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杨鸣的最后一夜
文城市纪委招待所地处白鹿区马关路中段,是一座六层的白色小楼,招待所院外绿树掩映,显得很是雅致。晚上八点,和周围的灯火通明不同,纪委招待所大楼只有区区几扇窗户亮着灯,日光灯惨白色的灯光照出窗外,略显凄冷。
招待所六层居中的一个陈设简单的房间内,原双城县县委书冇记杨鸣站在窗前,窗外是火树银花的不夜天,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可他知道,那不过是一种虚妄的幻觉罢了。
来纪委招待所已经几天了,这几天对他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从起初的愤怒不甘,到现在的麻木茫然,杨鸣想过了一切能想的办法,却发现法律的大网早已将他罩在其中,而李杰二人提供给纪委的证据,就是这张大网的封口绳,不管他如何挣扎,都难逃惩罚。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有些思念自己的家人,那已经年迈的老父老母,知道自己已经被双规的消息了吗?他们那样大的年纪,如何能受得了这份打击……
本能的伸手摸了下口袋,却摸了个空,他有些无奈的叹口气,回身朝坐在门边沙发上的一个中年男子道:“能给我一根烟吗?”
那人站起身,走到杨鸣面前,将一根烟放在他的手里,又帮他点上,然后才转身走了回去,整个过程,他的眼睛都盯着杨鸣和他背后的窗户,似乎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从这里跳出去。
回身走到靠墙的单人床边,半倚在床上,杨鸣一口一口慢慢的吸着烟,看着从眼前飘起又散开的蓝紫色烟雾,慢慢陷入回忆之中。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政冇府部门的普通公务员,天天看着领导的脸色行事稍有过错,就会招来无情的责骂。因为看不到前途,他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女儿选择了改嫁,受了刺冇激的他发疯一样开始喜欢上了读书,还有纯粹的黑*,苦涩中带着一点醇香,可以让他每天只休息四个小时也可以精神百倍。
半年之后,他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经过仔细分析,他从市委书冇记方孝孺的各种讲话中摸索出对方的发展理念,并针对这种理念写了十几篇文章,按月在文城的各大报纸杂志上轮番发表。最终,他藉此得到了方书冇记的赏识,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公务员,摇身一变成为一乡之长。当上乡长那一天,他亲手烧掉了已经翻出毛边儿的书籍——门既然已经开了,敲门砖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可到了乡里之后他才发现,他这个空降的乡长所面对的局面并不比原来强许多,以乡党委书冇记为首的众乡干部在他当值的第一天就把他完全架空,甚至还在第一次常委会上给了他个大大的难堪,很快,这个消息就被有心人传遍乡里,大伙儿都知道乡里来了个读书读傻的窝囊废乡长。
可就是这样一个窝囊废乡长,却在半年后将老党委书冇记赶下了台,又在一年后带领大伙儿脱贫致富,成为清河县十七个乡镇之中第一个人均收入过万元的乡镇。
那时候,自己在乡里一呼百应,每天都有等在乡政冇府门外请自己吃饭的乡民,而自己也很享受那种感觉。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杨鸣深深的吸了口烟,开始思索起来。遇到失败后思索原因,然后想办法翻盘,这是他的老习惯了,就算现在已经没有一丝翻盘的可能,他还是保持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看着手里只剩下一半的烟,杨鸣心里微微一叹,要是有杯咖啡就好了。
回忆来回忆去,杨鸣的记忆定格在那一天。那是在文城举行的一次很普通的招商会,酒店三层是会议大厅,而在顶层,主办方为与会人员准备了盛大的酒会,铺着雪白餐布的长条餐桌,跃动的烛火、精致的食物,以及随之而来的舞会
现在想来,那个舞会的记忆有些模糊,唯有那一抹亮色,在记忆中挥之不去,永远都无法忘怀。
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干部,再加上又不会跳舞,还喜欢安静,就端了杯酒找了个还算安静的角落,在脑海中筛选起了可能来乡里投资的公司。本以为他这样的小人物不会被人重视,谁知没过多久,她就端着就走了过来,请他跳舞。
或许是看出了杨鸣的窘迫,她温和一笑,陪在他的身边静静说话,直到舞会结束,
那天,他为她的美丽和知性所倾倒,她也被他渊博的知识所吸引,两人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可知道这件事的市委书冇记方孝孺却极为震怒,他对杨鸣这今年轻人抱了很大希望,自然不会希望他跟一个交际花走到一起。
就这样,为了前途,杨鸣跟她分开了,可那份爱却无法割舍。恰好此时,他的同学李杰出现了,希望包下乡政冇府大楼的改造工程。
