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相看(修改)
恒王回京,姚娡也跟着一同到了京城,姚姒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两天后,恒王府派了个嬷嬷上门来,姚姒客客气气的招待了那老嬷嬷,忍不住问了姐姐一些近况,那老嬷嬷只说姚娡一切都安好,旁的一概不答。
姚姒只得忍住思念之情,不再多问些什么,得知姐姐过两日便会回来,等把那老嬷嬷送出门,她激动的吩咐兰嬷嬷把姐姐的屋子再收拾一遍,等丫头来报说收拾好了,便亲自去瞧。
姚娡屋里熏着百合香,多宝阁上的摆着些西洋精巧的玩意儿,落地罩挂着鹅黄色的纱幔,抬脚进了里间,伸手往填漆床上一压,床上铺得厚厚一层褥子,她打眼一瞧,里里外外的收拾得一尘不染,很是满意。
“我记得从彰州还带了架十二扇的山水花鸟屏风上京。”她对兰嬷嬷道:“不若叫人抬出来放在屋里,姐姐这间屋子大,虽然收拾得干净整齐,到底显得空荡了些。”
“还是二姑娘想得周到。”兰嬷嬷脸上透着欢喜,自小带大的姑娘,如今乍然一分开,满心都是牵挂,听说人要回来了,如何不欢喜。转头便和采芙交待,“快去跟焦嫂子说一声,就说二姑娘吩咐要开库房抬那架十二扇的山水花鸟屏风到大姑娘屋里。”
采芙应声就要出去,却叫姚姒喊住了,“你还得跟焦嫂子说一声,叫厨房把那些海货都发泡起来,姐姐最爱吃那道佛跳墙,还有鱿鱼羹。”
采芙忙应是。
“这两道菜怕是厨房还不大会做。”才买来的灶上的两个媳妇子只会做北方菜,兰嬷嬷便笑道,“不若由奴婢去厨房吩咐那两个媳妇子,再教她们做些咱们彰州的地道小吃,大姑娘在外面这些日子,也不知道瘦了没?”
姚姒跟兰嬷嬷一样的想法,绿蕉机灵的凑趣,“要不奴婢也跟着兰嬷嬷一道去厨房,奴婢手上会做几道点心小吃。”
绿蕉的话一落,采菱也不甘示弱,“大姑娘爱用油炸小黄鱼配了粥水,奴婢也去……”
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再不似先前那样人人都悬着心,屋子寂静得叫人脚步都不敢踏大声些。
初十那日一大早的,厨房那头飘来各种熟悉的香味,馋得立在廊下的小丫头狠狠的吞了几口酸水,见着外院那边有个小厮小跑上来,说是大姑娘已经进了大门,小丫头扭头就往屋里跑。
姚姒一听得消息,脸上再难掩住激动,笑着急行出了屋子。地上结着一层薄冰,人走在上头一不小心就要打滑,海棠心细,几个跨步上前就挨到了她身边,以防万一。
姚姒才到二门口,便看到姐姐披着一身大红锦缎的观音兜朝她走来,只露出半张脸,那下巴却是尖尖的,不似先前的圆润,她快步迎上去,叫了声姐姐,眼眶湿润不已。
姚娡双手拉住了妹妹的手,哽咽的唤了声妹妹的名字。
“姐姐快随我进屋去。”说完,掏了帕子替姚娡拭泪,笑着挽了姐姐的手往上房去。
兰嬷嬷带着采芙采菱并几个小丫头立在屋门前,见着她们姐妹的身影,欢喜的蹲了个安,兰嬷嬷笑着含泪喊了声:“大姑娘可算是回来了。”
姚娡朝兰嬷嬷几个笑着颌首,和妹妹一起进了屋,就瞧见一架山水屏风立在屋里,转过屏风就见靠窗下摆了一张榻,屋里帐幔桌椅都是自己喜欢的样式,等和妹妹靠着南窗坐在了榻上,拉了妹妹手不肯放,“难为你了,这几个月怕是担心坏了吧!”
