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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在翌年五月的出阁讲书越来越近了,胤礽已经没有心思再管旁的事情了。
这样无心旁骛只一心奋斗的日子,总是会让他想起高三备考之时和毕业论文答辩之时。
康熙已有了旨意,给他寻合适的讲官人选。正月,在毓庆宫讲书。三月,在九卿会集之下在文华殿讲书。五月,则是在讲官、九卿以及康熙都在的情况下讲书。嗣后给他挑选教他学问的满汉师傅。再之后,每隔一个月,他都要在毓庆宫讲书一次。等畅春园建好之后,他再带着满汉师傅入畅春园无逸斋读书。
时光飞逝如流水,文华殿落成后,胤礽行皇太子出阁读书典礼,而后如期入文华殿讲书。
嗣后,康熙择定达哈塔、汤斌、耿介三人为皇太子讲师。只是畅春园图样刚刚敲定,正预备破土动工,康熙令皇太子暂在懋勤殿读书,等畅春园建好之后,再行迁去。
胤礽在文华殿众人跟前讲书之际,总恍惚有一种毕业答辩的感觉。四书五经,他早已深通义旨,讲起来也不会太费劲,看着诸位大臣望着他那惊为天人的眼光,胤礽心里涌上来小小的得意与满足。
再看康熙,那眼神骄傲的几乎让人无法忽视,他望向胤礽的眼神里写满了宠溺和赞赏,还闪烁着群臣都能看见的水光。
讲书毕,康熙照例宣了给胤礽择定的三位满汉师傅觐见,他将胤礽也留了下来,并且对他道:“这三位都是朕特意替你挑的。皆是性情耿直品性温厚的人,最适合辅佐你读书了。今日朕宣他们来,一则为了考校他们的学问;二则也让你提前看看他们。”
胤礽依言留下,侍立在康熙身边,预备看康熙给他预备的老师。
三人依次走了进来给皇上、皇太子请安。
果不出胤礽所料,一眼望过去,这三个人皆是年逾六十以上的老人了,胤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到了这个年纪的老臣,还能不品性温厚么!
康熙叫了起,脸上带笑道:“朕选伊等为皇太子之师,实对伊等抱有极大希望的。皇太子乃朕之嫡子,自有敕封太子之位,自幼聪颖伶俐,及至九龄便熟读四书五经通晓义理,满文蒙文皆已熟记熟用,是朕最卓越之子也。朕自今日起将皇太子交给伊等,还望伊等实心辅佐皇太子,用心教授皇太子才好。”
达哈塔三人都颤颤巍巍的跪下谢恩,同声道:“臣等必尽力辅佐皇太子!”
康熙抬抬手,让三个人起来,这间隙里,他看了胤礽一眼,胤礽知道,康熙这是要开始考校三人的学问了。
说实话,康熙接下来对着三个人提出的问题,胤礽都能听明白,但是他全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甚至在听到康熙对着汤斌和耿介提出的问题时,胤礽都只是似懂非懂,至于答案,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对达哈塔,康熙是用满文提问题的,胤礽就看见达哈塔想了许久,着急的冒了一脑门子的汗,等康熙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达哈塔才支支吾吾的答出来了。胤礽瞧康熙的模样,似是对达哈塔的答案不甚满意,只是勉强点了点头而已。
而汤斌和耿介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他两个对康熙提出的问题,完全不会答。脸上虽不至于像胤礽一样面露茫然之色,但都是一副苦苦思索而不能成答案的模样。他二人比达哈塔停顿的时间还长,到最后还是依旧没有说出答案来。
二人惶恐不已,都伏地请罪:“皇上恕罪,皇上所提之问题,臣等答不出来。”
康熙一听立刻沉了神色,可看着胤礽在这里,他也没有生气,却也没有立刻叫汤耿二人起来,只沉声道:“你等是朝中公推的学问深厚之人,连朕这等问题都答不出,还如何教导皇太子?朕日理机务尚能手不释卷日日读书,你等年老宿儒,怎可懈怠学问?朕不会裁撤你等,但你等也要用心读书,将来,朕不仅要考校皇太子的学问,也要考校你等的学问,若皇太子不能有所精进,或你等也无精进,朕无赏,却是要治罪的!伊等可明白?”
