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帝都薪桂
董卓自掌大权,以长安为根本,建郿邬,横征暴敛,聚天下金银于其内。
月前关东诸侯结成联盟,进逼虎牢关。董卓派出大将胡轸、吕布,与其对垒,为弥补军费,董卓大铸小钱,再增赋税。
中原灾荒已久,此举更是雪上加霜,粮米、房屋的价格竟飞涨了上百倍,数十万钱只能买来半袋小米。盈实人家尚有存粮,还可熬过一时,普通百姓却只能易子而食,唯有那些权贵豪强,方能每日莺歌燕舞,珍馐美食,索取无度。
因而,此时能在长安置片瓦之地者,不是本地豪强,就是洛阳大富大贵的官宦人家。高大雄伟的帝都城墙,分出了两个世界,城外饥民相食、民不聊生,城中却是一片繁荣兴盛的景象,只是在这浮华如梦的表象下,却埋藏着无数百姓的血泪与枯骨。
陆凌云穿街绕巷,只见长安城内车马不绝、行人穿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不愧是千年古都。
但见道旁豪宅华厦参差,酒家茶肆雕梁画栋,更凿宽阔水渠,引渭河之水,筑起人工大湖。湖中锦饰楼船慢行静泊,丝竹之声飘渺入耳、连绵不绝,竟无半点乱世景象。
陆凌云目不暇接,头晕目眩,只觉处处透着新鲜,进城初衷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不知不觉中来到市集广场,这里更加热闹,各种不同的货物都在固定的地段摆摊叫卖,锦市、花市、药市、酒市、梅市、马市一应俱全,挤满了蚁群般的人们。
再向里走去,便是长安米市,这里比其他集市还要嘈杂拥挤,密密麻麻的人群带着数十辆架着鼓鼓囊囊的大口袋的车辆,将那些关得严严实实的米坊围得水泄不通,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汗臭味道。
陆凌云被挤在外围,无法进去,此时,突然听到一家米坊传来门栓拉动的声音,顿时,所有人沸腾了,他们涨红了脸,一边扬着手招呼同伴,一边张开嘴巴大声喊叫,拼了命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挤去。可惜声音太过杂乱,谁的话语都听不清晰,即使就站在身边,也要大声喊叫才行。
等了半晌,米坊却再无半点动静,上千人缩回伸得跟鹅一样长的脖子,悻悻然回到原地。
又过一阵,米坊的门终于打开了,人群再次陷入到可怕的喧哗中,无论是谁的耳朵都失去了作用。
柜台内,两名伙计们拼命阻挡人群挤进店内,他们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整个脸都变得通红起来。
店外,人群就像斗殴一般,向中间有利的地方突击,被挤开的人怒目相向,几乎就要动起拳头,但很快又被后面的人流挤开。每一个人都想要变动自己的位置。
店内还有十多个伙计忙得不亦乐乎,一石米五十万钱,米里掺杂着石渣和树皮——这已经算长安城中比较低廉的价格了,他们两人舀米,剩下的十几人则只有一个工作,将钱抬入米店,然后放在一个大秤中称重。
有些人装钱的大口袋不是很结实,被海啸般的人群挤烂了,铜制小钱漏了一地,但他无暇去拣,在破口处随便扎了一个结,就又加入到人潮的大军中。
不到一刻钟时间,掌柜的挤到门口,大声喊道:“没米了,没米了,今天要关门了。”但后排的人群听不见声音,前方的人又使劲伸长了脖子,向里张望,他们的目光如铲,恨不得掘地三尺,看到店内确实涓滴无剩时,才耷拉着脑袋挪开位置。
没买到米的人垂头丧气,买到米的人也是胆战心惊,他们将米藏在衣服夹层,钱袋以及各种各样不易被发现的地方,然后帮着掌柜喊话,过了好久,人群再次寂静下来,人们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寻找着另一家可能卖米的坊市。
如此场面,陆凌云瞧得目瞪口呆,买到米的人推着放着几张空荡荡钱袋的小车,头也不回地向外窜出。尘土飞扬,只留下了重重叠叠的脚印、车辙、还有驴子的蹄印。陆凌云被人流挤出老远,他一擦汗珠,又朝另一个人声鼎沸的方向走去。走出一阵,却来到一方开阔的广场,
