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先声夺人
“你,你……”元帝站起身来,怒极反笑,竟似不知该如何斥责才解心头只恨,一味笑道:“你说,你接着说,朕倒是要听听,你有何说辞?”
犹如在沙漠中看到水,犹如暗无天日的牢中开了一扇窗。张元固扑跪在地上,步步前挪,猩红的眼里俱是生的渴望:“皇上,臣那时年轻,只当描红画翠的事是才子风流,荒唐了些。但是藐视君父,草菅人命,臣真的不敢啊!”
“你当真不曾在国丧期间,做过荒唐事?”
“微臣不敢,微臣身负皇恩,受国家俸禄,这些年来克勤职守,从不敢有半点懈怠。”
“卿任御史多年来,也确实廉洁奉公,做了不少事情。”元帝侧头思索着,缓缓道:“这些,朕都是知道的。”
张元固听罢,肮脏的脸上露出憨实地痴笑,连连点头。
元帝的身子缓缓前倾,紧紧地注视着那双愈渐混沌的眼,声音困惑:“那为何,廷尉要指控张卿多项死罪呢?”
张元固似乎也有些迷惑,茫然道:“是啊,为何呢?是因为,是因为微臣弹劾了他贪墨,他心中不悦,便也来攀诬微臣。对,就是这样。”
说罢又是一阵痴笑。
王左乾是久经沙场之人,意志极坚。纵然坐了几天牢,形容邋遢,却仍是目光如炬,精神昂然。听到张元固言语间颠三倒四,不禁警觉,侧头去看。
他俩挨得最近,见张元固一部乱蓬蓬的须发之下,现在已是目光迷散、口角流涎,王左乾不由震惊。再看向御台上的天颜,心中立时猜到几分。
脑中灵光闪过,王左乾挺身言道:“皇上张大人说他冤,微臣如何不冤枉。微臣手下审过多少巨富豪强,金矿银山臣不取,却偏要去贪那乡间妇孺的几两银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微臣也冤枉啊。”
元帝见王左乾如此上道儿,想是他已然猜到张元固被下了幻药的事。不禁修眉一抬,眼中有了笑意,慵懒的靠在椅背上。
王左乾心中更肯定了皇上的意图,眼神闪烁着低声诱道:“张大人,你若不是如此诋毁本官,本官又何须咄咄逼人。不如我们都求求皇上,求求主子,把这案子化解了去,先保住性命要紧……呃~”
“不可私语!”押解的侍卫见二人交耳,便一人一脚将他们踹翻在地。
舜纯与萝阳公主似乎也觉出张元固有些异样,无奈公主身份特殊,他夫妻二人并不与众臣幕天席地的坐在一处,而是在单另的帐幔里。只能遥遥看见张元固等二人跪在正中,却又被群臣层层阻隔住,干着急也看不清楚。
王左乾身体强壮,一个翻身起来,高呼道:“皇上,臣少时贫寒,蒙丞相不弃,纳为门生,耳提面命。是以臣虽为人草莽,却也向往圣人之高洁。”
“老师!学生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不曾有一日敢忘记老师的教诲啊。”
说罢便朝着上首的元帝与宋恒道叩首下去。底下的臣工们也被王左乾这一出求情喊冤,唱得懵了头,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张元固在地上挣扎了许久,终于也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杵头杵脑地四处张望。好容易瞅见一处雪幔搭起的帷屏,似是萝阳公主的仪仗,也有样儿学样儿的呼道:“公主啊——”
“放肆!”御台上传来一声娇叱,无比尖厉,只震得张元固耳中一轰。
初苒忿然起身,道:“公主也是你这样的悖臣可以叫的么?连本宫都嫌你恶心腌臜,况公主乎!”
“来人!”
小禄子忙上前扶了,初苒脚踏玉鞋走得飞快,一束纤腰如杨柳惊风一般,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待走到御台边,初苒玉手一指,厉声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的臭嘴给本宫封了!”
侍卫们手忙脚乱的将扑腾挣扎的张元固按住,揪了头发往脑后一扯,抓起数团草泥填进他嘴里,直噎得张元固眼珠凸瞪,“呜呜”闷叫才罢手。
舜纯与长公主皆不由自地松了一口气。
初苒媚人的眼波自舜纯脸上一闪而过,唇边挑起一抹得意的笑。看得舜纯如春风盈怀,脚下轻飘,神思都散了。
不料美人却又忽一皱眉,回头嗔道:“皇上,他们都说自己冤枉,这可如何是好?”
