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蝶恋花
娇娥撑着头瞄着花样子,答应了大表哥的事,临到头却又不知道绣什么好。大表哥要得香囊自然是……成双成对的,可娇娥画着鸳鸯戏水,脸就红了。
再换个并蒂莲开,娇娥还是羞答答的,她突然觉得以往顺手就能画就得花样子,好像都有了别样的含义。
换了无数个花样子,娇娥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最后选了只蝴蝶,那蝶歇息在清晨慢慢绽开的芍药花上,芍药花上还有着露珠,娇娥觉得这图案很美。
过了几日,林天借着到姑父那里讨教的机会,悄悄问娇娥看了花样子,一双狭长眼儿在表妹的面上睃来睃去,笑着道:“蝶恋花?嗯?”
娇娥的脸腾地红了,林天还来逗弄她,道:“蝴蝶会飞来飞去的。”
“哼。”,娇娥匆匆转过身走了,林天瞧着表妹的背影,脸上的酒窝藏也藏不住,深深地窝了进去。
到了晚间,娇娥又被林天哄好了,因为林天向表妹大人和姑父如实禀报了,如何协助耿少史逼迫严延年还钱的事。
赵义看着林天的眼神里充满着欣慰和喜悦,这件事情终于要了结了,林氏母女也不会再暗暗给他脸子瞧。有这个侄子真不错,多亏他慧眼识宝,强推着林天入了京兆尹府,他全然忘记了自个是如何对林天的请求推三阻四的了。
林天就算知道了姑父怎么想,也会附和几声,毕竟是未来的岳父大人不是吗。娇娥能否娶到手,还要看他能不能讨得姑父的欢心呢。
“表妹,你可要换个绣样啊。”,林天六畜无害地笑着,广哥也支着头道:“是啊,姐姐。”
“哼,你知道什么?”,娇娥撅起嘴,瞪着弟弟。
“哎呀,叫你换你就换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广哥摆摆手道。
林天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林氏望过来,道:“你又去皮你姐姐了,换什么花样?”
广哥噘着嘴道:“姐姐要给我的衣服上绣上蝴蝶和花,广哥去小学,怎么能穿这么女孩儿的衣物,夫子会笑话的。”
“那还是换了吧。”,林氏也道。
娇娥一边嘟着嘴,一边心里骂着,还是认命地选了前世绣过的并蒂莲,林天看过,这事才算完。
“娇娥,你说严延年竟然想得出这么好的法子来,倒也真是个人才。”,林天又哄她说严延年的事。
娇娥那点被迫的小心思又被压了下去,对付严延年是首要大事。
“那表哥,你得想法子解决了。”,娇娥道:“可不能又让严延年翻身了。”
“那是自然,严家还上你们的钱,基本上已经不剩什么了,只有那座宅子还值些钱。”,林天盘算着。
“瞧好吧,这事交给我了。”,林天又对着她笑了笑。
娇娥觉得林天一日日变得让她有些琢磨不透了,不像以前那个一眼能看到底的大表哥。
“嗯。”,娇娥低下头去。
“表妹,这事办妥了,你就能把香囊绣好给我了吧?”,林天继续问。
“嗯。”,娇娥的手指动了动,好想伸手去掐一掐林天腰上的肉。
被林天这么一闹,娇娥的羞涩感下降了,绣起香囊来虽然依旧羞涩,但却没有那么重了。
耿少史将钱索要了回来,而且一点没有影响赵义的名声,赵义和林天的关系就变得越发的好了。
以前林天来赵府都是陪着广哥,现在却变成了陪着赵义。
赵义养伤需要三个月的功夫,躺在榻上总觉得日子难捱,教娇娥姐弟俩虽然能够打发时间,却总觉得少些什么。现在有个识情识趣的小吏,拿些人情世故和学术上的事来请教,两人关系便一日千里起来。
林天的机灵和长进,赵义看在眼里,这个侄儿是个聪慧的,只是可惜出身低了,也不喜欢学习儒术,只能教他一些人情世故和经史故事,虽不能充门面,却非常实用。
好在林天是上过小学的,基本的《孝经》、《论语》等都是学过,遇到和别人论经什么的,也能撑的过去,虽然不能口若悬河地炫耀才华,却也能听得懂儒生在说什么。
这已经足够了。
若不是知道林氏和两个庶女有心结,赵义很想将玉棠嫁给林天,这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婚事。
林天这段日子想尽了法子讨姑父欢喜,却也没有忘记公务。
货郎和他的同伴骨头很硬,两位椽史怎么努力,也只能套点零碎信息,但货郎和同伴来此究竟作何大事,贼窝在哪里还是没有交代。两人见熬不过刑罚,又想到按照大汉律令,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便咬舌自尽了。
