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旧事浑如梦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建州,雍都懿王府。
萧鸢一身甲胄斜倚在锦榻上,他颌上满是泛青的胡茬,眉间一抹淡淡的倦色,他刚从西山军营回来。
前日,元帝的鸿翎急使已经到寿泽郡,同去的还有执刑的一百名皇家羽林军。驱赶寿泽郡守以及撞坏城门的兵士们都已伏法,日日在寿泽城下叫嚣的校尉已被当场枭首。
消息当日便飞马报至雍都,萧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询问了闵州三郡的兵营可有异动。但是,传回的密报里都说,皇帝的圣旨中并有没调兵的意思,而与建州最近的这些兵营,也没有任何调动的迹象,萧鸢微微皱了眉。
府中的掌事祁顺忽然进来禀报说,晟京来的钦差御使张廉在外面求见。萧鸢倚在榻上懒懒地道:“不见!送他去驿馆,若有圣旨便留下。”
不一会儿,祁顺便又进来,手上捧了漆封的圣旨密函和一只光润古旧的梨木小匣。
萧鸢慵懒的眼神落在那只梨木小匣上时,立时变得犀利清明。他修长的手指自祁顺手中拈过小匣,端详了片刻,还是撕了封贴。抽开匣盖,里头两支粗糙的羊毫静静地躺在匣内,笔头上仍裹着干涸的残墨。
萧鸢眼神一滞,时光似乎瞬间就回到了十数年前。
“皇兄,你就帮鸢儿写了这篇策论吧。打板子鸢儿不怕,可挨了板子,鸢儿就不能骑马了!”八岁的皇子萧子珩站在太子萧辰昱的书案前盘桓不去,软磨硬泡。
“我若替你写了,你便是连再誊抄一次都是懒得的,当我不知么?”已然辅政监国的太子不胜其烦,终于放下卷牍道:“父皇次次都能看出来,我可不想再跟着你一起受罚。”
“嘿嘿,这次不会,这次肯定不会。”萧子珩死皮赖脸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只梨木小匣,抽开递给太子:“皇兄你看,你若是用这笔写,父皇保证看不出来。”
太子瞧着匣内两支毛炸炸的羊毫笔,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亏你想得出,这般写了父皇便辩不出了么?”
“是鸢儿自己制的。”萧子珩稍稍头,有些不好意思:“皇兄的字太好看。若是用了这秃笔,鸢儿保证父皇看不出来。”
说罢,他便伸手从匣中取出一支,边后退边道:“鸢儿用一支,另一支就放在皇兄这里,往后皇兄还要常用呢。鸢儿告退!”
“还有往后!你……回来!”太子顿觉不妙。
萧子珩早已胡乱一揖,高举着手中的毫笔奔了出去:“骑马去啰——”
或许是萧辰昱当时真的很“努力”的将策论写得磕磕巴巴,那次,景帝居然真没辨出真伪。
萧鸢忽然不自觉地一笑,一旁捧着密函的祁顺猛然就打了一个哆嗦。
笑容只如微微一漾的涟漪,转瞬间又消逝在萧鸢疲惫的脸上。萧鸢紧紧盯着祁顺手中的密函,沉默了片刻,才又探手取过。
挑开漆封,柔软的黄绸只薄薄一卷,萧鸢抖开,元帝熟悉的字迹便挟了墨香显在萧鸢眼前。古语从来说得贴切:见字如见人。见了这黄绸上的寥寥数语,萧鸢的手忽然不可微见的轻轻一颤。
“子珩吾弟,见字如唔!十载相隔,不知君安否,甚念!朕在京中十年,生死沉浮,险象环生。独君镇守建州一十七郡,令朕欣慰宽怀。朕虽隐忍寡言,实则翘首以待。待奸佞尽除之日,便是冰消雪融之时。盼吾弟珍重,再珍重!”
只是短短的数行,萧鸢却似要将那每一字皆看透一般,一股酸涩之感,直冲进鼻腔里。
“十年生死沉浮,险象环生!”
“朕虽隐忍寡言,实则翘首以待!”
那话,似是诉说,似是冀望……整整十年了,他第一次又听到了皇兄的声音。元帝一句句看似漫无边际的话皆重重砸在萧鸢心头,令他血如凝固。难道父皇与皇兄真是有难言的苦衷么?还是十年不见,曾经光风霁月的皇兄,也开始精于黔愚众生的帝王之术!
密函被萧鸢漠然塞入怀中,冷冷的问道:“御使钦差呢?”
祁顺战战兢兢地道:“那位大人执意不肯离去,仍在府外守候。”
“大开中门,迎他进府。”萧鸢淡淡地道。
祁顺忙不迭的出去,按了迎接天使的规格,将张廉迎入正殿。萧鸢则宽了甲胄,只着内里一身便衫,也不系带,懒懒的坐在主位上。
张廉缓步而入,头上一顶乌纱冠,身上一件洁净的半旧官袍,手中持一柄紫金节杖。虽一副儒生气派,但清矍的脸上一双眸子却精明老辣,敛住精光,令人不可小觑。
他入了殿内,便南面而立,并不多言。
萧鸢眯眼看了张廉半晌,才起身绕至他身前,浅浅一揖,算做全了君臣之礼,张廉也并不计较,只说了句“朕问懿王安好。”便收了紫金节杖,自去下首正襟危坐。
殿内一时寂静,莫青暗犯嘀咕,也不敢插话。
萧鸢不由唇边轻笑,看来自己那位素来行事刻板的皇帝兄长,不仅学会了叙旧情,用人上也大有进益,竟遣了如此有趣的钦差来,实在令他刮目相看。
“不知皇上有何旨意要张大人传谕,大人不妨直言。”萧鸢淡淡地言道。
“该传达的旨意,本官都已传达完毕。”张廉一本正经的回话,略一思索,又道:“哦,若是懿王有什么话,抑或有什么信件、事物,本官也可以一并带回晟京。”
“哈哈哈~”萧鸢实在忍不住扬声大笑:“皇上让大人千里迢迢而来,只为问一句安好么?”
张廉拱手朝北一揖,肃然道:“本官临行前,皇上嘱咐本官的只有这一句,皇上心中惦记的也只有这一事。”
“哦?”萧鸢一声哂笑,倾身靠向椅背:“那么御使大人这是打算即刻回京复命了么?”
张廉面无表情:“若懿王没有复函回话,让本官转呈皇上的话。本官还有一件份内的事务,办完之后,便要即刻返回京城了。”
“哦,不知张大人还有何事务,可用得着本王?”萧鸢饶有兴致的问。
“若得王爷督办,那自然会是事半功倍!”张廉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难得的缓和,起身解开缚在背后的皮筒,抽出一卷图展开在一旁的漆案上,淡然道:“请王爷移步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