只见东首有卖狗皮膏药的关中大汉,口若悬河、唾沫飞溅。西边是拍案说书的潦倒夫子,小小的竹棚里,听众挤得水泄不通,连站的位儿也没有。南边的棚子里却是各式各样的小摊,有赌钱的,有测字算命的,还有代写书信的。北边则是许多杂耍艺人,有的牵着猴儿,吆三喝四,有的挥着皮鞭,指挥着狗儿猫儿钻火圈、过门子。中央开阔处一群人围成一个大圈,不时传来喝彩声音。陆凌云好奇心起,硬生生挤入人群,只见圈子中央矗着一面大旗,红底黄字,写着“郭记戏班”四个锦字。
大汉收式而立,向四周观众一抱拳,再举石鼓,这次却是一手托起一座,那石鼓是用大理石筑成,少说也有百斤,看到大汉神力如斯,围观者无不叫好。
就在此时,一位妙龄少女抱琴而行,缓步踱入场中。
但见她弯眉描画、眼润秋水,众人一见之下,均是倒抽一口凉气。
仔细看去,她脸如莲萼,更胜捧心西子,唇似樱桃,何减落雁昭君。众人神情动摇,木然呆立。赤膊汉子双鼓齐举,竟无半点儿喝彩之声,郭家班主敲锣示演,却见众人怅然若痴,毫无所觉。他们瞧见此女,只觉普天之下,琼林失彩,玉树无华,天地间的灵秀之气仿佛全被这女子一人占去。陆凌云自小随父母四处游历,见到过许多漂亮女子,但比起这白衣少女,却是无一能及。
正自出神之际,白衣女子嫣然一笑,轻启朱唇,露出珍珠般皓白的牙齿,歌道: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这首曲子慷慨豪放而又旨趣高雅,乃是古代楚国的大诗人屈原所作。经这白衣女子珠玉之喉歌来,却另有一番风味。
初唱之时,声似黄莺婉啼,众人听在耳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妙境,就像吃了天上蟠桃一般,五脏六腑都充满了甘甜美汁,飘飘然想要御风而去。
唱到“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之时,音色渐高,好比大鹏盘旋扶摇,直冲九霄,陆凌云但觉立于云彩之上,俯瞰天地,胸中豪气不吐不快。
陡然声音一坠,天河倾泻,江水滔滔,卷起千堆雪,打在陆凌云身上,手足隐隐生痛。
突又歌音一拐,忽高忽低,将他轻轻拎到花园之中,各色花香交织如网,偏又条理清晰,它们有的浓郁、有的清淡、有的飘渺无定、有的无处不在。
倏然花存四散,一个威武高大的男子临江赋诗,他目光炯炯、神采奕奕,巍然屹立在江边。陆凌云正要上前搭话,忽听霍然一声,人弦俱寂。场中先是一片寂静,继而叫好之声,轰然雷动。
彩声渐息,陆凌云回想此曲,大有绕梁三日、勾魂摄魄之妙。听众更是如痴如醉,只觉人如仙子,音似金玉,曲虽终,人却还在余韵中回味,直到白衣女子退到一边,众人方才醒过神来。
一个蓝衣少女端着一个铜盘,绕场而走,围观众人纷纷丢下钱帛之物,有一枚两枚制钱的,亦有小锭银块的。转眼间走到陆凌云面前,他身无分文,不知如何举措。
那蓝衣女子瞧他衣着破烂、窘态毕露,已知他囊中羞涩。她轻轻一笑,绕过陆凌云。陆凌云面若火烧,正寻思着如何掇使小双妙手空空,寻个富家子弟,偷点银钱过来。
只听“哐啷”一声,铜盘里丢入一个大金枣,蓝衣少女抬头瞧去,却是一位华服公子领着数名手持棍棒的家奴,他折扇轻摇,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面色微红,垂首不语。众家奴知那华服公子心意,搡推人群,挤出一条道来。
华服公子分众而入,一把抓住白衣少女右臂,“哧”地一笑,道:“姑娘貌若天仙,在这瓦肆之地,未免唐突佳人,倘若随我回府,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白衣少女听他言语轻薄,极是恼怒,将他手臂甩开。
这华服公子姓李名永,来历可是非同一般,他老爹便是大汉当朝大司马池阳侯李傕,乃是当朝太师董卓的心腹亲信。
这李傕将才平庸,嘴上的马屁功夫却是无人能及。他和董卓臭味相投,一身功名多半是溜须而来。他手握重兵,横行关凉之地,儿子李永更是以欺男霸女为乐,若是当事者稍有反抗,便令家奴殴打,重者终身残疾,轻者也是数月起不得床。百姓慑于淫威,敢怒而不敢言。
此刻李永瞧见白衣少女,倒是飞走了三魂六魄,心里翻来覆去就只一个念头:“我的妻妾虽多,却没有一个及的上这小妞儿,倒是怎样才能把她收到内府?”众人回过神,胆小者看到李永在此,害怕闹出事来,牵连到自己,早已转身悄悄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