京兆尹府向右扶风府发了公文,将供词附上,请右扶风派人协助京兆尹府在扶风郡搜缴那帮掳掠稚子稚女的盗贼们。
但依惯例,京兆尹府的人并不抱什么希望。京畿地区被分为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三处,盗贼们之所以能够长期作案,便是因为这三处分别归属不同的长官管辖。
赵广汉已经不止一次的感叹,若是这三处全部合而为一,由他来管辖,何愁盗贼作乱。长安城的治安有很大程度是被另两处连累的,这话虽然是实话,但实话很伤人。
林天认为赵广汉的仇敌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多,只是赵广汉是个才智过人、桀骜不驯的孤臣,而皇帝又需要这样的一个人管理长安城,便容许他这般,可常在河边走,那能不湿脚。若等到墙倒众人推之时,不知赵大人该会有多凶险。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揣测到了前世的真相,前世赵广汉不就是被腰斩于东市吗?大汉朝腰斩之时要将人的衣服脱光,从腰部斩成两截,被行刑的人临死之前,还能看到自己上下分离,内脏脱落,带着惊吓和耻辱死去。
这是何等的酷刑,而且赵广汉的家人都被流放到了敦煌郡吃沙子,关内侯又如何,二千石的长官又如何?说失去一切便失去一切,只是因为皇帝放弃了这个孤臣。
赵广汉是个一往无前之人,但本年两次大浪让他回过味来,正如严延年那个小人说的一般,京兆尹表面风光,实际上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会性命难保。届时,就算他在长安城的百姓心中如同神明一般也救不了命。
一个四百石的小吏就敢这样谋算,还差点成功,这不能不叫赵广汉惊惧。
赵广汉从来便不是一个怕死之人,只是从小吏爬起,挣得了关内侯的爵位,又能给儿女们留下点什么?
赵彭祖期期艾艾地提起参份子的建议时,赵广汉便猜到了这是林天在背后捣鬼,看着节俭的夫人一双粗糙的手,最终还是点了头。
他打算积累到一定财产便分家,将二儿子从家里分出去,另立门户。
林天与二郎相处的来,人也聪慧的很,只是值得信任吗?从荣畜和敏行里的两件事来看,此人的表现尚可,赵广汉开始认真关注起这个年轻人。
又到了林天和赵彭祖向京兆尹府单独汇报,查访盗首情况的时候了,林天打了两日的腹稿,道:“臣这几日跟着姑父读书,读到了句话:大隐隐于市,盗亦有道。臣想盗首作乱多年,又在长安城长住,不会是出名的游侠。那样的游侠行踪不定,又深得朝中大臣的追捧,小民的喜爱,是不屑于做盗贼之首那样的事。”
赵广汉点点头,近日二郎和林天的排查非常不顺利,他也想到了原先的假设存在一些问题和疑点,林天能想到这一步也算是有心了。
“那么盗首必然有着什么身份,让一般人都想不到他去,他的行为必然和盗贼是相反。”
这个判断的思路也对,赵广汉对林天的话越来越有兴趣,揪着胡须,示意林天继续。
“臣的表妹在敏行里被掳,曾经在昏迷之中听到有人说要将她献给苗公,后来表妹在东三市曾经再次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臣的弟弟将信将疑,跟踪了那个人,发现他们在帮助东市修缮市官署,是一个被称之为苗公的人推荐来的。这个苗公在东西二市都有铺面,家中富裕,乐善好施,喜欢交友,和里令的关系很好。”
赵广汉的眼睛中闪过亮光,道:“说下去。”
“臣以为那个苗公非常可疑,他显然与扶风郡的那帮盗贼认识,并且位置很高,要不然怎么说献呢。苗公让人怀疑不到盗首的身份上去,他的财产丰厚不一定来自于经商所得,乐善好施,喜欢交友这些都足以掩饰家中盗贼来往甚多……”
“对。”,赵广汉一拍案几,道:“你们便从这个苗公查下去。”
赵彭祖连忙应声道:“喏。”
林天直直地望着赵广汉,又道:“大人,我们在关键时刻需要调动贼曹椽史和贼曹椽。”
赵广汉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林天毫不退缩。
“好。”
赵彭祖拉着林天下去,道:“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怎么?”,林天的心还在碰碰地跳个不停。
“突然对着大人称臣,又对盗首的事分析的头头是道,刚才又和我父亲打什么哑谜?”