姚姒扑到姐姐怀里,这时候了只觉得欢喜,闻着姐姐身上熟悉的味道,从前的那些个担忧便如烟散去,“好在那些不好的都过去了,如今咱们也算是应验了从前说的话,一切都重头来过,总算是在京城团聚了,往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姚娡心里感慨万千,妹妹是个心智坚强的人,该是怎样的强大和自信,才能在从前苦日子里不丧失对美好的向往,如今她们也算是达成了从前的愿望。现在她和妹妹两个人立起了门户,往后关起门来过日子,想想都觉着像是在做梦。
她摸了摸妹妹软软的额发,“这都是姒姐儿的功劳,从前姐姐想都不敢想还有这一天,就咱们姐妹两个,也不用看谁的眼色,也不用时刻担心着哪一天遭了谁的算计。”
两人分开得这几个月,都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要问,兰嬷嬷极有眼色的把屋里的丫头都带了出去。
见屋里没人在了,姚姒便问她那日被贼人掳走后的情形,又是如何被恒王所救。
见妹妹提到恒王,姚娡脸上闪过一丝极复杂的神色,怕被妹妹瞧出些什么来,连忙出声把自己被贼人掳走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跟妹妹细说,待说到被恒王所救,而后又跟随他下江南,她却说得极含糊,“……殿下在杭州的时候出了天花,当时殿下身边服侍的也都跟着染上了,我记得从前听兰嬷嬷说过我小时候出过豆,那时一心想着殿下若有个万一,只怕我也活不成了,便硬着头皮照顾了殿下十几日,直到殿下大安,又跟着他走遍了整个江南,殿下便告诉我,说你已经到了京城,我这才随他上京,后来又进了恒王府中,直到恒王面圣后回府,才吩咐王妃娘娘遣人来给你送信。”
她并未告诉妹妹,恒王好好的是如何得的天花,而她进了恒王府中,王妃私下里和她又说了哪些话,恒王待她又是如何的不同。
姚姒见姐姐说得粗略,又瞧她刚才似有顾虑,一时才想到,事涉恒王与官场的那些事儿,姐姐必定是被人交待了不能透露出去,她体贴的朝姐姐笑道:“还好姐姐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以前的那些事儿不提也罢。”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拉了姐姐的手就起身,“姐姐瞧瞧去,看我给姐姐做了什么好吃的。”
姚娡不禁微吁了一口气,好在妹妹是个懂事的,若她再问下去,她就怕她瞧出些什么来,如今她心里如乱麻是一团的乱。
外屋的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杯碟,瞧得她们姐妹出来,采芙笑吟吟的对外喊了声上菜,不过一会子,满桌子上都是地地道道的彰州菜,姚娡打眼一瞧,全是她爱吃的几道菜和小点心,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拉着妹妹上了桌,便对兰嬷嬷和几个大丫头道:“今儿不分主仆,你们都上桌来一起用饭,人多才热闹。”
兰嬷嬷和几个大丫头又惊又喜,却到底从前的规距在,哪里敢上桌和主子一起用饭。
姚姒便出声道:“偶尔一回罢了,今儿是姐姐回家的好日子,你们也别推来推去,红樱海棠绿蕉你们坐在我这边,采芙采菱兰嬷嬷坐到姐姐那边。”又转头吩咐小丫头去拿桂花酿,“今儿高兴,桂花酿不上头,就算我替姐姐接风洗尘了。”
见她说得豪迈,兰嬷嬷几个你望我我望你,到底是坐到了桌上。
姚姒却是酒量极浅,才用了三杯便上了脸,饭后姚娡和海棠扶了她就歇在了自己的屋里,望着妹妹醉得红扑扑的脸,睡在被子里还不忘伸手踢脚的不老实,她替妹妹掖了掖被子,索性自己也躺了下来。
脸上微微的发烫,她的酒劲这才上来,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一闭眼便想起了那么个人,却又想着恒王妃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里又存了股子气,热烫的眼泪滚落进鬓边,一时间心思飘得老远。
第二日姚姒就把宅子里的各种琐事都和姚娡细说,说到采菱和长生的亲事时,姚姒便和姚娡商量:“张叔也老大不小了,红樱跟在我身边,是个得用的,她们的婚期我看就和采菱的一道办,也给这新宅子暖暖。”
“只要她们愿意,两个一起办是最好。”姚娡是知道妹妹待张顺是不一样的,张顺重情重义,这些年来对她们姐妹鞍前马后的操劳,她有心提醒妹妹,“采菱的嫁妆从前我便给她置办了大部份了,只是红樱既然是嫁给张叔,这样又与别个有些不一样,嫁妆一定要厚,这也算是我们姐妹对张叔的一点儿心意。”
