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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禔抱着功课和册子回了阿哥所,服侍的小太监看他这个样子回来,都吓了一跳,心里只想着,大阿哥是高高兴兴去的,怎么这个样子就回来了?
彼时乾清宫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阿哥所这边来。
胤禔全身冰凉,放下手里的功课和册子之后,他就躺倒在榻上不动了,皇阿玛不处置他,不给他一个痛快,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都灰暗了,他从离开乾清宫就在想,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想,就是怎么都想不明白,皇阿玛到底是什么意思。
胤禔回来就呆痴傻愣的躺在榻上,说话也不应,喝水也不喝,吃饭也不吃,把他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乳娘保姆都吓了个够呛,胤禔身边最得用的奶娘瓜尔佳氏瞧着不好,扯着扶着胤禔回来的小宫女就问:“大阿哥这是怎么了?去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在乾清宫时,阿哥到底怎么了?”
那小宫女看见大阿哥这个样子从乾清宫出来时,也吓了一跳,但她也不敢多问,大阿哥叫她扶着她就去扶着,但这一路上,大阿哥的异常情况还是吓着她了,可她却什么也不敢说,此刻见瓜尔佳氏来问她,这小宫女瞬间就哽咽了,忍着想哭的冲动道:“我也不知道!大阿哥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我一直都在外头等着,听见了皇上在里头骂人骂得很凶,等大阿哥出来时,就是这样了……”
小宫女说话语无伦次,但瓜尔佳氏还是听明白了,只是想不通,大阿哥是去领赏的,怎么会挨骂呢?
确定大阿哥不是无端端的中邪,瓜尔佳氏也来不及再去探究别的,亲自点了几个人道:“你们去惠嫔娘娘那里,把大阿哥的事儿告诉她,请她过来瞧一瞧,再跟娘娘说,大阿哥只怕是病了,要请个御医来瞧一瞧才好。”
她方才探了探大阿哥的额头,发现大阿哥不仅额头冰凉,就连脸都是冷的,身子还在哆嗦,她心里就犯了嘀咕,这么热的天气,大阿哥这怎么还在发抖呢?瓜尔佳氏觉得事情不一般,她不敢擅专,只能等御医和惠嫔来了再做道理。
瓜尔佳氏派出去的人还没到地方就和惠嫔在宫道上遇到了。
原来胤禔去乾清宫的事,惠嫔一直在关注着,是以胤禔从乾清宫出来是怎么个状况,惠嫔全知道。
康熙骂胤禔虽然没让人在跟前,但他那么大的声音,乾清宫外来往干活的太监宫女全都知道,这事儿根本就禁不住,且梁九功也没让人封口,这事儿自然也传到了惠嫔耳中。惠嫔得知此事,顿知事情不好,但她已来不及想别的,她心里头只担忧儿子,当即就带了人往阿哥所来了。
惠嫔遇上瓜尔佳氏派去的人,两队人马一碰面,惠嫔就知晓了胤禔现在的状况,她心里头更是着急起来,忙就遣人去太医院请了御医来,她自己就先忙忙的去阿哥所看胤禔去了。
一见胤禔的模样,她的眼泪就下来了:“都怪额娘,若是额娘拦着你,你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儿了!”
当初她就觉得这事儿不妥当,自己一开始不愿意帮着他,奈何看着儿子那个样子,她到底是不能拒绝,自己多少也动了些贪功的心思,要是知道是现今这么个结局,她是绝不肯答应胤禔的!
可事已至此,她再是后悔愧疚自责,也是无用的了。
胤禔并非对周遭诸事无知无觉,他知道他的反应把周围一干人等都吓坏了,但是他就是想不通啊,在想不通皇阿玛的意图之前,他对什么都没兴趣,他心里没底,干脆对所有人不理不睬了。
可惠嫔来了,他不能不理,实际上,他一听见惠嫔说话,他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害怕就全都释放出来了,眼泪重新涌出眼眶,他噌的一下坐起来,直接扑进惠嫔的怀里哭:“额娘,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非要这么做了!……额娘,你不知道,我完了,完了啊!”
皇阿玛不处置他,对他置之不理,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皇阿玛放弃他了,皇阿玛对他失望透顶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自己为什么非要一门心思的贪功呢?
“皇阿玛他狠狠骂了我一顿,他说我做错了!”
