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逐狼引虎
冯慈明荡步在筵席之间,猛地回头乜斜了沈琼一眼,淡笑着问:“不知公子祖上官居何职?”
沈琼明知这位冯大人一开口便是故意刁难自己,仍然怡然自得地起身回话:“劳烦大人下问,祖上至少三代俱是布衣!”
冯慈明是着实没有料到,这个愣头青的蓝眼儿少年居然把祖传平民这件事说的如此轻松。眼见着找到了突破口,这位王僚名士自然要见缝插针,就见他眼波一转,不无讥讽之意地道:“冯某观公子诗中所言皆是对龙山城的徘徊留恋,想来贵宗虽不是朝中命官,也必是名士大贤吧?”
我能告诉你那诗不是我写的吗?算了,说了你也不会听,那沈某就只有就坡下驴了!
想及至此,沈琼深情款款的回答:“冯大人过誉了,实不相瞒,据沈某所知,先祖一直都是荷锄戴月,躬耕于山野之间,除了务农,并无任何高洁情操!”
沈琼笑吟吟地说着,筵席之间却惊起一片哗然,在这些门阀子弟眼中,这小子着实狂妄了些,祖传三代贫农这种家世若是放在时下任何一位儒士身上都唯恐提及,生搬硬套也要寻出个同姓祖宗来!他可倒好,毫不避讳不说,甚至还要自己抖露出来,用三个字评价起来,那架势真叫个不要脸。
其实冯慈明就是在为沈琼引导挖坑,但他却没想到这位兄台竟然顺风一路的跟着他往坑里走,甚至还是一副小跑的模样。冯慈明面上不说,心中却不禁狂喜,既然你小子想往坑里跳,那本大人就再送你一脚。
面对满堂惊异,就连李雄都有些耳面发烧,他实在是想不通沈琼这厮是吃错了什么药。而在众人之中,只有两个人形容不改,其中之一的李宦娘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沈琼。
另一位便是晋王,这会儿,杨广同志正捻着一枚小果,饶有兴致地观看着堂下的刚刚开始的辩论表演。
所谓有人落井,就定会有人下石,眼见冯慈明一开言便占了上风,起哄议论之声便如潮般迭起,堂上堂下瞬时间沸沸腾腾。
冯慈明沾沾自喜地摆手平息了喧闹,转身看向沈琼,道:“冯某着实不知公子出身,才如此发问,当着满堂世家之面让公子难堪,实乃本官之过,望勿见怪,望勿见怪!”
看着冯慈明惺惺作态,沈琼心中早已怒不可谒,但他早有打算,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来,此时的冯慈明得意忘形,竟然在最该下猛药的收了手,让您奚落您都不会把握火候,那对不起了,轮到沈爷我了!
“您说完了吗?”沈琼问的简明扼要,却把冯慈明弄得微微一怔。
见冯大王僚闭了嘴,沈琼起身作了一揖,道:“素闻大人出身名门,对文理自然深谙,但不知大人此生置过何经,作出何典?”
“这!”冯慈明被问的发懵,不过既然能做到门阀,自然不会甘拜下风,就见他抚了抚衣袖,回道:“冯某与那些腐儒不同,男儿当以国事为重,自然顾不得那些小儒虚名!”
“冯大人所言极是,既然以国家大业为重,但不知先生可有诸葛孔明未出茅庐已定三分之能?”
“呃,这个,孔明圣贤,无佚不及……”面对冯慈明的答案,沈琼笑了,隐忍了这么久,机会终于来了。
还没等冯慈明说完,沈琼当即再次发问:“既无孔明经天纬地之才,想必大人也定是满腹韬略,为我大隋立下过汗马奇功吧?”
冯慈明闻言不禁语噎,想想自己仕途,好像除了父荫出仕之外,还真就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功绩。
无话可说了吧?好,这还不算完,笑话我那么久了,现在该轮到你出丑了,要想让你这个老小子闭嘴,还差那一记猛药,沈爷我现在就把那猛药给你灌上,接招吧小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沈琼会不依不饶的时候,沈琼也松了口,只见他悠然道:“自北齐开始,这龙山城便典故颇多,魏时霸府,前朝陪都,先前我二人话题颇为沉重,不如就此时轻松一下,冯大人以为如何?”
冯慈明只觉面红耳赤,但深知术业有专攻这个道理,你小子也有点得意忘形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扳回一城。
在他二人互掐的时候,晋王倒是越看越有激-情,在座之中只有少数人看得出,沈琼此时是借着冯慈明的焦躁为他埋坑。而杨广,便是这少数人之一。
沈琼将了一觞酒,拱手敬上,自饮了一口,放下酒杯道:“既然今日研究的是歌赋经史,那我们两人便尽兴赋诗,一炷香的功夫,看谁能造出名句!”
“好!”强词夺理冯某呛不过你,写个文吟首诗你小子就未必得志。冯慈明喘息颇急。看那架势,恨不得一招致沈琼死地。
可是他哪里想得到,沈琼早已料到了这一点,尽兴发挥我比不过你,可沈爷早有准备,您就始料未急了吧?
