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发哥的推断(1)
1月20日,上午10点12分,医大三院。
当汪文海踏进514病房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孙正辅委顿在床,气色看起来相当不好,而且感觉似乎更瘦了。一旁的孙芳华气色也不是很好,显得很焦虑。其实只要看孙芳华是否在侧,就能判断出老孙的病情如何。
汪文海知道,孙正辅的病情一定是加重了。他有心让孙正辅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再来。但一碰触到对方热切的眼神,话就说不出口了。
既然不能改时间,汪文海只好尽量不发问,在限定的时间里离开医院。
孙正辅在女儿的帮助下,费劲地半躺在枕头上,热情地招呼汪文海坐得离自己近一点,笑眯眯地问:“你的笔记整理得怎么样了?我说的会不会太乱,给你造成不便?”
汪文海也笑了笑,说:“还好。您不要给自己太多的限制,反正我会等整个故事告一段落后,再回头彻底整理一遍的。”
话虽如此,不过若想在繁杂的记录中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直到现在,他还没想出什么好的方法来。
这时,孙正辅递过来一张纸片。
汪文海接过来看了看,上面整齐地罗列着案情关系人在何福被杀那段时间的活动记录。
内容如下:何青松,与朋友打牌,朋友可作证;
何青延,医院值班,有值班记录,数名护士可作证;
何青年,在家睡觉,家人可作证;
何青山,在寝室睡觉,有同学可作证。那字迹是相当娟秀的小楷,不像出自孙正辅之手,倒像是某位女性的笔迹。
汪文海抬头看了孙芳华一眼。
此时孙芳华也正注视着他,见他看着自己,立刻又把头转向了窗外。
“小汪,这是当时我为了慎重起见,彻底清查每个人不在场证明的记录。是我让小华重新整理出来的,你可以把它列在书里,作为旁证。”
孙正辅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要年轻女孩子写这种东西,真是难为她了!”
孙芳华转过头,冲着虚弱的父亲笑了笑,没吱声。
看着孙正辅面如死灰的脸,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是……他想到了他的母亲临死时的脸。
定了定神,他说:“孙老,我昨天左思右想,终于明白您的目的了。您是想让看过这本书的人,一起帮您找出凶手,我说得对不对?”
孙正辅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他并没有作答,但意思已非常明确了。
“咳……”
孙正辅清了下喉咙,算为今天的谈话拉开了序幕。
“在当时啊,何家可以说是石岭镇第一大望族,甚至在全省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除了‘何氏中医’外,何家还经营着两家制药厂,拥有为数庞大的房产,轿车十几部。就当时而言,简直可以用奢豪来形容。何远荣曾经好几次趁着脑子还清醒的时候,把律师叫到自己的房间详加商讨……”
“那时候也有律师?”
汪文海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一时间竟忘了“尽量不发问”这一原则。
“那当然了!只不过那时候没有私人律师,何运荣是从法院请的律师。”
顿了顿,孙正辅继续说:“何青鹤是在自家医院里失踪的。当天,他像往常一样上班,照常看病、吃饭,可就是没人知道他是啥时候离开的办公室。后来由于我们警察的介入,事情便闹大了。此案在当时的法制报上占了不少篇幅。哦,如果你去档案馆查,应该可以查得到,不过你会发现整件事最后竟莫名其妙地不了了之了。当时我也相当奇怪,这么轰动的案件,为什么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呢?”
“因为被掩盖了?”汪文海问。
孙正辅点头道:“没错!那个礼拜发生的事,可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啊!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呢。”
他让女儿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何家自己请的那些退休警察查来查去,始终毫无头绪。所以我们一接手,便打算从何福与何家的关系入手,猜想或许会有突破。不过,我们询问过何家上上下下每一个人,不是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就是说这个人早在几年前被何远荣赶走,之后再没见过。后来我们又到水泉村走访了当地居民,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再后来,我们把报案电话录音放给何家的人听,嘿嘿!你猜怎么着?”
“有人认得那声音?”
孙正辅神秘地一笑:“没那么简单。不过,那结果……倒是相当有趣,值得玩味啊!”
想了一下,他说:“当我放给何青松听时,他说听不太真切,不过倒有几分像何青延的嗓音。拿给何青年听,他一口咬定是何青松的声音。拿给何青延听,他说有点像何青山的嗓音。最后拿给何青山听,他说不是何青松,就是何青延,再不就是何青年……简直就是一群混账东西!”
孙正辅气得两只手掌重重地击在了一起。
“怎么会这样?”汪文海大惑不解。
孙正辅提高了嗓音说:“那还用问吗?家族内部的矛盾与冲突由此可见一斑,他们的意见根本就不能列入参考!”
汪文海不由得苦笑:“非得搞得兄弟反目、骨肉相残不可吗?”