姚姒本就打的这个主意,见姐姐也同意,她便放了心。
两个这厢说好了,便找了了当事人过来商量,采菱和红樱一个娇羞的低头,一个红晕着脸儿,看这样子,也都是同意把婚事定在一天办的。
姚姒和姚娡都是头一回发嫁婢女,这里头的礼俗也只知道个半调子,好在焦嫂子和兰嬷嬷在,两个就在一旁给出主意,“姑娘既然把她们的婚房安在了府里,那新娘子就不能在府上发嫁。”
姚姒当即就拍板,“到那天就提前把她俩个安排到茂德行那边的店里去住下,好在那里有个后院子,住两天不费事,离这儿也不远,只要婚事办得热闹,别怕出不起银子。”
焦嫂子自己嫁小姑子,采菱又拜了兰嬷嬷为干娘,且这也是府中的头一桩喜事,姚姒这样一说,那自然是好。
婚事的细节商议好,接下来便是给红樱和采菱置办嫁妆。
姚姒既然铁了心的要还张顺一份人情,自然心里想着要帮红樱置办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出来,她只让红樱自己赶制嫁衣,其它的一概不用她动手,京城风物繁华,什么好东西买不到。
等天气一放晴,姚姒便请谭娘子做向导,马车一路赶到东门大街,几个丫头的眼晴便不够看了,整条街全是各式各样的商铺临立,气派的银楼,装饰得典雅的酒楼,各种好看的堆花铺子,香气袭人的胭脂坊……
姚姒看着兴奋的绿蕉和采芙海棠三个,脸上只是笑,待马车停下,姚姒和姐姐戴上帏幕,她便指着眼前的那间银楼说要去看看,谭娘子就笑道:“姑娘眼光真好,这家珠宝记的名声一向很好,可以说是童叟无欺。”说着又低声指点姚姒,“他们家的金饰和银器做得好,珠宝和玉器的品相却要次些,我相公和他们东家有些往来,说不得一会子还可以论些交情。”
姚姒和姚娡听得俱是点头不已,谭娘子真真是个妙人,进了店里就朝那接待的伙计搭了话,两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等到姚姒和姚娡进了店里,便被人带到了雅间。有伶俐的丫头上了茶水,还奉上了几碟子瓜子点心,再过得一会子,便听得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真是稀客,难得谭娘子带了客人来小店,招呼不周了……”
随后一个穿着鹦鹉绿褙子的中年妇人便进了雅间,谭娘子笑着起身迎上去,口中谦虚道:“姐姐客气了,因着要办些头面首饰,因此便想到了你这里。”说完便替那妇人引见姚姒和姚娡,“这是我东家,大小姐和二小姐。”又对姚姒引见那妇人,“两位小姐,这位便是珠宝记的管事许娘子。”
那许娘子何等的精明,不过瞧了一眼谭娘子的刚才介绍她时看的是姚姒,她心里就有了底,眼神就朝姚姒打量了几眼,心中却又有些吃惊,想那谭吉何等的有本事,却能叫眼前这还未及笄的一个小姑娘管住,但她本就是生意人,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双方略寒喧,许娘子便唤了店里的女店员挑了些店里的金银饰物上来摆在了雅间,她自己立在一边笑语晏晏的作介绍。
姚姒和姚娡见许娘子处处周到,拿上来的东西款式大方不说,金银的成色瞧上去也好,价钱倒也公道。
姚姒挑了两幅金十三件的头面,两幅银镶珍珠的头花及簪环,姚娡也挑了些金银首饰,一旁的许娘子见她们出手大方,越发的周到殷情起来。
等到结帐时,许娘子便给抹去了八两银钱的尾数,姚姒知道,这却是看在谭娘子的份上,心里暗赞这许娘子可会做生意。
姚姒便和姐姐下楼,许娘子在前边引路,待下得楼来,店里的伙计已经把她们挑的东西都已包好。
姚姒忙使眼色给绿蕉,绿蕉出手便是一个荷包,里头是个二两的银裸子,那伙计接在手里一掂就掂出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点头哈腰的道了一通谢。
姚姒扶了姐姐的手,将将要出店门时,不意竟然和个中年的婆子撞上了,一个是出去,一个是进来,两人这一撞,姚姒常年练那五禽戏,是以身手很是敏捷,她顿时拉了姐姐往旁边一躲,跟在后头捧着盒子的海棠几个闪步就到了姚姒跟前,打眼一瞧见她并没事,再去看那婆子,这一瞧过去叫是惊讶的暗呼了声,再觑了那婆子几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姚姒确认姐姐没事,又见那婆子摔坐在了地上,忙上前询问:“你可还好?有没有撞伤哪里?”见那婆子只盯着自己瞧,她一时间也没多想,以为那婆子被自己撞懞了,忙又道:“要不,我扶你起来吧,看看伤着哪里了?”
