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内涵所在
徐进想说的其实是：“当我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有点疼。”
中国人的语言就是这么博大精深，不用想都知道马克西姆同志这一次肯定又懂不起。
马博士果然懂不起。
诧异道，“叶莲娜同志打针的手法很温柔啊！非常温柔！我从未遇到过如此温柔的医护士！你怎么可能会疼呢？一定是你不听话，胡乱挣扎造成的吧？”
徐进苦笑，“怪我敏感！”
这其实是真心话！当然，和有点疼一样，依旧是中国式的一语双关。
每当徐进回想起数日前的这段往事，自己也觉得自己当时想太多了。倘若他当时能有邓公那个觉悟和经验的话，在一头钻进水塘之前，起码也该大喊一声“无产阶级万岁！”又或者“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那样一来，该钻的水坑还是可以照钻不误。心里头那道怎么也摆不平的悬疑和纠结，就可以大大缓解了。
“哎！为什么总是这么巧！恰好我也是很敏感的！”马博士笑道，“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不幸运，我也没能吻到叶莲娜同志的红唇。我们俩真是很应该坐在一起喝上一大杯伏特加啊！”
徐进心想：这位博士同志大概还不知道他单恋的爱人同志，已经被人掳走，生死不知吧？
徐进也不想当个坏人把这噩耗告知对方。
于是就什么也没多说，点点头，表示可以跟苏联同志整一杯。
徐进自己的酒壶留给了老爸，没有随身带来。
想来老毛子嗜酒如命，他们的身边肯定带得有许多伏特加。而且民国政府自孙总理联俄联共以来，对苏联同志一直照顾得相当周到。当年北伐战争胜利之前，国民革命军蜗居于广东一隅的年代里，苏联红军就赞助过国民革命军大量的莫辛纳甘牌优质步枪。
两国之间的友谊其实是源远流长的，虽然老毛子的动机不单纯，对我新疆和外蒙一直有野心也有动过手脚，可是，国共两党的领袖人物们一律都选择性无视了这样的末节小事儿，都以大局为重。
所以在这么一个背景下，苏联专家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愁找不着足够喝嗨的大量伏特加。
没多久站台上负责调度的工人就准备好了新的车皮，大家上了车。
老马找到了知音，感到很高兴，一上车就直奔餐车而去，找列车上的服务员要酒去了。
他们这队人马这一次的行动虽然没有特别保密，却也没有刻意大张其事。所以站台上并没有成群的女学生啦啦队举着小彩旗来欢送大家奔赴前线。但站台上的工作人员也全都是中国人，在汽笛拉响火车缓缓开出西安车站之前，十多名穿着铁路公司职员制服和铁路工人工装的汉子，在站台上列队鞠躬敬礼。
没有喊口号，甚至于，谁也没有说话。
那一队职员和工人，显然是知道这趟列车的终点通向哪里，也预感到这些人去了之后一大半都会死去，所以才默默地拿出最大敬意来为他们送别。
虽然这场面不如女学生啦啦队那么热烈那么充满活力和感染力，却更加庄重深沉。
这是男人对男人致以真正的敬意。
徐进年纪还不够大，不太HOLD得住自己的情绪，当时就坐在临窗的座位上默默发起呆来。直楞楞地望着窗外，心里头强行压制住无限冲动。
逗比成了习惯的超哥这时候的情绪也受到了一些感染，趁着徐进默默不语的机会，忧心忡忡地问了他一句，“我说老徐啊！咱们这一次是去打个酱油呢？还是真的想跟小鬼子拼命呢？”