于是,她跟李杰登记结婚了,可每天晚上却跟杨鸣住在一起。两个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真正以夫妻的身冇份,无忧无虑的生活。
杨鸣知道,只要他还在官场一天,那个愿望就不可能实现,越是升到高位,他们两个就越是不可能走到一起。时间久了,矛盾自然而然的产生。有一天,在争吵过后,她哭着扑到杨鸣的怀里说:“老公,你这么有能力,为什么不去赚钱,只要赚够了钱,咱们就出国,过神仙一样的生活。”
就这样,他堕落了,一直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回头看看,当初的那个让他走上这条路的女人却在别人的怀里婉转承欢,而他,也成了阶下囚,即将面对正义的审批。
指尖传来的剧痛让他回过神来,甩了甩手,把燃尽的烟头丢掉,杨鸣叹了口气,伸手拉起皱成一团的被子,捂住脑袋,过了许久,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夜的时候,杨鸣从噩梦中惊醒,他梦到自己被判处无期徒刑,在高墙环绕的监狱中,吃最下等的食物,睡阴暗潮湿的房间,那里的生活是灰色的,连一点儿色彩都看不到。
想想要在那样的地方度过余生,杨鸣的心里就有些不寒而栗。从满是冷汗的被窝里钻出来,看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深夜两点半了,负责守夜的那个纪委工作人员单手支着脑袋,在单人沙发上睡得正香,门外传来轻轻的说话声,看来外面的两个人比里面这个负责多了。
杨鸣赤着脚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原本有些模糊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来来,点根烟,太困了,哎,还有五个小时才换班,真他娘的难熬。”
“你就别抱怨了,你应该庆幸坐在这儿守夜,让你跟里边儿睡觉的换一换,你换不换?”
“废话,当然不换。我在这儿值一宿的班儿,回去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呢?下半辈子怕是都要在里面吃牢饭了
“所以啊,别嫌自己那点儿工资低,工资再低,总算衣食无忧,贪点儿钱,提心吊胆不说,还得有运气花,万一被人发现了……哼哼,看看里面的家伙,你就有座金山银山又能怎样。”
杨鸣把耳朵从门上移开,回到床上坐下,两只手插进头发里,使劲儿的抓了抓。他的心里萌生了一种想法,想要一了百了,可想想自己还有年迈的父母需要照顾,如果就这么解脱了,父母怎么办?谁给他们养老送终?
可想想自己所犯的罪行,杨鸣又觉得,就算自己苟且偷生,有生之年怕是也没有机会再给二老养老送终了,与其进去受那么多年的罪,倒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的,也能一了百了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不可抑制的膨胀,杨鸣用手使劲儿的搓了搓脸,从床头柜上取过让他交代问题的纸笔,想留下一些话,至少父母那边得有个人帮忙照看一下不是?
可笔尖在空白的打印纸上停了半晌,他都没有一点头绪,清河县那帮人,因为他的事情怕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而且现在人人都恨不得撇清跟他的关系,更别说替他照顾老人了;双城县这边,谢广龙之流是什么人他非常清楚,这会儿留下的话对他们来说连个屁都不如。
杨鸣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现在生命都走到了最后,连个可以依靠的朋友都没有吗?
他又考虑了半晌,终于还是在纸上开始写了起来,他用的力很大,笔尖时不时将纸面戳破,可见他心中对这条路也是颇多纠结。
写好之后,他将纸小心的对折,又在外面写好人名,这才站起身,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把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窗前。
此时已经是深夜,文城虽然不是大城市,可也是一座不夜城,看着远处黑暗中的点点星光,杨鸣忽然有一种非常不真冇实的感觉。
他的手朝窗户伸去,颤抖着将其慢慢打开,刺骨的寒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的窗帘和头发抖动不停,杨鸣的脑袋为之一清,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吧。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或许是开窗户的声音将他惊醒,又或许是灌进屋里的寒风让他不适,可不管怎么说,杨鸣知道,他想阻止几米以外的自己却是不可能了。
看着漆黑的夜空,杨鸣纵身向外一跃,像大鸟一样在空中飞翔,人在空中,过去几十年的经历像蒙太奇片段一样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化作一滴眼泪,划过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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