绿蕉和采芙这会子才醒过神来,闻言就一边一个要扶那婆子起身。
被撞的婆子被人扶起来,叫绿蕉和采芙给安在了椅子上坐定,那婆子似是才回过神来,又是呼痛又是哀叫:“唉呀,这可算是遭罪了,青天白日的,怎地叫摊上这档子祸,瞧瞧我这把老骨头,经得几下撞。”这婆子话声还未落便拿手指着自己的腿脚,又是一声声的呼痛。
谭娘子和许娘子两个一对眼,都心里没底,那婆子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禙子,头上却插了两支金簪子,一身的利落劲儿,一瞧便知是哪个大户人家太太奶奶身边得力的管事婆子。常言道宰相的门人七品的官,这婆子若真要找砸,她们却也是没法子。
谭娘子便上前把姚姒掩在身后,脸上就带了几丝歉意向那婆子道:“你老人家还有哪里疼,适才我瞧着,也是你老人家进来得急,我东家小姐也叫你老给撞了,若非闪得快,这会子只怕也跟你老一样。”
这话叫人一听便知是什么意思,要说错处绝对不是姚姒,这婆子急赶急的,这才撞上了人。
那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即嚷声道:“你东家小姐都没出声,你又是什么人,撞了人还有天理了不成?”竟是毫不客气的反讥了谭娘了一顿。
姚姒便对谭娘子摇了摇头,上前一步轻言细语的同婆子道:“要不这样吧,我这就叫这店里的许娘子请大夫来替你瞧瞧,这件事不拘着谁对谁错,只要人没事,请了大夫来,该花用的银子就由我出,你瞧着这样可好?”
“这样还差不多。”婆子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不防竟拉住了姚姒的手还摸了摸,“还是姑娘心善,听你这样一说,我这口气也就顺了,不知姑娘是哪家的东家小姐?”
姚姒不动声色的抽回自己的手,却只是笑了笑。
事儿是在许娘子的店里出的,听那婆子说的话不成样,许娘子见识多,心里怕这婆子别有用心,再不好跟谭娘子交待去,这样一想,许娘子便上前笑盈盈的对婆子道:“这却是我的不是了,既是在本店出了事儿,这请大夫自然是由我去请,你老安心,绝计不会赖了去,若真有个什么,汤药费还得由本店来出。”说完当机立断的一声吩咐,旁边的伙计飞快的便跑出去请大夫去。
等伙计一出店,许娘子便作出一幅要送姚姒一行人出门的样子,脸上不乏歉意:“就不送几位出去了,下次小姐再要买些头面首饰的,只管叫了奴家带些样式去贵宅,今儿实在是对不住了。”
姚娡也看出了些不对劲,京城遍地是贵人,即便是贵人身边的奴才,那也不是她们能得罪得起的,见许娘子送客,便知这事是许娘子担上了,却也领了这份人情,她拉了妹妹小声道:“姒姐儿,要不我们给她留下些银子,多少也是我们的心意。”
姚姒觑了眼那婆子,却觉着似乎哪里不对劲儿,一时又想不透,只好朝姐姐点了点头。
采芙笑着上前给那婆子说了些好话,又把那装着二两银子的荷包放到那婆子手上,许娘子也在一旁边赔了不少好话。
姚娡和姚姒戴起了帷幕,再不担搁,一行人出了门,也没了再逛的兴致,直接便上了马车。
许娘子见人走了,这才连声叫人上茶,一意好声好气的待这婆子。
婆子用了口茶水,放下茶杯脸上才好看了些儿,“算了,我也不是非得要你们赔这医药费,歇也歇这会子了,这大夫什么的也别叫请了。”她看了眼许娘子,“适才若非那小姐好声好气的,我是要追究到底的,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东家小姐,看样子是个好性儿的姑娘。”