汤耿二人忙答道:“臣等明白。臣等一定遵照皇上的意思勤加学习并好好辅佐皇太子治学!”
考校三人学问,结果三人表现不佳。康熙也失了兴致,连他所说的第一道题都答不出来,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康熙遂摆摆手,让三人走了。
康熙转头对着胤礽不无遗憾的道:“胤礽哪,他三人学问虽不好,但教你尚且还能应付,你放心,等你再大些,便可以天下为师,到时朕也可以教你,便也不必再费这番心思选如此惰学之人来教你了。朕瞧咱们满人还好,倒是汉臣,自恃学问深厚,偏偏他们的学问,还不如朕这个满人!”
康熙心道,若非皇太子出阁从师早有定例,他是绝不会依着那些规矩让遴选臣子来教胤礽的,他必要亲自教胤礽方好,大臣们只需辅佐就是了。
也不知胤礽跟着这几位读书,将来究竟读成个什么样子。康熙心中担忧,便决意即使胤礽有了师傅,他对胤礽的教育也不可放松。
胤礽对康熙这话真心不赞同,不过他并未反驳,只点头微笑道:“阿玛说得是。”
不管汤耿二人学问如何,他们也都是年逾六十的老学究了,又是当了一辈子差的老臣,康熙当着他的面这样不留情面的斥责和训斥即将要成为他师傅的人,胤礽心里到底还是看不惯这样的行径的。
若他果真是个九岁的小孩子,看见自己父亲如此对待自己的老师,恐怕对老师的尊重和信服也就无从谈起了吧?
康熙样样都过得去,要说起这个尊师重教,做的真是不好。
胤礽本来心里挺高兴的,从乾清宫出来后,这心里就沉甸甸的。走了不多一会儿再抬头,却意外发现达哈塔三人就在他前头慢慢的走,还没来得及出乾清门。胤礽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三人年纪大了,走路慢得很,所以比他早走了一会儿,却也并没有走多远。
胤礽忙赶了上去。
三个人本来慢悠悠的往乾清门走,在皇上那儿受了惊吓的心还没有缓过来,冷不丁看见皇太子出现在自己面前,都有一瞬间的愣神,愣神之后就是惊吓,反应过来之后,三个人就要往地上跪去,要给胤礽请安。
胤礽真是不忍看见三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对着自己下跪请安,忙上前一步扶了离他最近的汤斌一把,口中笑道:“三位将是要做我师傅的人,这礼可以免了。三位年纪大了,可以不必总是跪来跪去的。按理说,也该学生给老师行礼才对。”
胤礽还没动,这话倒是把三个人吓了一跳,汤斌忙摆手道:“这个使不得!使不得!皇太子真是折煞臣等了!”
“臣等陋学之人,忝居太子之师是臣等天大的福气,并不敢要太子给臣等行礼。”耿介一头的汗,简直觉得自己要热晕了,偏生走不得,跟皇太子说话还得提着精神,他心里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胤礽看他三个热得着实够呛,又见他三个形神戒备丝毫不敢放松,心里也替他们觉得累,本来有心为了方才的事儿想安慰他们几句,又怕三人听了越发多心,想了想,也只是笑道:“三位老师客气了。我年纪小,要向三位学的东西多得很。我纵使再天资聪颖,也比不得三位学了一辈子的学问。就连皇阿玛的学问都是一点一点积累而来的,也并不是天下掉下来的,所以我是不敢自满的。三位在皇阿玛跟前是臣子,但是在我跟前,就是老师,并无其他。”
“何况,谁人能生而知之?就连皇阿玛,也有他不知道的事儿。三位其实也不必妄自菲薄,方才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三位也无需放在心上的,咱们该做学问还是继续做学问就好了。”
胤礽言罢,不等三人回他的话,就转身走了。他也不是不想听三人对他这话的想法,但师生尚是初次见面,彼此都还不熟悉,要想让三人放下心防也是很难的。他又不愿意听那些虚伪无意的客套话,所以只能选择离开。毕竟,他已将心里想说出来的话都说了,这就够了。
三人在阳光下望着胤礽远去的背影,默默无言。
半晌,达哈塔转头用生硬蹩脚的汉文问汤耿二人:“方才皇太子跟二位说了什么?”