凡事抢个先机是好的,但不能操之过急,沈琼心里盘算着,拱手道:“冯大人先请!”
冯慈明信心满满,已经决定吃下沈琼这步烂棋,但他和沈琼想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时自己占了下风,若是抢占头筹,总感觉好像是这个白身小子在施舍自己。
“既然公子提起,冯某哪有反客为主之理,你先来!”
“那好,我先来!”在场众人着实没料到,这个沈琼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给你留足机会你都不要,那就别怪沈爷下手黑你了!
众目睽睽之下,沈琼离开了坐席,来到了中间过道之上,向晋王和众多王僚行了个礼,小黄门早已燃好香,沈琼睥睨一番,叫过奉着墨宝的王府女婢,捻起狼毫,沉吟片刻,心中暗暗道:“黑完了李隆基,商隐兄,对不起,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沈某此作,借托前朝齐国高氏荒-淫之事,便以这龙山城为基,引诸公并天下之人惊醒!锦绣江山,来之不易,合当惜之!”
沈琼不再多话,捻笔挥毫,在白皙的宣纸上奋笔直书,写下了这样几句:“一笑倾城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沈琼放下笔,大声诵读出来,就见他话音刚落,已惊起满堂喝彩。有可能商隐兄的文笔在当时并不算绝佳的,但沈琼这举动让人首先联想到的是曹植七步赋诗。
冯慈明只觉血气上涌,他没想到沈琼落笔会如此之快。先机已经没了,就算是自己能够做出诗来,只要时间比他晚一点,那也只能落个技不如人的嫌疑。
“冯某败了!”冯慈明恨恨地叹了口气,输得这么峰回路转,酒也没心思喝了,冯大人拜辞晋王,便愤愤地离去了。
见冯慈明落荒而去,沈琼的心中暗喜,但却没有放松警惕,根据以往惯例,最先出现的往往是最菜的,狠角一般从第二个开始。
晋王杨广揉着下巴,抿着嘴赞许地看了一眼沈琼,李雄更是顿感颜面有光,在他身后的一排小桌上,李宦娘和仍然是混沌模样的神棍史道长不禁为沈琼捏了一把冷汗。这一关是过了,但他们明白,接下来出现的角色只会比冯慈明狠。
凡事都在朝着他们思考的方向发展,在冯大人离开后不久,沈琼还没来得及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另一个声音便自筵席右侧中间的地方传来。
“沈公子一番表演果然精彩,看的张某有些情不自禁。是以仓促前来,还望莫怪!”
沈琼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不禁微微有些,只见这个自称张某的男子约莫着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红纱衣大袖白袍,头戴獬豸冠,生的面如冠玉,长眉细眼,乍眼一看便能感觉的到,他身上的气质与冯慈明截然相反,周身透露着地道的儒雅之气。
沈琼暗暗提了一口气,他明白了,自己这是“拍死只苍蝇,引来个马蜂”。看那架势,这位仁兄的水平至少要比冯慈明高出一等,如果说刚刚接战冯大人是硬着头皮,那他敢断定,接下来这位一定不会给自己喘息之机。
这位青年男人一出马,在场的气氛霎时有所改变,所有人对沈琼的态度都有刚刚的赞许变成了同情。看那眼神,就好像在劝他“好自为之”一般。
“不知这位大人尊姓高名?”沈琼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郑重其事地问。
“免尊姓张,名横,字建平,河内人氏。少时拜沈重为师,年方十五入得太学,不知可否有资格与沈公子一辩?”
对于张衡这个人来说,沈琼并不陌生,此时的他虽然说辞铿锵有力,但在之后的岁月里,这位狠角却干了许多大事,甚至有证据表明,隋文帝杨坚老师的死都是拜这位文儒所赐。
在张衡的话语里,沈琼听出了一些东西,那就是警告,还是串联在一起的多重警告,同时他也深刻明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见招拆招。毕竟只是混口饭吃,谁也不想到头来多树立个敌人。
就在唇枪舌战在即之时,自堂门外走进了一位二十岁出头,走起路来极不规矩,大剌剌的青年男子。这位仁兄不顾少数人的诧异和厌恶的眼色,径直来到了左手起第二位李雄的身边,寻了个空椅一屁股坐了下来。
李雄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剑拔弩张的沈王二人,那代入感丝毫不逊于后世女人对H剧的痴迷。
李郡公身边这位仁兄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坐下来后拿起桌上的果子便狠咬了一口,口中发出咔嚓作响的脆劲儿,那声音听起来着实香甜,但却无人敢试,只得纷纷抱之以唾弃的眼神。
李雄一门心思放在看热闹上,对这位不速之客并没有太过在意。倒是身边的史神棍一见这位颇有些讨人厌的家伙连招呼都不打就坐在那里吃果馔,一脸嫌弃地问:“不知狂士尊姓大名?”
那人顺手丢掉了才吃了一半的水果,继而用袍袖擦了擦嘴角,大咧咧地道:“我乃当今大隋许国公宇文柱国之子,宇文化及!”
史神棍没有再问什么,一段谈话戛然而止,二人再无言语,在场的众人亦凝神静气,将注意力放在了即将开战的沈琼和张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