许娘子开门做生意,一天不知道要和多少难缠的人打交道,一听这婆子的话音,心里便有了底,就透了那么点音,“也不瞒您,这是茂德行的东家小姐,年纪大些的那个是姐姐,小的是妹妹,听说是才上京来的。”
婆子笑了笑,又和许娘子套了几句话,这才离去。
喜婆子出了门,不过走了几步路就上了一辆看着不起的黑漆平头的马车。
喜婆子回了定国公府,得知世子夫人这会子正歇在屋里,她略整了整鬓角,扯了扯并未皱乱的衣裳,就去了世子夫人的上房。
“给喜嬷嬷看个坐儿。”世子夫人曾氏午睡才起,喜嬷嬷进屋先蹲了个安,见丫头搬了个绣墩子放在了她面前,喜嬷嬷连连推却。
曾氏对着玻璃镜子照了照,拿手往鬓上正了下头钗,就冲屋里的丫头摇手,不过片刻,屋里便只剩她和喜嬷嬷。
“人可是见着了?那姑娘模样如何?”曾氏往炕上一坐,拿了桌上的茶水润了润口。
喜嬷嬷忙挨上去,就把在金铺里发生的事情向曾氏细说,不曾添油也不曾加醋。
“照你这么说来,那姑娘还未及笄?”曾氏微愣,原本她以为,那姑娘既然能得赵斾的青眼,以她熟知,赵斾看得上的姑娘至少容貌才情都应该不俗才是,没想到那姑娘年纪才那样小。
“那姑娘姓姚,头上有个姐姐,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很是好容貌,只那姑娘却生得不像姐姐,虽然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却生得冰肌玉骨,脸儿白净,高高瘦瘦的,身子却很是敏捷。”喜嬷嬷觑了眼曾氏,见她不语,便接着道:“奴婢今儿这一撞,倒是看出些这姑娘的性情,像是个不怕事儿有些担当的,姐妹两个看样子很是有教养,并不似京城那等骄矜的姑娘家。”
曾氏‘噢’了声,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喜嬷嬷不敢乱猜。“那姑娘的手十指纤长,手指虽瘦却也有劲,中指的骨节上头摸上去有块厚茧,那地方长茧想是经常拿笔才会这样。”
曾氏沉思了会子,才出声,“这样看来,倒是个好姑娘。”嘴上这样说,眉头却微微的皱起来,“既然海棠跟在那姑娘身边,她只怕是认出了你来,这也好办。听世子爷说,茂德行与京中一些官家夫人合伙做着些南货北卖的生意,其中就有兵部给事中黄从声的夫人傅氏,我记得黄太太好像有个女儿这个月出阁,上个月还给咱们府里送了帖子来。这事儿你去办,务必要让姚家姑娘也收到黄家嫁女的帖子。到那天,我得去瞧瞧那姑娘。”
姚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叫人给惦记上了,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她想起了那婆子看自己的时候,那眼神含着十分的探究,后来又摸了她的手,那举动叫人觉着甚是怪异。她把到京城后的事情仔细的想了想,抵着马车的后背顿时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她才上京,谁会对自己起探究之心,难道……
谭娘子第一次带她们出街,便遇上了这样的事,觑眼见绿蕉和采芙有些受惊,谭娘子便安慰她们,这事说小也小,左右是许娘子担下了,让她们别多想。
姚姒不动声色的朝海棠睃了眼,就见她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等回到屋里,姚姒便把绿蕉支开,问海棠:“你同我说实话,你认得那嬷嬷吗?是不是定国公府的人?”