胤礽方才的话,都是用汉文说的,达哈塔不会说汉文,所以他完全听不懂。所有他的动作,都是跟着汤耿二人一同做的,他心里也挺郁闷的,汤耿二人都是汉人,皇太子照顾汉臣,说汉文,偏偏忽略了他这个满人听不懂汉文啊……
汤斌和耿介也不懂满文。听达哈塔这样问,两个人没法儿跟他解释,最后还是耿介一咬牙,憋了一句极其难听的满文出来:“皇太子说我等很好。并无他事。”
达哈塔哦了一声,他放心了。
汤耿二人却没达哈塔那么心宽,他二人是好友,有些话不能当着达哈塔的面儿说,可等达哈塔走后,他二人却是可以说说悄悄话的。
汤斌道:“介石(耿介的字),你说,皇太子特意赶上来说这些话,是皇上吩咐他的吗?”
耿介摇头,低声道:“我觉得不像。皇上不会那样的。我瞧皇太子的模样,反倒像是特意赶上来安慰咱们的。你听他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是宽慰咱两个的话。不然,你说皇太子为何非说汉文不说满文呢?”
汤斌沉吟片刻,道:“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很像了。我之前还在想,外间传言皇太子宽厚仁孝会不会是夸大其词了些,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当得起仁厚二字了。我私心里瞧着,皇太子仿佛比皇上还要宽厚些。我本来还担心,怕教不好皇太子,如今见皇太子这样,我反而不是那么担心了。”
“你快别说这样的话,小心被人听见又生事!”
耿介道,“皇太子到底还是年轻。那些话他能说的,那是因为他是皇太子,身份在那儿摆着,有些话自然是可说的。可孔伯(汤斌的字)你是什么人啊?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皇上这些年亲自教导太子,他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他就是想教出一个翻版的自个儿来。你明白这意思么?那就是说,皇上是什么样儿,这太子就得是什么样儿的!皇太子是一丝一毫都不得违背皇上的意思的,纵使皇上宠爱皇太子,但像今儿这样擅作主张来找咱两个说话的事儿,皇太子日后是不能再做了的。倘或皇太子明白,那是最好。倘或皇太子不明白,咱们就得教他明白!这也是皇上的意思,你懂么?”
耿介叹道,“所以说啊,做太子之师一点也不容易,这责任和风险都是重逾千斤啊!皇太子方才说做学问就只是做学问,哪儿有那么容易呀!所以说啊,孔伯你可千万不能糊涂。到了太子身边,还得比做臣子时更要谨慎、小心。”
“我明白我明白,”汤斌点头道,“我只是瞧着太子聪颖,起了爱才之心了。也幸而当初选太子之师时,我举荐了你。要不是你跟在我身边,我只怕还看不到这样深。如今叫你一说,我反而忧虑甚深哪!”
耿介听了这话,反而笑起来:“你也不必太忧虑。听方才皇上的意思,咱们横竖不过是教几年的事而已。实在不行,还可以老病乞休,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我看皇上素来自恃甚高,太子发蒙都是皇上亲自教导的,所以选旁人做太子之师,皇上终究是不放心的。何况,皇上已经明言了,他对我等并不满意。想来等太子大了,皇上还是会亲自教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