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个死者（4）
上午11点06分，医大三院今天的访谈，孙正辅像是要把昨天浪费的时间，甚至未来可能缺席的时间通通补回来似的，除了几次因医生查房而中断外，他的热情简直超乎寻常，竟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个多小时。好几次，汪文海不得不打断他，才能跟上他的语速。
“经过鉴定，法医也确认了我的猜想，那根手指的确来自另外一位被害人，应该是先被杀害后切下来的。但是你要问我凶手这么做的动机的话……”
孙正辅微微欠了下身，尽量坐得舒适一些，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凶手先杀死了某人，把他的手指切下来。然后再跑到水泉村去，把另一个人干掉。之后又跑去报警，并且把手指留在电话下面的凹槽里……这实在是很不合常理呀，孙老，您说呢？”汪文海若有所思道。
“虽然不合常理，但我想，这里面一定有凶手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存在，只是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罢了。当时我就想，凶手煞费苦心，就是想让我们发现另一具尸体。可是，他这么做目的何在呢？不过既然留下了这么有力的线索，我们当然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孙正辅说。
“进行指纹比对吗？”汪文海抢着说。
“没错。当时‘何福案’的侦破工作已宣告触礁，不仅凶手的作案动机不明，甚至连凶手的身份确定也丝毫没有头绪。因此，我们不得不把侦破重心转移到对断指的指纹比对上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结果呢？”汪文海追问。
孙正辅长舒了口气，缓缓地说：“幸运的是，两个礼拜后，我们终于查出了手指主人的身份。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大部分工作还是依靠人工来做，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得出结果，还是需要几分运气的。”
汪文海点了点头。
卖完了关子，孙正辅继续说：“还记得我之前提到的石岭镇上的‘何氏中医’吗？也就是何福曾经待过的何家，手指的主人正是‘何氏中医’的二少爷何青鹤！”
汪文海“哦”了一声。他隐隐约约已经联想到，这起谋杀案跟何家有关。
孙正辅说：“查清被害人的身份后，我们的精神都为之大振。尤其是张所长，刚一得到结论，便催促我们立刻动身前往何家调查。张所长为什么这么着急？这是有道理的，因为何家是镇上的名门望族，据说中央首长都特意找他们家看病，何家势力大得很。也正因为如此，这棵大‘毒草’才在‘文革’中幸免于难。”
汪文海插言道：“这样看来，凶手应该是冲着何家人来的。可这我就想不通了，凶手既然是冲着何家，为什么要杀死一个多年前就被赶出门的佣人？”
孙正辅想了想，黯然地说：“是啊，这个谜团我始终没能想明白。在当时，这也是我们急于知道的。”
停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我们到了何家才得知，何青鹤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但家属并没到派出所报案，而是从省城雇了几名退休老警察帮忙寻找，多日下来影踪杳然。当他老婆得知他可能已遭不测后，当场便昏了过去。我……”
“请等一下！”汪文海打断了孙正辅的话头。
“您刚才是说，何家并没有报案，而是私下里找退休警察调查？这又是为什么呢？由警方调查不是更有把握吗？”
孙正辅呵呵笑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他说：“小汪啊，这你可就不懂了。其实啊，何家自始至终都认为是某个没有被医好的病人，为了报复才绑架了何青鹤，目的是为了讨回公道。想想看，这种丑事一旦被捅出去，会影响到他们‘何氏中医’的形象的，自然是不能报案了。”
“可是，这毕竟人命关天啊！形象又值几个钱？”汪文海着实有些想不通。
“谁说不是呢？可能有钱人家都这样吧？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些更加微妙的东西存在。”老孙说。
汪文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这样一来，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孙正辅点了点头，说：“没错，就当时而言，的确如此。不过……这里先打个岔，得先交代一下何家的背景资料，这跟后面的案情发展息息相关。你可以制作个人物表之类的说明，以便于分析案情。”
汪文海“嗯”了一声。
孙正辅说：“何家祖籍其实并不在东北，而是在山东，是何青鹤的爷爷何万秋闯关东那会儿过来的。这个何万秋早先只是个跑江湖的郎中，据说有一次到长白山采药，遇到一位当地的老中医。那个老中医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须发皆白，根本看不出多大年纪。老中医见何万秋粗通医理，聪明好学，便将祖宗留下来的医书传给了他。”
