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夺魂
夜空如幕,一颗星也没有。
乐熠瞥了一眼帐篷,深邃的眸底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半年了,他也不曾想,枭羽竟真的还能将初苒带回来。
他第一次见初苒时,初苒还是个小乞丐。那时,他误中了舜阳王的青冥散,强运真气全身麻痹后,初苒误打误撞帮了他。为了给他喂食解药,毫无江湖阅历的初苒,直接掀了乐熠蒙面的黑布。
按理,这样的活口,断乎是不能留的。可乐熠看着小乞丐那双清透的眼睛时,犹豫了。后来,他不仅相信了她无可查据的身世,还赠她银两,让她回家乡闵州去。
收拾干净的初苒,来拜别他时,他才发现,小乞丐竟是个美丽的豆蔻少女。
由晟京去往闵州的路千里迢迢,乐熠有些担心。思虑再三,便将最简单的易装术传给她,又将青冥散重新改了方子,让她带在身边防身,叮嘱她不可滥用。
初苒感动的一塌糊涂,当即叩头认了师傅。乐熠虽不肯收女徒弟,却很喜欢初苒这样叫他。
象乐熠这样的人,行事素来谨慎的很。因着初苒的身世堪疑,所以乐熠在给初苒配制的易容脂膏方子里,特意添了一味独门香饵。而枭羽能再次找到初苒,凭借的也正是这香饵的味道。
见到枭羽将初苒带回,乐熠意外的开心。然而,在听了枭羽的回报后,他却又陷入了沉思。
虽然当时,密云十八骑并不是拿了初苒本尊的画像出来搜捕。但是他们追捕的人,却必是初苒无疑。懿王府密如铁桶,难得探到确实的消息。是以,初苒为何遭懿王追捕,枭羽也不知内情。
不过,在整个雍都城的范围内,飞鹰堂还是有些办法的。据枭羽回报说,懿王萧子珩近来似与一名不明来历的女子颇有些纠葛。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是不是初苒,他无法肯定。
初苒为何与懿王府生了关联,懿王又为何如此急切的搜捕?所图、所为何事?枭羽当初遍寻建州也不找到初苒,这次,她却突然现身在雍都城南。那是不是说,在她消失的这数月里,皆是在懿王府内?
乐熠皱起浓眉,难免有些浮想。好在初苒是主动脱身,若是她真与懿王有了什么干系,那他们的师徒情分只怕也走到尽头了。
齐姜国到了。
黄沙、草地、城市、咸水湖奇妙的组合揉杂在一起,让初苒惊叹不已。乐熠自那晚后,总是无话可说。但是到了这里,乐熠却饶有兴致的给初苒讲起了齐姜国。
这是个古老的民族,在景帝时便与大晟结了姻亲,成为大晟的属国。原本的国君荻泓,被改赐为大祭司王。为昭示两族世代友好,景帝与荻泓结为异性兄弟。从此,大晟与齐姜两国通商结姻,和谐融洽,交好四十余年,至今仍是关系亲厚。私底下,元帝萧辰昱甚至称呼大祭司王为叔父。
听了乐熠的讲述,初苒也并不觉得吃惊。她早先就从萧鸢那里听到过,已故的懿德皇后是齐姜国人。
二人一路闲聊着,到了王庭。初苒看着下马走在前头的乐熠,心里愧疚不已。
再度重逢后,师傅将他的官职身份,及如何找寻她的原委始末,都对她讲了。可她却是遮遮掩掩,连这半年来,人在何处都说不清楚。乐熠虽然不高兴,也仍然没有苛责勉强她,待她依旧如故。初苒清楚的感觉到,在这个异世,乐熠是真心待她好,且会站在她的角度替她考虑着想的人。就象真正的亲人!
入了王庭,乐熠拜见了大祭司王荻泓,也引见了初苒。
荻泓听乐熠说要将初苒托付在此一月,似乎很是开心,直说道:“乐侯此去督战,必能旗开得胜。至于这位小友,老朽就让她住在王庭里,平日老夫跟在身边,侯爷只管放心。”
看来这位老人不但和气,而且热情,初苒悄悄松了口气。
乐熠听了,当下又叮咛了初苒一番。次日,就匆匆离开了齐姜国。
这次边关督战,乐熠本是与大军一同出发的。只因枭羽传来的信号,说找到了初苒。他才独自落下,随粮草辎重一路慢行等候。如今既已与荻泓会过面,又将初苒安排妥当,自然是要急着赶奔赴黑水关的。
乐熠走后,荻泓果然将初苒日日带在身边,帮着他摆弄些瓶瓶罐罐。初苒虽然觉得这位白胡子老爷爷,似乎有些热心得有些过头,但她仍然很放心乐熠的安排。如此也好,这一月她正好整理了心绪,待乐熠出征回来后,她必定将这半年经历尽数告诉了他,不再隐瞒。
荻泓很是照应初苒,初苒的日子过得既充实又轻松。但是每到荻泓拿眼看她时,她总是觉得有些莫名的心虚。
在初苒看来,这位白发苍苍,额抹松石的老人,根本不像什么大祭司王,完全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祭司巫医。齐姜的国事全是世子在朝打理,而他只会日日捣鼓瓶瓶罐罐,配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药。难怪他见了乐熠也不自称为王,只是老朽、老朽的叫。
一日,荻泓配完药,忽然腆着脸笑道:“小姑娘,过来。给老朽些药引可好?”