超哥当年跑去探险被困的时候，已经三十四岁。老徐此刻却未满十八岁。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十七岁的老徐表现的倒比三十四岁的超哥更沉稳，淡然告诉他，“要拼！但是不拼命，咱拼手艺拼技巧，行吗？”
“哈哈哈，”超哥大笑，把刚才的阴郁情绪一扫而光。
“木匠和雕刻的技巧，想要用在战场上，也不是件容易事儿啊！”超哥很负责任地提醒道，“我劝你还是别跟老毛子混在一起瞎喝，倒不如抓紧时间认真想想办法。”
他们两人心意相通，超哥知道老徐现在只是空有假想，并无具体实施细则。不过，对于木匠活，超哥也是真心不能懂，根本就帮不上忙，只能很负责任地催上一催。
“这酒必须得喝！”老徐的意志十分坚定，“老马知道日本人另有绝活，咱们也得弄清楚了，然后才好针对性地想辙。”
可怜的马克西姆同志，从马博士又被忽悠成了老马……这一切不庄重的戏称，全怪超哥从二十一世纪带来的不正经不严肃臭习惯。
“切！”超哥忽然鄙视起老马来了，愤然吐槽说道，“不用你去套他的话，我自己都猜得到他想干嘛！不就是老毛子忌惮日本炮兵嘛！有啥可忌惮的呢？无非三个方向：日本的机械加工能力更强，造得出更精密的炮膛和来福线，打得更准些。又或者日本军工在炮弹内部结构的设计上有点创新，开发出了什么新式弹体。再不然就是日本军方舍得下血本，平时训练起来实弹打靶的次数更多。”
“至于老毛子那边嘛，毕竟是十月革命刚刚奠基的新政权，军队也是1918年新组建的。话说十月革命刚刚成功时，果断打出个打倒全世界一切资本主义的革命红旗来，当然要遭致全世界资产阶级的合力围殴啦！苏联红军是从1918年开始遭到围殴，仓促在无产阶级群众和农民之中征募，短短两年时间就征募了两百万啊两百万！你想想看，如此草率从社会底层大征兵，那些军官和士兵都能是个啥素质？！你被美腻害人的乌克兰村姑一枪爆头，实在太不意外了！超哥我一点都不意外！哈哈！”
“从1918直到今天1937，苏维埃红军不过就是不到20年的军事传统。你想想那些军官都是怎么提拔上来的？不都是最早那帮乌合之众当中立了战功的人提拔起来的吗？铁木辛哥元帅，1915年还是个列兵，1918年的排长，农民出身。布琼尼元帅倒是上过几天沙皇陛下的骑兵军事学校，可是，他是个哥萨克！哥萨克是多粗野你知道吗？比咱们的切|糕|党或者马家军什么的还横！这位倒霉的哥萨克红军元帅偏偏又是参加过日俄战争的，俄国在那场战争之中惨败，第一骑兵军的英雄元帅大概是当年被小鬼子虐得有点神经不正常了吧。所以苏联红军最高指挥部一味高估日本军的技战术水准，这实在太正常了。”
又道，“其实吧，战争的经验是靠实战来积累的，等红军同志们当真跟德国小胡子掐起来之后，他们有了实战经验立即就会变得很牛笔。苏联的工业基础不错，红军炮兵也会飞速成长，那时候根本不用多叼小日本。今天来的这帮苏联专家，完全就是瞎忙乎。”
徐进不是超哥那个时代的人，被超哥这么大气磅礴的一番宣讲，当时脑子里就有点犯晕。
为了不要轻易晕倒在地，徐进努力镇定情绪，认真捋顺自己并不算特别复杂的思维。然后就说出来一句很蠢的废话，“超哥的意思是不是？世界列强在战争中使用的炮膛和炮弹内部结构，其实是各不一样的？”
这确实是个很蠢的问题！怎么可能完全一样呢？那么多的厂家和那么多的型号你妹听说过吗？
但是，这恰好也是最智慧的启发。
天才和笨蛋，相隔只有那么一线。
不是思维方式绝对单纯的人，不会问出这么明显的傻话来。
不是一针见血找准了问题关键的人，也不能这么直截了当地抓到事情的本质。
超哥比徐进多了好几十年的先进知识，可是，他的思维不如徐进精纯专注，毕竟超哥是和平时期的娱乐家，什么事情都喜欢浮华表面，不大在意事情的本质。
