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厉鬼附体
江湖外八行中,有一门魔幻般的手艺叫做红手绢,据传祖师爷是东汉末年一位神奇的红衣女子。红手绢一道讲究“上下翻亮,经外交代”也就是所有的道具明明白白让观众看清楚了才会施展戏法,但越是如此戏法开始时的种种奇幻妙变,越是令人心生震撼,大呼神技。最典型的例子便如天庭偷蟠桃,道具只是一根绳索、一个孩童、一口箱子,孩童攀爬而上直至云间,扔下桃子后摔个四肢分裂鲜血淋漓,可残肢装进箱子后爬出来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好生生的人。
俗话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红手绢门人从小培养,苦练不休,弓腰蹲马,劈腿拉筋……如此才练就的手脚灵敏,双目如神,而且大都会些轻拿短击与攀岩附壁的功夫,做起幻术来更是翻转腾挪、走弯侧曲犹如神仙中人。不过门内种种幻术大都是故老相教、师父言传身教弟子细心琢磨,极少有自己领悟的道理,这样一来遇到弟子心术不正,难免出现师傅“刘一手”或者被时事导致,到了清朝时红手绢一门逐渐没落,很多正宗手艺失传,流传于世的也都是些丹、剑、环、豆等低级幻术,甚至有些人自称正宗实际上就是假货。在前清嘉庆年间,红手绢嫡系中出了个惊才绝艳之辈,此人姓张名大年,自幼苦修,习的多种绝技,本领高强行踪飘忽不定,曾有一位封疆大吏听说其名,几经传唤要收为己用,不料张大年毫不理会,这位大人十分惹恼,派遣三千兵马将其拦堵在一个狭小的巷子中,这真是插针不入铁桶一般,只怕大罗金仙也难以逃脱了。张大年苦笑着走出,对着一众兵丁说,今个儿热闹啊,放心我一定跟你们走,不过之前我想为大家表演一个杂技,全当助兴。说着请兵丁取来一个大木盆,其中注满清水,再倒入墨汁,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坐了进去,直到墨水漫过头顶。众军士面面相觑不知他做的是什么,也没什么看头,久等不见他出来才上前检查,谁料水中空空,人已经消失了,这才大呼上当。当时张大年在江湖中大名鼎鼎久经传说。
张家手艺血脉相传,解放前族中还有些人走南闯北的杂耍卖艺,到了新中国之后,经历战火硝烟,许多手艺失传了。时代变了,人心也就跟着变,张家人干脆放下这门不赚钱的营生,大锅饭之余做起茶叶生意。到了张福海时,除了家中一些老人还能时而露上一俩手外,其余小辈都不怎么懂了,但张福海从小胆大心细,好奇心强,央求老人教导,苦练不休,只可惜许多手艺不得要领,有一年张福海惹出了祸事,被他爹罚去看祠堂,半大小子是一点儿也闲不住,就在看祠堂的那段时间张福海翻箱倒柜瞎捣鼓,竟然收获了祖宗的一点皮毛功夫,具体怎么得到他不愿细谈。
此时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已经结束,张福海本领学成心高气傲,便离家出走外出闯荡,这一出门便如蛟龙如海、苍鹰腾空,几年之内大江南北让他逛了个遍,仗着身手艺活,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快活。这其中他结识了不少劫后余生的说书、唱曲、黑摸、白乞、堂千、倒斗的江湖人,真可谓闯出了偌大名声颇有乃祖当年之风。
那一年有位阴阳风水先生找到他,说是有桩天大的买卖要与他合作,张福海这几年虽说名声挺响,但钱财却没有结余,正愁没法风光回乡面见父母亲邻,就连忙问其具体事宜。
风水先生绰号黄瞎子,其实他一点不瞎,只是患有风沙眼整天带着副古董西洋墨镜,才有了这个名号,那时文革余威扔在,普通人对这些“牛鬼蛇神”避如蛇蝎,冒充混吃混喝的几乎绝迹,他这个风水先生“顶风作案”倒真有些本领。当时有位姓沈的香港富商找上门来,称其祖上是广东汕尾人,清末时举家避难到香港,后来做地产生意逐渐发了家,但最近生意亏损严重,几欲破产,有高人对他说这是百年不拜祖宗,祖宗在下面受了罪,要教训他这不肖子孙。香港人大都迷信,这位沈老板信以为真,这次找到黄瞎子许以重金就是请他帮忙启骨移棺,送至香港一处风水宝地重新埋葬。