海棠不意她这样的聪明,这才多少会子,便能想到那上头去。她低了声敛眉朝姚姒回道:“那婆子是定国公府世子夫人身边的喜嬷嬷,奴婢也有几年没回京了,刚开始险些没认出来,但喜嬷嬷一定是认出了奴婢。”
姚姒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禁一阵苦笑。
“姑娘才上京,世子夫人便叫人先行来探究,必定是五爷把姑娘的事情跟世子爷说了,世子爷最是疼爱底下头这几个弟弟,五爷虽不常在京城,但与世子爷的关系最好,世子爷与世子夫人两个感极是恩爱,奴婢猜着,这事极有可能是世子爷跟跟世子夫人两个的主意,若是定国公夫人,只怕不会这样私下行事。”海棠没明着说,定国公夫人因是宗室出身,寻常最是看重身份和家世,定国公府的几房媳妇,哪个不是世家出身,就算是庶出的三爷,那也娶的是家风清正的读书人家,五爷正正是清楚定国公夫的脾性,才这样的小心。
姚姒眼神一黯,心里莫名的发虚,自己这样的破落出身,肯定是叫赵斾为难了吧。
海棠便安慰她:“世子夫人是个极好的人,处事也很是公允,上上下下没有哪个不服的。容奴婢说句不好听的,正是因为世子夫人这样的小心,姑娘才该放心,以世子夫人的立场,必定是要知道姑娘的为人,才好替五爷在定国公夫人面前说好话,姑娘,这是好事儿。”
事情既已发生了,姚姒便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但到底心里存了事儿,她忍不住在心里猜想,若是她和赵斾的事情不成,令赵斾陷入两难的境地时该怎么办?
夜里躺在炕上,就怎么也睡不着,披衣起来拿起妆盒里那支光灿灿的八宝簪握在手心里,越发的思念起他来。
姚娡也睡不着,白日里掩饰得好,没叫人瞧出半点异样来,可一到夜深人静时,心里就煎熬得厉害。
女儿家的心事,也没半个人可以商量,她不敢告诉妹妹,一闭眼就想到那天恒王妃拉着她的手说的话,说她感谢她救了恒王的命,清白的女儿家一个,到底这样同殿下处着,有名声也没名声了,刘家认了她做义女,她做主替他纳做侧妃,从此一同和她服侍殿下。
他那么的忙,她见他一面都难,她很想问他,这是他的意思吗?还是只是恒王妃的一厢情愿?
可这些话即便是面对他,她也问不出口,她用什么立场问?她和他又是什么关系?细细追究,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出手相救,她早已堕入难以想象的地狱。
眼泪簌簌落下,她怨,难道就只得一条给人做小的出路?拥着褥子闷声狠狠呜咽了几下,却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值。
谭娘子隔天笑盈盈的把黄家嫁女儿的帖子送到了姚姒面前。“昨儿个给黄太太送份例银子,我也就随口那么一提了姑娘上京的事儿,那黄太太是个有心的,便说到嫁女儿的正日子那天,也叫两位姑娘去府上坐坐。”
姚姒把帖子打开一瞧,原来是兵部给事中黄太太下的帖子,黄家姑娘出阁,这月二十二是正日子。她屈指算算,只得八九日了,若是正常的两家交往,必定不会这样的急赶急,又一想,如今她的身份不一样,区区商贾人家,难得黄太太顺口这么一说,也难为谭娘子了。
她把帖子合上,倒也不是觉着难过,她笑了笑问谭娘子,“可知道黄家姑娘嫁的是哪一家?这样的喜事是要去沾些喜气的,到时候少不得还要师傅带着我和姐姐去,该送些什么给黄家小姐添妆,那日该说什么忌讳些什么,都少不了要麻烦你指点些了。”
谭娘子瞧她面上一派的风平浪静,想着她冰雪聪明,未必不明白,今儿这帖子只是黄太太随口给的人情,她也不点破,欢欢喜喜的应了声,“哪里就要我来指点了,想必太太在时,必是手把手的教过两位姑娘这些东西了。虽说这里是京城,但人情来往大同小异,到哪都是差不离的,要注意的地方,不过是多看多听谨言慎行,听得多看得多了,也就能看出些门道来。”
姚姒听得极认真,晓得这是谭娘子在指点,前世今生,她都几乎没怎么踏入这样的交际圈子,但往后,只怕是少不了要四处交际,左右奉迎。
谭娘子见她听得仔细,心里一松,感叹她实在是不容易,身上担着那样大的担子,想想也替她揪着心。“姑娘也不必一味的小心,咱们这样一不抢二不偷,话说穿了,不过是和这些官太太们彼此交个好,各得所利,各取所需,倒也犯不着低声下气的去奉迎。我知道姑娘心里存着那样的志气,但此事非是一朝一夕能成,咱们慢着来,待我带姑娘把这里头的弯弯道道摸清楚了,往后便容易些了。”