“爱妃,这御台甚高,还是莫要站在那边,快些回来。朕自有公断!”元帝小心翼翼的哄道。
“臣妾偏不?”初苒不悦地一扭身,看到底下二人的脑壳,忽然又拍手笑道:“皇上,臣妾有好办法了。”
元帝宽容的笑道:“爱妃能有什么好办法,莫要胡闹,快回来。”
“皇上不听,怎么就知道臣妾没有好办法?”初苒甚是不满,撅嘴说道:“臣妾听说,人的头颅之上有二十四块骨骼。但凡悖逆者,脑后就会多出一块。”
“皇上不如取了他二人的头颅,让侍卫剥尽血肉,交给臣工们数一数,不就忠奸分明了么?”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明明是媚俏荏弱的佳人,方才还是义正词严,转瞬间娇颜变幻,却又将如此残忍血腥的话说得轻轻巧巧。
醒悟过来的朝臣们,纷纷开始斥责。
元帝忙起身和稀泥,双手伸展开来,安抚众人的情绪:“好了好了,众卿说的都有道理,朕的爱妃也是一番好意!她年纪还小,一心想为朕分忧,太急切了些。待朕好好开导她……”
底下渐渐安静。
元帝下了御座,踱到犹在生气的初苒跟前,指着那些仍在忙碌的刀笔吏,耐心的解释道:“爱妃你看,那案上皆是给他二人定罪的卷宗,件件都查有实据。这些罪臣在定罪行刑前心中恐惧,喊冤枉,乃是人之常情!身为司案的官员,循例要听一听,也是表示公正罢了。”
初苒这才放缓了脸色,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这样,臣妾便明白了。他们案子皆是皇上已然定好的,现在不过是在留案存档啊。”
“正是,正是!”不止元帝松了一口气,连众臣们都松了一口气。
“那他犯了何罪?”初苒遥遥一指张元固。
“他在太后国丧期间狎妓,还……”元帝脸上渐渐结起寒霜。
初苒只听了半句就柳眉倒竖:“他竟敢藐视太后姨母,他当我们齐姜国是什么?皇上为何还要听他啰嗦,还不快处置了他!”
说罢,初苒竟已是气得眼中带泪。
“现下廷尉署还无人主持,按理应当等……”元帝握了初苒的手,又是宽慰又是安抚。
“等?要等到何时!”初苒断不肯依,回身一指乐熠,高声道:“有先帝御赐的圣剑在此,还斩不得这等狂悖之徒?”
众臣不约而同地看向御台上,随驾护卫的忠义侯乐熠,正稳如铁塔一般站在台侧。雪缨玄甲,怀中抱着一柄古意盎然的宽刃宝剑。
此乃先帝御赐之圣剑巨阙。先帝曾说,只有忠义侯乐熠的凛凛正气,才能显出巨阙的威风,可裁决天下奸佞。
元帝眼前一亮,呼道:“说得好!先帝之御剑,正是为斩杀震慑这等奸邪之徒而设。”
元帝看定众臣,目光坚韧,昂首令道:“卫将军乐熠!”
“臣在!”乐熠应声而出。
“今有逆臣张元固,藐视君父,罪犯淫邪。是可忍孰不可忍,依大晟律,即刻将其枭首示众!”
“诺。”
元帝的手指才刚刚点出,众人只觉金光一闪,巨阙已然应声出鞘。
乐熠纵身一跃,“嘶”的一声,张元固首级连同半截肩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滚落在地。腔子里一股猩红的热血忽的喷出,溅在临近的几张食案上。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众人瞠目结舌,婉嫔猛地扎进长公主怀中。
血腥之气,被雾气搅起,掺杂在酒食的味道里,渐渐浓烈。有人开始呕吐……
初苒的身子狠狠一震,将脸藏在元帝身后。小禄子悄悄伸出手,抵在贵人后心,生怕她晕厥倒下。初苒强忍着心头的翻涌,用力攥紧手心,手指上的甲套戳进皮肉里,唤醒最后一丝清明。
由元帝和小禄子一同扶着,初苒又朝另一边走了几步。她极力不去看,已然被斩成几截的张元固,咯咯咯笑得清脆:“这下该轮到你了?”
初苒纤柔的手又指向了王左乾。
“皇上,这个人臣妾来判好不好?”
“爱妃,莫要胡闹!”
“有皇上在这里,怕什么。臣妾若是判得不好,皇上重判便是。”
莺声燕沥、糯糯软语,本是佳音。但是此时听在众臣耳中,却如魔吟鬼笑一般,教人毛骨悚然。
“他不就是贪墨么?贪墨就是贪财,贪财可不好,那不是和太监一个脾性儿么?”初苒止不住的掩口笑道。
“有了,皇上。不如让高福带他去宫里阉了,送给臣妾做常侍,可好?臣妾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没有。看他高大强壮,给做臣妾的内侍正合适。”
听到一个小小的妃妾如此作践当朝将军,似乎循到感情出口的朝臣们,个个都嚎啕大哭起来。
“皇上,王大人随先帝南征北讨,战功赫赫,声名远播。如今官居廷尉,离封侯仅一步之遥。虽然贪墨,却也还不至于要遭妇人如此羞辱啊,皇上!”
“皇上,果真如此,那不是让番邦外族看我大晟的笑话吗?”
“皇上,请三思啊!”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