黄瞎子见财眼开欣然前往,不料这一去差点送了命。原来那位沈老板的祖宗埋在了一处“污穴”之中,此地南临沿海,东面十里杂林,北方莲花山脉巍峨盘旋,如此本是极佳的风水宝地,但岁月久远,山体坍塌,造成山脉盘脊,南峰高耸如龙首,其北梯田如龙鳞,龙尾走山轻甩,而这处祖地的位置恰在龙脐阴秽之地,这就形成了“入海龙极阴煞穴”,若有活人冤死这里必成极煞厉鬼,可巧的是这地面上有幢老宅子,是当年民国一位军阀的宅院,这位军阀风流成性,残暴不堪,曾强抢一位歌女玩乐,不料歌女性烈,不愿屈从自缢而亡,从此之后这宅院内闹鬼不断。而港商祖坟经阴气叠加已形成“双阴汇煞”大凶之地。要移坟地尸骨必先破了鬼宅,要破鬼宅先破“入海龙极阴煞穴”,黄瞎子找人做完了挖山大工程后,与厉鬼斗法不敌,差点惨死当场。
港商得知又增价钱,险死还生的黄瞎子心中不甘,这次找到张福海就是让他帮忙使用红手绢中的一招“移形换影”将厉鬼移走,只要厉鬼离开鬼宅,煞气减弱,黄瞎子就有把握将其超度或者灭了。
张福海一听心中犯了嘀咕,要说做一回梁上君子盗宝取物,或者坑一把人倒是好办,可厉鬼这种东西他走南闯北也不曾遇见过,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再三思索后,最终将报酬抬高一倍,心想若黄瞎子不愿意就算了,不料黄瞎子一听,脸上带着喜色满口子答应。
这天晚上乌云遮月,风吼林动,二人带上家伙直奔鬼宅而去。
黄瞎子先是在宅院四周贴上纸符、摄魂铃、辟邪宝镜等物什,等厉鬼出现按照习性自然避开让它感觉不舒服之地,这样一来活动范围减小,以便于张福海作为,而黄瞎子事先跑到三里之外张福海指定之地埋伏,开坛做法争取一招制敌。
二人兵分两路后,宅子中此时只剩张福海一人,时值午夜,乌云密布,夜枭啼叫,怪虫乱鸣,张福海拿着“帆布套”的幻术工具,蹲在一处杂草中,心中发毛,流了一身冷汗,直到此时他才隐隐后悔,暗骂那黄瞎子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这要是一个不慎还不得冤死他乡?
仲夏夜,草丛中的蚊子比苍蝇还大,张福海感觉自身血液快被蚊子吸光了,仍旧不敢有丝毫动弹,可那厉鬼迟迟不现身,他心里犯了怀疑还以为是黄瞎子诳他,正要撒丫子跑去找老骗子算账,却在这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歌声清脆悦耳,似乎是几十年前的老粤剧戏曲,话说曲艺不分家,张福海平日里也好卖弄几句南腔北调,可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只觉头皮发麻,白毛汗起了一身。
歌声起初还在深处的宅子中,转眼间就移到了院子里,张福海胸口狂跳小心扒开草丛看去,见是一个穿着粉红袄裙、黄坎肩、红霞帔,头梳牌楼髻插朵大红花的女子,脸上敷粉腮红,朱唇一点妖艳紫,轻启唇间歌声空灵、委婉柔糯,但看模样太阴森瘆人了。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张福海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压抑心中的恐惧,抄家伙就要动手,不料蹲了半宿这会儿腿脚发麻,血液循环不开,刚一起身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他顿时心中大骇,暗叫一声不好,抬起头时,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传说厉鬼没有人性,爱好噬人阳气,他不认为这女鬼会被自己惊走,如今已经失了先手,自己凡夫俗子一个哪里会驱鬼降妖,心里后悔不迭,就要夺路而逃,正在这时阴气弥漫整个院落,好听的歌声也已经变为阴惨惨的女人厉笑。张福海头皮发炸,还没等迈开步子,脖子便被一双尖锐的爪子勒住,双脚逐渐升离地面。他双眼瞳孔充血,几乎窒息,这时听那女鬼说:“你我远无仇近无怨,为何满身杀气前来,是要害我性命吗?”