孙正辅也苦笑了一下,随即把目光投向窗外。
良久,他将目光收回来,落在汪文海的脸上。
“你根本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况。何青鹤一出事,兄弟们虽然表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拍手称快呢!何青松干脆挑明了,说‘本家’的遗产分配比例已经固定下来,决不会因为何青鹤失踪或死亡而做任何更改。‘外家’也不甘示弱,频频放出狠话,要他出门时把牙护好。”
听到这里,汪文海哈哈大起来:“还有这种事?”
孙正辅眉毛一挑,说:“当然有了!何青延、何青年、何青山都曾经练过武术,尤其是何青年,身手了得。他为人好勇斗狠,经常找人比武。据说有一次与一位高手较量,被打掉了两颗门牙。为了记住这个仇,他居然不去补牙,说是等打赢了那人再去补。呵呵……”
他笑了笑,又继续说:“家族斗争手段可谓千奇百怪、层出不穷,而且相当惨烈。我们白白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其中打转,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不过,大概过了一个礼拜之后,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孙正辅忽然打住。
汪文海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追问,怕孙正辅身体有什么不适。
就见孙正辅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那一天,何青松忽然打电话到派出所来,说是何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希望我们过去调查一下。”
汪文海倒是猜到了几分,他有点不太肯定地问:“又是……凶手的暗示?”
孙正辅点了点头,说:“差不多吧,不过当时我们倒没往这方面想。何青松说,他们何家有个世交好友,前几天去墓地捡骨时,发现何家的祖坟,也就是何万秋的坟墓被人用红油漆破坏了,所以知会了何家一声。何青松怀疑这件事情并不单纯,可能和何青鹤的失踪有关系,希望我们能和他一起过去看看。”
“何家祖坟在镇东部的三龙山一带,那里是石岭镇的老坟地,离水泉村不太远。我们和何青松一道驱车前往。祖坟修建得可以说是相当气派,正前方有道大铁门,铁门里面是一处三十几平方米的空地,用上好的大理石铺成,供子孙烧纸磕头用。那红漆就刷在大铁门上。小汪你猜猜看,油漆刷上的是什么东西?”
“1!”汪文海不假思索地答道。
孙正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真是好大的一个‘1’字啊!说真格的,在旁边灰墙的衬托下,那个‘1’字血淋淋的乍眼,显得十分触目惊心。当时的情景可真够人的!”
听了对方的描述,汪文海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座阴森可怖的墓园里,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左手提着一桶人血,右手抓着一颗人头——他正用人头蘸着血,在门上写字……
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不敢再往下想了。
只听孙正辅说:“铁门的锁头已经被人为地破坏掉了。我们推开门,里面除了一些陈年的纸灰香灰外,再就是何青鹤的尸体,他直挺挺地躺在何万秋的神龛前。尸体已经腐烂不堪了,散发着阵阵恶臭,看样子已死去多时。和何福死时一样,尸体的腕关节、脑袋被击碎,上衣被掀起,肚子上划着一个‘1’字。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右手不翼而飞了。”
汪文海吃惊地叫起来:“啊!不是只少了一根手指吗?”
“这倒也说得通。凶手先割下右手后,然后再截下手指。不是说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吗,估计把手掌整个切下来,是为了便于保存,到时再切手指。”
汪文海的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孙正辅继续说:“验尸结果表明,何青鹤同样是因为头部遭到重击而死的。不过可以断定,祖坟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因为到处都有拖拉的痕迹。此外,我们还在死者嘴里还发现了一把钥匙。”
“这又是凶手的暗示?”
“我想应该是吧。”孙正辅点头接着说:“那把钥匙看起来也就是一般的柜子、抽屉之类的钥匙,毫无特殊之处。我们马上抽出人手去何青鹤家和办公室查找,看是否有可以打开的柜子、抽屉之类的。另外还有一个疑问,如果祖坟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想要把重达七八十公斤的人移到荒山野岭上来,小汪,你会首先联想什么?”
“凶手有车。”这一点,汪文海早就想到了。
孙正辅点头以示嘉许。
他接着道:“没错,凶手必须要有车。要知道,那时候普通老百姓是不可能有车的,会开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即使是镇政府的领导,也没有私家车。算来算去,有车的就只有何家的人了,所以何家家族内部的人嫌疑最大。于是,我马上便开始着手调查何家的车辆。何家上下共有十几辆轿车,这在当时可算是惊人的大手笔了。在征得所长的同意后,我对那些车辆的后座、后备箱及轮胎进行血迹辨识,结果……”
“发现了死者的血迹?”汪文海问。
孙正辅猛一拍大腿,说:“你猜怎么着,我们居然在何青松的后备箱里发现了少量人血!遗憾的是,当时我们并不能确定那就是何青鹤的血。咳……”
可能是过于激动的缘故,说着说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孙芳华连忙跑过来,一把抄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毛巾,为父亲一边擦嘴角的口水,一边用力地为他捶背。
咳嗽渐渐止了,等白毛巾从孙正辅嘴边移开时,汪文海看到的是斑斑血迹。
他惊惶地站起身,退到窗边。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爸爸的情况不太好。”孙芳华转过头说。
汪文海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