汪文海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录着，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想：何家祖上的那些事跟这起案子能有什么关系？
“插一句题外话。后来何万秋再上长白山寻找那位老中医时，却在一座山坳里发现了一座老坟，坟主人叫徐之江，正是他之前上山遇到的老中医。那坟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十年了，那年月人都信鬼神，他当即跪在坟前，认老中医当祖师爷。当然了，这只是民间传闻，不足信。后来民间又有传闻，说那老中医是当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时逃到山里去的，是秦朝徐福的后人。徐福负责为秦始皇炼长生不老丹，丹没炼成，却摸索出一套治病救人的高超医术，并将心得写成一本书，叫《祛病录》，也就是何万秋手中的那本医书。据说，上百种失传的古方在书里都有完整的记载，不但包治百病，还能起死回生……如果传闻是真的，那可真就是一件宝贝了！”
汪文海问道：“何家真有这样一本医书吗？”
“有没有医书，我不知道，不过自从何万秋那次采药归来后，他的医术突然变得十分精湛，接连治好了几宗怪病。当然了，也有没治好的病例存在。由此我认为，医书应该是有的，但没有传说的那么神。”
“那后来呢？”
“后来，何万秋在石岭镇开办了‘何氏中医’，短短几十年，何家便成了地方上最具财势的望族。当时‘何氏中医’的院长叫何远荣，也就是何万秋的儿子，他生性风流，除了原配外，又娶了两房小的，这也直接酿成了日后的纠纷。”
“争夺财产？”汪文海抢着说。
孙正辅点了点头道：“没错。何家两代人积累的财富是相当惊人的，为了遗嘱的问题，据说何远荣的二房、三房还曾找他哭闹过呢！呵呵……”
“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怎么跟港台电视剧似的？”汪文海不禁咋舌。
“这或许就是有钱人家遇到的共同难题吧！”
孙正辅呵呵一笑，接着说：“何远荣的元配为他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叫何青松，一位相当优秀的中医，据说还曾经到过日本讲学。老二便是何青鹤，也是名优秀的中医。何远荣五十多岁的时候，二房为他生了对双胞胎，分别叫何青延、何青年。没过两年，他的小妾又为他添了一子，叫何青山……”
“小妾？”
汪文海好奇地问道：“小妾不是旧社会才有的吗？”
“话是这么说，但有钱人家娶个小的，这在当时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孙正辅不以为然地说：“那时候农村日子过得苦，有的人家为了攀龙附凤，宁可不要名分，做个小也好。其实何远荣在外头还有个女人也为他生了个儿子，名叫何青水，后来不知怎的，娘俩一起失踪了。”
汪文海摇头道：“整个家族都在为遗产而明争暗斗，何远荣一定很头大吧？”
“那倒也不至于。当时，70多岁的他已经病得下不了炕了，不省人事——就和我现这个样子差不多！”
到了这个时候，孙正辅还没忘自嘲一下。
一旁的孙芳华轻轻叫了声：“爸！”
孙正辅哈哈一笑，说：“儿子们钩心斗角当然是免不了的。何家私下有‘本家’、‘外家’之分，元配生的是‘本家’，而二房和小妾生的只能归为‘外家’。至于那个私生子何青水，就更不受人重视了，失踪了也没人过问。”
说到这，他好像有些疲累了，将后背靠在枕头上休息了一下。
孙芳华赶紧递给他一杯水润润喉咙。
喝过水后，他的脸上又有了一丝神采。
他开始接着讲：“那是个重男轻女的年代。何万秋本来还有几个女儿，也就是何远荣的姐妹，她们的后代却连遗产的边儿都沾不上。何青延与何青年年纪都不太大，二十多岁，家族地位不比两位哥哥，‘本家’人常常明里暗里欺负他们。至于何青山，那就更别提了，在家中排行老小，又是小妾生的，地位甚至不如何青延与何青年。他一气之下放弃了中医，考进C医大，改学西医。所以说，在那个敏感关头，何青鹤的失踪，当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因为那意味着家族势力将重新洗牌，这也就是我前面所说的更为微妙之处。”
汪文海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可我……我还是想不通，这些跟何福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何福的死显然是孙正辅的软肋，听了汪文海的话，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好一会儿，他才说：“没错，这也是一开始我们急欲查清的重点。凶手看样子是要对付何家的后人，但为什么要杀死何福呢？这说不通啊！难道他跟何家财产分配有牵连？我当时想到的就是这个。不过，我们查来查去，始终无法找出这方面的证据。”
说完，他从床边一个资料夹内取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这里面有我当时为了方便起见所作的简单记录，对你或许有帮助。”孙正辅说。
汪文海接过，翻开来观看，上面列着何家男性成员的简单资料：何青松，元配长子，四十岁，何氏中医代院长；
何青鹤，元配次子，三十八岁，何氏中医主治医师；
何青延，二房长子，二十五岁，何氏中医救护车辆管理员；
何青年，二房次子，二十五岁，无业；
何青山，小妾长子，二十三岁，C市医大在读；
何青水，私生子，年龄不详，与其母下落不明。第四章蜜蜂杀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