徐进的个性恰好是跟超哥完全相反的。
当超哥的一番大话把徐进说得来晕头转向的时候，徐进就好像溺水之人想抓个救命稻草似的随手那么一抓，刚好就抓住了真正的要点。
世界列强在炮弹结构的设计上，是不可能在本质上完全不一样的！
本质都一样！列强国家在这么要命的问题上，诸如穿甲弹、高爆弹、曳光弹、实芯弹，如果这年月有燃烧弹的话可以把燃烧弹也算进去，其实大家的技术都在同一条线上。因为物理化学金属结构学的基础科学并不是军事秘密，世界各国对于基础科学是公平共享的关系。
基础科技进程是一样的，有区别的只是工业基础。对于工业基础都算蛮强大的列强国家而已，所区别的只是军工实践上的奇思妙想。
所以徐进的那个问题问得很傻，“列强的炮弹都一样吗？”废话，当然各不一样啦！
可是，这个问题却又十分高明，列强的炮弹技术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某国短时间内做出了别国意想不到的某种小创造。这种别出心裁造就的优势，其实是很容易找到办法克制的！
超哥在这一刻事实上就是被徐进给一句天才傻话点醒了一场大梦，忽然间开了窍。
超哥想起了他最熟悉的那一段二战科技史，关于日本零式战机的传奇。在二战前期，零式曾经是太平洋上空的无敌恶魔。在太平洋战争的初期，美军飞行员起飞的时候，都是抱着无奈找死的决心去给日本海军航空队送菜的。
因为零式特别轻盈，可以在衔尾飞行的动作中，忽然变线改出，能够垂直疾速向上爬升，果断甩掉背后尾追的美军P-40，又或者水牛，又或者野猫。陈纳德飞虎队使用的就是P-40C和P-40E。
那年月的空战都是绕来绕去追对方的尾巴，咬住之后伺机开火将其击杀。零式被咬尾之后可以轻易改出，P-40被咬住之后只能闭上眼睛等死。也只有P-47雷电仗着马力大皮粗肉厚火力猛，可以在拥有数量优势的前提下与零式勉强对抗。
直到1943年F4U海盗式服役之后，战况才陡然逆转。
1943年美军终于捡到了一架坠落之后没有摔碎的完整零式，拆解之后顿时瞠目结舌。零式无敌的奥秘，完全就是不要脸啊。这家伙使用了最轻质的钛合金制造骨架，尽可能舍弃了一切可以舍弃的辅助性组件，尽可能使用更多的轻质木材作为材料。牺牲了飞行员的若干舒适福利、健康考虑、以及安全性考虑之后，终于获得了重量最轻，攀升能力最强的战术性能。
这个所谓的“技术奥秘”，美国人知道了也无法仿制。没办法，山姆大叔只好凭着强大的工业基础来碾压小鬼子，海盗式之所以在后期把零式吃干抹尽，并一直被使用到60年代，是因为当别人还在使用1000马力发动机的时候，海盗式强行使用了2000马力发动机。在二战结束前夕最后出品的F4U-4额外附加紧急动力系统，飞机可以在五分钟内增强输出功率到2500马力，瞬间提速或瞬间增强爬升能力。美国海军航空兵终于能够碾压日本战机了，这时候二战已经胜利结束。
这个故事，超哥早就熟悉，直到此刻被徐进这么傻傻地一问，忽然秒懂了它的真正内涵：像美国那么制造出强大的海盗式，当然是很好的，可是，出得实在太晚啊！就凭旧中国的那个工业基础想都别想啊！最早出的最廉价的最好使的，才是王道。
日本人在这方面果然很喜欢别出心裁！这才是他们牛笔的真正内涵所在！反过来讲，咱中国人为毛不能独出一点属于中国人自己的心裁呢？
嗯！身为比当代人多出了七八十年金手指的穿越者超哥，他现在就开始认真思考：一个民国小木匠能为战争和军工做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