不等惠嫔发问,胤禔就把乾清宫里康熙怎么骂他怎么数落他的话全都说了一遍,“皇阿玛骂我,我不敢提额娘,不然的话,皇阿玛肯定会更不高兴的!额娘,皇阿玛他骂了我,却不说怎么处置我,你说阿玛是不是放弃我这个儿子了?”
胤禔的复述让惠嫔听得心慌,她素知皇上仁厚,从没有听见皇上如此重责过谁,何况皇上对胤禔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哪里这样重责过?难道说,他们这次真的大错了?
“傻儿子,你不提我,皇上也知道这事我是脱不了干系的,”
惠嫔心里叹了一声,不忍胤禔如此苦思,便轻声劝道,“你先别想那么多了,皇上骂你,那是因为你做错了事,可他不发落你,这说明皇上对你还是念着父子之情的,你想想,太子是他的儿子,难道你就不是么?我想啊,大概皇上骂你一顿,这气也就消了,自然是不会再发落你的。胤禔啊,你听额娘的话,先好好休息,好好吃饭,等御医来了给你瞧过之后,你就放宽心歇着,万事有额娘给你顶着呢,别怕!”
惠嫔的话,胤禔听了觉得有些道理,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拿惠嫔的话来劝自己,正巧又赶上御医来给他把脉,他也就乖乖的听了惠嫔的话,把心思按下,只等着御医给瞧病,然后打算歇着,静静的养一养神。
御医给胤禔把脉之后的说辞,与惠嫔猜想的不差。胤禔的这些症状,皆是受了惊吓担忧过甚所导致的。
御医给胤禔开了安神的药方,惠嫔打发人送了御医出去。待胤禔喝了药,她还是没有走,陪着胤禔,心里却在想着方才胤禔说的那些事。
惠嫔知道,皇上发脾气,其想要的结果并不是这样无疾而终的。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既然骂了胤禔一顿,不管他做得对还是错,在皇上那里,那就是错的。既然错了,那就要弥补。
至于该怎么弥补,那就要看皇上想要的是什么了。
惠嫔想了一会儿,望了望熟睡的胤禔,下定了决心,对着侍立在一旁的瓜尔佳氏道:“你照顾好胤禔,我去一趟乾清宫。”
瓜尔佳氏不明白:“娘娘是要去——”
惠嫔叹道:“皇上生胤禔的气,也是在生我的气,我不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如今胤禔这个样子,我也不能不管。我得去乾清宫,当面跟皇上请罪。还请嬷嬷好好照顾胤禔。”
惠嫔去了乾清宫,递了话进去,康熙却不见她。
一连几天,惠嫔都去乾清宫求见康熙,甚至都明说了自己是来请罪的,康熙也还是不见她。
惠嫔不明白康熙为何不想见她,难道是她的诚意不够?惠嫔有些心慌,她觉得她摸不准康熙的心思了。
帮着她递话进去的梁九功见她来了几趟,不管她说是请罪还是请安来求见皇上的,梁九功对她都是笑:“惠嫔娘娘,皇上没空见您。皇上说了,他忙着呢。回头闲了再去找您说话。您还是回去歇着吧。”
惠嫔心知这是托词,皇上就是不肯见她罢了。要说皇上忙,可皇上一回来就见了宜嫔和荣嫔,这几日也是都宿在后宫里的,偏偏就是不见她。惠嫔知道,梁九功话说得客气,但是皇上还是在生她的气,惠嫔只是不懂,自己都来请罪了,皇上还想要怎样?
来了几次后,惠嫔就不来乾清宫了。一则是怕适得其反,惹得皇上更加厌恶她;二则是她没有空闲去乾清宫了,本以为那天胤禔吃了安神的药会好些,哪知道从夜里开始,胤禔就开始发噩梦,说胡话,还有些发热,请了御医调治,甚至消息都送到乾清宫去了,也只得了皇上勉力医治四个字的回话,皇上并没有亲身来看胤禔。
惠嫔天天都在阿哥所里照顾胤禔,已经没有精力再理会其他,心里却有那么一点点的怨,胤禔还这么小,又是个爽直的性子,皇上这样骂他,还要他摸不透皇上的心思,这样吊着心思担惊受怕,胤禔哪里承受得住呢?不病才怪了。
帮着惠嫔一起照顾胤禔的瓜尔佳氏瞧着胤禔如此,心里倒是有别的想法,她避开众人,对惠嫔道:“娘娘,奴才瞧大阿哥的病,并不全是因为皇上的那一顿骂。”
惠嫔听了这话,问瓜尔佳氏:“你这话什么意思?”
