仅仅凭借一道符咒,便将这不计其数的血尸封锁到了土地庙以西,万不敢逾雷池一步。
众人冲入百丈之内,都是大口喘息,更有甚者竟尔晕倒过去。卢毓燃起干柴,带人上前查看,走过百十来步,前方传来争执的声音。
却见两人一高一矮,披甲持枪,俨然官兵装扮,另一人半边身子隐在庙内,只露出头来,他包着头巾,山羊胡须,想来是本地农户。
卢毓轻舒一口气,差人回报卢植,自己上前询问。刚走数步,忽见高个官兵左臂一扭,揪住老农衣衫,右臂扼上脖子,双手使劲一拽,将那老农从庙里拉了出来,老农立足不稳,顿时变作滚地葫芦,官兵一起大笑。
老农颤巍巍地挣扎站起,高个官兵又使劲将他按倒,黑脸埋入土中。矮个官兵顺势一脚踩在老农背上,恶声道:“老东西,给老子识相点,快把灵符揭下来。”
老农抬起头,支支吾吾说着什么,却因为满嘴血泥,含糊不清。矮个官兵嘿嘿笑道:“老东西,不交灵符也行,拿头来抵便成。”说着竟要举枪。
卢毓生性嫉恶如仇,骤然见此欺民之事,顿时怒不可遏。他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前头,横剑架住长枪,左手推开官兵。
官兵没想到有人胆敢架官府的梁子,微微一愣,继而瞧见卢毓虽然满身血污,但一身行头却非常华贵,两人对视一眼,均想:“有钱的主儿来啦,今儿咱哥俩可真走运。”贪念大起,各提了长枪,突然向卢毓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