原来这女鬼生前脾性柔弱心地善良,尽管死后成为厉鬼,人性倒也并没有完全泯灭,知道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其实刚刚张福海蹲在草丛中时它就已经发现了,出现在他面前只是一个试探,如果张福海偷偷溜走就算了,谁知张福海胆大包天却要对它动手,这让它怒火滔天。
张福海感觉自己已经到了生死边缘,但也因此激发了心底的野性与狠辣,想起自己的手段,便将手中帆布套悄悄举起,按照事先布置的机巧,趁女鬼不注意一把反套过去,左右一晃,四周阴气一扫而空,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暗道果然有用,侥幸侥幸。
少许远处传来凄厉的鬼嚎,却是那黄瞎子开始施法杀鬼了,张福海忽然觉着不亲眼见这女鬼魂飞魄散,心里难安,便撒丫子跑了过去。
到了近前,见黄瞎子手拿法器,布阵施法,已将那女鬼折磨的惨不忍睹,他便站在一旁悄悄观看,谁知那女鬼身体逐渐透明就要消失时,却忽然惨笑着对他说道:“这臭道士本不是我的对手,多亏了你的手段,我两次惨死绝不会善罢甘休,你等着吧!”
张福海走南闯北经常被人威胁,但被鬼威胁还是头一次,顿时遍体生寒,抖若筛糠。黄瞎子诛鬼完毕,安慰他许久,第二日又奉上一大笔银钱,这才令他好受一些。
此事过后张福海大病三月,差点命归黄泉。经此一事他发现江湖水太深也太凶险,还是回老家过日子安稳。回到家后他年纪也不小了,便找了个朴实的农村姑娘结婚,从此风平浪静,两年后老婆给他生了个闺女,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倒也和和美美。
可他对那女鬼威胁一事始终念念不忘,给女儿起名安儿,意思就是求得心安。这小安儿自小聪明伶俐、机敏乖巧,颇得一家人喜爱,不料从十四岁开始突然变得沉默寡言,每每对他怒目相视咬牙切齿,而且一到深夜就偷偷摸摸起床换衣服唱大戏,这令他极为惶恐,偏生他媳妇儿肚子不争气,自从有了安儿再也没有动静,如今只此一根独苗,他恨急了黄瞎子,便前去找寻商量对策,结果黄瞎子找是找到了只可惜成了一堆长满野草的土坟,不知何年何月已经死了,等他心中凄楚返回家中时又见妻子病死多时,顿时悲从心来,草草埋掉妻子后,也不敢面对女儿幽森的眼神,几次要寻短见,都被亲朋及时制止。
这一日有位白胡子老头上门,自称上清茅山宗传人,说是见其家宅顶上阴云密布,怨灵绕顶,恐有大难降临。
张福海大惊,这段时间因为安儿之事确实被闹的慌乱不堪,便匆忙请老头儿进门,随后将详情一一说出,并请老大人解惑,定有重赏云云,最后兢兢战战的问自己女儿是不是那女鬼转世前来报复!
老头儿抚须一笑,说不然,那女鬼已死不会有转世一说,但其临死前怨气弥天,跟踪而来附与你女儿身上,从此之后你女儿三克五毙,这才有你妻子早死一事,不出意外你与你家近亲迟早也要被她克死。
张福海心中凄苦,问老头儿如何解,老头嘿嘿一笑说此事不难,只需我坐此念经超度几年,就可化解怨气,还你女儿原本之身,此后你一家也会无灾无难。张福海大喜连忙跪地拜谢,口称一定好吃好喝的供着,您老尽管念经。
不料老头儿微微摇头,我对口腹之欲要求不高,只是这女鬼生前身世悲惨死后也算善鬼,阴差都尚且放过它一码,你这样做实在是恶事一件,我无故替你解此难,只怕会消了十数年阳寿。报酬绝不可能这么简单,需你帮我做件事情,咱们才能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