这些话,非是贴心之人再不会说得这样细致的。姚姒是真的感激她,她拉起谭娘子的手,脸上一片真诚,“这两年可是难为你了!”她叹了口气,脸上就带了丝坚毅,“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想一想远在琼州岛的舅父舅母和其它表兄妹们还在那样的苦日子里面熬着,便觉得矮下身段来不算什么难事儿,我既然想从她们身上得到些好处,总得舍下些什么,你不必替我忧心,若连这样的志气都没有,还何谈后面要做的事情。”
谭娘子连声道了几个好字。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把她这几年在京中所知的一应官场中的事情都说给她听。“……文有文道,武有武道,但多数还是按着这个来交际的,可京里的贵人多,各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咱们只要注意,不被这些个人糊里糊涂的给牵扯了进去,僻如这家和那家两家在官场上是死对头,可私底下却是拐着弯的表亲关系,这两家人碰在一处儿,最是叫人头疼,喜欢拿人当枪使,到那时……”
谭娘子在京城凭了房子,当时姚姒进京时便提起让她们夫妻搬过来与她一起住,却是被谭娘子婉拒了,姚姒也不好强人所难,说了半下午的话,留了谭娘子用过饭,谭娘子就辞了出去。
姚姒拿着帖子给姚娡瞧,谭娘子今日来时,她正在理账,故而是姚姒接待谭娘子。
姚娡瞧了那帖子一眼,便对妹妹道:“还是你去吧,我在家守着,一出去,总叫人心里不大安心。”
姚姒打定了主意要说服她跟她一起出门,她却是打着别的主意,京城这样的大,总会找到一家不嫌弃姐姐的人家,她的年纪已经耽搁不起了。
“那不成,咱们说好要从新开始的,现在不过是出门交际应酬,姐姐倒好了,只一味的躲懒,这样怎么行?”说着,便故作叹气,“好吧,那你不去,我也不去了,索性安安静静的留在家里,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也不关咱们的事,再有昨儿个的事,也只当自己再小心些,总不会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而招祸上身。”
姚娡被妹妹的话撩拨了些气性,她想到昨儿个那样的惶惶,就觉着不应该,若是她们在京城见识多了,也不至于对个婆子还心里没底气。
“罢了罢了,姐姐和你一道儿去便是了。”这么些年,都是妹妹在护着她,她说过,往后要由她护着妹妹。
姚姒见姐姐立即改变了心意,就往她身上撒娇,“姐姐真好,这可怎么着,我都舍不得将来把姐姐嫁出去了。”
姚姒却不知这句话无意间触动了姚娡纷乱的心,她忍着心中百般的滋味,面上却装着一派风平浪静,“那姐姐就真个儿不嫁了,这一辈子就守着你,将来你出嫁,姐姐就帮你带孩子。”
姚姒并未听出她话里的一丝绝决,说到嫁人,也勾起了她无限的心事,一时间,姐妹两个都有些怅然。
姚姒和姚娡两个心里都存了事儿,可却都瞒着彼此,一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妹妹说,一个却觉得不能让姐姐为她担心。恰好的,黄太太嫁女儿的事情,让她们都找着了些事情做。
京城流行着的衣裳首饰却同彰州有许多不同,在彰州时,不过穿着些百折裙袄裙,再在裙身上绣些自己个中意的花色或是折枝什么的,顶多在布料方面,刻丝的已经是上等的料子了。而今姚姒在京中一瞧,京中女子衣着多华贵,光是裙幅就有二十四幅之多,裙底下还接着阑边,便是那头上的头面首饰,也以点翠和镶百宝居多,那死沉沉的纯金头面,再没有几个戴着的。
这样一看来,姚娡便要动针线,赶在赴宴前替自己和妹妹各做一身儿十八幅的裙子出来,看看只剩没几天了,带着几个丫头房门都不出,一心专注在裁衣绣花上去。
既然衣裳是由姐姐在弄,那首饰头面,少不得她来张罗了,把自己的妆盒打开来瞧,也不一味的就跟着京中的流行走,她从妆盒里挑了对虫草的簪子,一对儿银镶珍珠的头花,左右她年纪还小,又不梳髻,有这几样东西簪在头上也就是了,只是姐姐那边却不能凑和着,到底是叫了谭娘子来帮着银楼那边递信,叫送些镶宝的头面首饰过来,她给姐姐挑了几支金镶宝的簪子,一支金镶红宝石满池娇的分心,并一幅翡翠的手镯子,那镯子难得品相好,水透透的又碧莹莹的,有了这些个,想必也就能应服那日的宴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