初苒直觉他不坏好意,硬着头皮,问道:“什么药引。”
荻泓笑道:“就是你指尖的一滴血呀。”
“指尖的一滴血?就一滴?”初苒狐疑的看过去,她从前倒也听说过滴血做引的。只是这荻泓的眼神太让人不踏实了,总让初苒有种事情没那么简单的感觉。
“就一滴!”荻泓象要让她放心似的,取出一只银碗和一支银针放在初苒面前后,自己就闪得老远。
看了荻泓两眼放光的模样,初苒索性拿起银针刺破了指尖,滴下一滴血递过去,免得他纠缠不休。
荻泓拿了这血引,顿时面色沉凝,如临大敌一般,灵敏地取过许多药汁药粉调和。不一会儿,银碗里便腾起了一阵异香,药汁也变成了极漂亮的绯色凝胶状。
这回,初苒也来了兴致,好奇不已。
荻泓眼光闪烁,死死的盯住药碗。可惜,好景不长,凝胶渐渐龟裂,颜色也终由鲜亮转为了暗淡的绛褐色。
初苒正猜想,莫不是是失败了?荻泓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初苒的另一只手刺破,又取走一滴血引。
看着再次伏案调配的荻泓,初苒又惊又气。若不是师傅走时交待自己,万事都要等他回来再说,她现在就想大骂这为老不尊的变态。这么喜欢取人血做药引,干嘛不取他自己的,偏在别人手上扎来扎去。今日过后,休想她再给他忙前忙后地打下手。
碗里的药汁又凝成了淡绯色,荻泓乘药未曾色变之前,沾了少许放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揣摩。待他再睁开眼看向初苒时,眼中却充满了热切和犀利。
“你,到底是谁!”荻泓目光如炬,一步步逼近。
初苒下意识的后退,突如其来的危机感骤然升级。
荻泓平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制药从来都是关在一间密室中。初苒因着信任师傅,而荻泓又甚是慈祥,便也不曾多想,天天陪着进来。可眼下这是什么状况?她要怎么办,逃,肯定是不能了。
初苒眼神一凛,大声道:“大师,乐侯将阿苒托付于你,可不是让你如此相待的。”
荻泓微楞,停下步子思忖了片刻,便转身去推动案上的一尊铜瓶。
“哗哗轰——”
初苒身后的墙体移开,内里现出一个硕大微凹的咒文圆石。荻泓袖袍一挥,疾风骤起,初苒顿感站立不稳,被推得跌靠过去。
“啪啪!”
两道手腕般粗细的铜索弹出,将初苒的身子牢牢扣锁在圆石上。初苒大惊,这荻泓莫非疯了不成。
荻泓却面色平静,双眼愈发清明。取出一面黝黑的大鼓,和一支骨槌,开始念念有辞。
“嘛咪——呜——”
荻泓口里吟唱手中作舞,面色愈发凝重。
初苒见自已被当做牺牲一般祭奉,顿时有种想破口大骂的冲动。不料荻泓却已高高擎起骨槌朝黑鼓上敲去。
看他敲鼓的动作并不甚大,落槌也不甚沉重,可随着“咚”的一声,天撼地动,神魂震荡!初苒猛得闭了嘴,瞳仁一散,里头尽是黑暗死寂。
只是一瞬,神散魂夺之后,初苒立时又恢复了正常!心头只留下一片不可置信的惊惧。
此刻,只有初苒自己知道,她方才经历了什么。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可魂魄与躯体剥离的感觉那样清晰和熟悉。只有象她这样曾经经历过身死魂离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眼前的这位老人不是疯子也不是变态,而是一位真正的大祭司王!
荻泓也停了下来,沧桑的脸上,浮起敬畏与纠结。他按下机关,捆锁初苒的铜扣尽数解开。
初苒静静的站在原地,良久才说道:“大师,阿苒不是妖孽。”
“老朽知道。”荻泓放下大鼓,面色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