瓜尔佳氏道:“娘娘可还记得地震那几日大阿哥的反应?”
见惠嫔点头,瓜尔佳氏才续道,“地震后,宫里到处都是死人。大阿哥看着害怕,那几日都不肯在阿哥所里待着,后来去了娘娘那里,也是日日躲在帐篷里不出门。后来太子爷来了,太子爷也不知跟大阿哥说了什么,大阿哥就兴冲冲的跟着太子爷出宫去了。后来回宫后大阿哥就一反常态说是要弄个什么捐银捐物的事儿。可是娘娘可曾想过,大阿哥出宫去,那外头的情形比咱宫里还遭呢,听说那几日遍地都是死人,大阿哥出宫瞧能不瞧见吗?”
“可是大阿哥回来后,也并没有害怕的样子。这些话,奴才不敢问大阿哥,但听小燕儿说,大阿哥回来之后,私底下跟她抱怨过,说京城里简直是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死人,他心里瞧着都害怕。小燕儿还说,前一段日子里,大阿哥晚上好似也发了噩梦的,只是小燕儿问起时,大阿哥否认了,还威胁她不许说出来,小燕儿不敢瞒着,只悄悄的告诉了奴才,”
瓜尔佳氏道,“娘娘,奴才揣度着,大阿哥心里头一直都是害怕的,只不过为了将那事儿办成,才一口气撑着没说出来,奴才看大阿哥精神头一直很好,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奴才忽然就想明白了。大阿哥是不肯将害怕示于人前的,又一心想着皇上得封赏他,这段日子就一直在这兴头上,这冷不丁的被皇上骂了,热兴头被冷水泼了个透湿,这里外一夹攻,大阿哥守不住,就发了臆梦也未可知啊!”
瓜尔佳氏凑到惠嫔跟前,低声道:“娘娘,咱们都见不得那样的场景,大阿哥年纪小,猛然瞧见了那些个死人,怎么能不害怕呢?”
小燕儿便是贴身伺候胤禔的那个小宫女,这宫女原是惠嫔宫里的人。惠嫔怕瓜尔佳氏一人照管不过来,才将小燕儿派到胤禔身边的。
惠嫔沉思半晌,抬眼望着瓜尔佳氏:“你的意思是说,大阿哥被那种东西缠住了?”
紧接着,她又拧眉道,“皇上不信这些!皇上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鬼神之事不可说!再说这是宫里,大阿哥是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被那种东西缠住?何况太子是跟着一起出去的,他年岁比大阿哥还小些,也看见了那些东西,怎么没被缠住呢?”
“哎呀,娘娘,您想到哪儿去了!”
瓜尔佳氏忙解释道,“奴才就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说,大阿哥是给吓着了,这惊吓一直憋在心里就没放出来过,后来又兴奋过了头,再被皇上这骂一激着,大阿哥回不过心气来,支撑不住,这才病了的!”
惠嫔暗自思量一番,倒是觉得瓜尔佳氏说的有几分道理,地震那几日,胤禔确实是害怕瞧见那场景的,要不是太子把他拖出去,他哪至于变成如今这样?这么一想,惠嫔心里又有些怨恨太子了。
瓜尔佳氏见惠嫔不说话,她低声嘀咕道:“要说起来也怪,太子年岁比咱们大阿哥还小些,又同样是金尊玉贵养着长大的,按说是从未出宫,更是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场景的,咱们大阿哥都给吓着了,倒是没听说太子怎么样。出宫这主意,还是太子想的,太子看见了那些场景,难道就不怕么?”
瓜尔佳氏觉得,太子是太镇静了些,她自己顿了顿,又道,“不过前些日子倒是听说太子一直待在帐篷里没有出去过,想来也是见不得那样的场景,只是太子不像咱们大阿哥受了惊吓又遇上这样的事儿,到底是病着了!”
惠嫔听了,微微冷笑道:“他怎么会怕?他的命跟胤禔不一样,他的命硬!不然,怎么会生而克母呢?”
“哎哟,娘娘,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呀!”
瓜尔佳氏吓了一跳,连忙瞧了瞧四周无人,才又道,“娘娘,话说回来,大阿哥这病还是由心而起,娘娘还得想个法子解了大阿哥的心病才好,否则这样耽搁下去,总是不好的。”
惠嫔提起胤禔的事就锁眉苦恼,想了半晌,才道:“我想不透皇上的意思,胤禔自己也想不明白。我只能请个明白皇上心思的人问一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