“彭祖兄,我一直拿你当好兄弟,不瞒你说,姑父教我,对待长者和上官,敬畏的称呼不外乎是自称臣字,我只是小吏,总不能自称下官吧。”
赵彭祖点点头,他虽然知道,但并没有这样做过。
“苗公这个事情,一是表妹的缘故,二是此人行迹实在可疑,我们跟踪和排查了这么久,连盗首的毛都没有捉到一根,大人也只是抱着让我们试试的态度在巡查吧,要不怎么会只派我们两人呢?”,林天看看赵彭祖,后者想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赵彭祖之前只觉得父亲这样的安排颇有深意,只照着执行便是,从未想过父亲或许压根没指望他们能够找到什么。
“彭祖兄,我是想为表妹报仇出气的,也想立个大功,这才是我刚才向大人坚持的原因。我们,是我们一起在追踪盗首,若苗公真有问题,我和你应当是首功。”
林天坦诚地看着赵彭祖,赵彭祖的两只眉毛排成了一个大大的一字,眼前这个商户家的小子,从刚认识到现在,基本上一直在一起,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化如此之大。
明明两个人中最大的那个是自己,可林天为什么给人一种大哥的感觉?
林天和赵彭祖开始在东市晃悠,关注那帮修缮市官署的人有什么动静,间歇着还到苗公家附近去查看。
苗公住在尚智里,旁边便是二千石以上高官居住的尚冠里,再过去便是赵家居住的尚德里。
尚智里因为紧挨着尚冠里,房价很高,苗公在这里有一所大宅子,有五个赵家之大,院内亭台楼阁密集,总是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
苗公在尚智里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之人,出门就有几十个苍头和僮奴跟随,因为在天子脚下,不是官身,苗公只能乘坐二驾马车,但这二驾马车的奢华程度也相当令人惊叹,林天偷偷瞧过,那车辕上都镶嵌的是白玉。
据说苗公曾经往来西域和长安之间贩卖货物,眼下又经营着黄河南北的丝绸和酒类,很富有。
林天和赵彭祖不知道再怎么查下去,里令一个劲说苗公的好话,也许转个背就会告诉苗公他们来过。
他俩觉得不能打草惊蛇,还是跟踪东市的那帮人为妙,每日里装着询问市价,到处晃悠,林天又回到了巡市令的角色。
偶然间,他们发现了严延年在到处寻找商户,赵广汉知道这件事后,指使东市长丞找那些商户谈心。严延年便不得不多次和商户们砍价,从三倍翻到了十倍还没有谈妥。
“严大人,买卖之事全凭双方乐意,您去西域什么时候能回来,能不能回来,我们都不知道。所以……”
严延年怀疑有人暗中捣鬼,可也没有把柄,只好施个礼走了。
“严大人,我们都是小商户,家业太小,不敢冒险,这东市里最大的绣纺便是林氏绣纺了……”
严延年强吞下想吐到说话那人脸上去的唾沫,施个礼走了。
眼看还有几日便要动身,再找不到愿意出资的商户……严延年觉得他像那蹦跶到岸上的鱼,在烈日底下无望地张着嘴呼吸。
“你是严大人吗?”,一个魁梧的汉子,光着脊梁走了过来。
“我是,你是何人?”
“我家主人知道你想赊欠货物去西域,主人也曾经在西域和长安往来贩卖货物,他兴许能给您提供些许帮助。”,可以看出,此人说话已经尽力文雅了,腰间别着短短的刀,这是大汉朝的百姓喜欢佩戴的。
严延年的眼神毒辣,这个汉子必然不是个普通百姓,身上带着一股和荣畜一样的味道,他曾经对这种味道很熟悉。
一个念头在心中划过,严延年微微地笑了笑,老天总是不会绝我的,总有人喜欢烧冷灶。
“你家主人在何处?”
“请随我来。”,那汉子转过身去,脊背上冒着豆粒大的汗珠,汇聚在一处,滚下来,湿透了裤绊上的腰带。
斜对面街上二楼处,林天和赵彭祖对望一眼,他们跟踪的汉子竟然和严延年在一起说话,这真是……太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