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授 职
黄河边的水车“吱呀”“吱呀”的转动,转走了河流,转走了岁月。任白云苍狗、世事沧桑,水车仍在柳枝的掩映下不紧不慢,周而复始的把河水提到岸上,通过水槽输到千家万户,滋养着兰州这座古城。
水车提水供水量有限,城里用水主要还是靠井水和兰山上流下的泉水。而迁徙而来的西北联大师生们因为选址在城外,就自力更生,用牛车、骡车和人力到黄河边拉水喝。拉来的水需要在水池、水缸中澄清后方能饮用,故每人每天的用水量都是有限制的。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师生们仍充满激情投身到教学中。烈日下,参加体育技能和军事体能训练的学生们呼喊着口号,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训练;相邻一块新开辟的空场地上,参加操场建设的师生们拉着歌相互竞赛,在一锹锹的努力下,操场已经颇见规模,初步具备使用的条件了;室内课堂上,欧阳自明挥洒飘逸,金色镜边闪烁着睿智的光芒,用一口流利的英语授课,各类知识点喷珠吐翠般奔涌而出。底下的学子们奋笔疾书,绝不凝滞,间或随机举手提问,也是一口英语,师生对话毫无阻碍。在艰苦的环境中体现了师生们扎实的功底和学力。
欧阳静怡偷偷站在教室外看着父亲讲课,手心里攥着的一张纸片已经沾满了汗水。她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过一会儿该怎么和父母亲说接下来的事。
“什么?”
“你入伍参军了?!”
“我的上帝啊!”
中午,夏曦刚把饭菜端到饭桌上,就听到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手中的筷子也“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
相对于大惊失色的妻子,欧阳自明还能沉得住气,他冷静的问女儿:“你能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吗?要知道,越在国家危难的时候,知识就越重要。我并不是反对欧阳家的人为国出力,我只是觉得国家目前像我们具备这样层次知识能力的家庭并不多。我们学好了知识可以更有力量帮助国家脱离危难。”
父亲的话让欧阳静怡稍稍安心了些。她不敢抬头看父母,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衣角,小声的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父母。
上午,欧阳静怡和社团的同学们进城搞抗日义演、义捐活动。欧阳静怡在义演中以一口流利的英语引起了围观人群中一名军官的注意。演出结束后,他到学生群中与欧阳静怡搭讪,询问学生知识情况。
原来,他是八战区后方机关负责接收情报技术装备物资并培养使用人员的部门负责人郜青山。近期八战区接收了一批英国、美国支援的电台。这批电台数量大,机密性好,日军破译难度大。但相应的操作起来也复杂,编译码方法与以往截然不同。考虑到新设备的使用培训,外方专门随这批设备有专业人员负责操作培训。计划待使用起来后要配发到师一级部队。
与经济基础相称,西北地区相较于全国其他地方高素质人才也欠缺的多,选拔难度大。现有情报部门人员素质层次不齐,或者技术好的人员不懂英文或只懂书面英语,口语、听力磕磕绊绊,听不懂外方技术人员的讲授,不懂的知识点也无法交流;或者官宦子弟既想入伍领战功,又不想去前线冒险,且不懂军事领域知识当不了参谋的,就被安排在情报机关之类的部门,滥竽充数混日子,在新装备接收上更加指望不上。
情报机构又是核心部门,极易被敌方间谍机构渗透,一般人员轻易不能进入。选人方面难上加难。
外方的培训人员不可能长期等候,设备的接收培训时间紧、任务重、责任大,进度要和全国其他战区保持一致。郜青山作为责任人急的团团转。被逼急了,加之身边有人参谋,郜青山就把主意打到了学生身上。听说西北联大有记忆力超群的教授,对入学的学生身份了如指掌,都是经过甄别的,忠诚有保障。他就打算今天去学校驻地做校方的工作,动员一批学生到情报部门入伍。谁知出门不远就遇到了学生社团搞活动,下车随便一听,立即就被欧阳静怡流利的英语口语吸引住了,这不就是最需要的人吗?这样的人既可以进译电班,也可以担职翻译,能解决大问题啊。
这个时候知识能力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是男是女倒不重要,女的反而更好。情报部门是军事机关核心部门,紧跟军事长官,压根不用冲锋陷阵。万一哪天军事长官看上情报女秘书了,娶妻也好,纳妾也罢,作为部门长官的他,岂不是也能沾光升职。
想到得意处,郜青山更加坚定拉欧阳静怡入伍的决心。
郜青山浸淫官场多年,对人性有深刻的把握,知道青年学生们喜欢听什么。他站在学生们中间,即兴发挥,讲了五分钟以“救亡图存、保家卫国”为主题的演说。
“同学们,一百多年前,我们的近邻日本,通过明治维新领先走上了资产阶级道路,综合国力超越了中国。于是,这个曾经是中国附属的资源贫乏的小国开始觊觎中国地大物博的壮丽江山。他们一再地以武力侵略中国,而我们这个曾经的泱泱大国,却只能任人欺侮。因为自身贫弱的我们,根本无法对敌人进行有力的抵抗。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践踏了祖国的河山。从“9。18”事变到“七七”事变,再到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中华大地在侵略者的蹂躏下痛苦呻吟。流离失所的人们在沦陷的国土上苦苦挣扎,一片片沃土染成了腥红的血色。难忘那,天真美丽的梦想在所谓的“武士道”下被击得破碎不堪;难忘那,悲怆的哭喊,在血腥弹雨中戛然而止。”
“同学们,请闭上你们的眼睛。你们听到了吗,在战争中为国捐躯的战士们的灵魂在呐喊,在战争中冤死的千千万万同胞的灵魂在哭泣。滔滔黄河水,容不下中华儿女对祖国的拳拳爱心;滚滚长江浪,负载不了华夏子孙对祖国的炽烈真情。值此民族生死存亡之际,面对侵略者的种种暴行,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如果个个都愿以身殉国,则最后的胜利,必在我们。”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
“同学们,现在国家正当紧急战时关头,要先其所急。我们知识青年有知识,相较普通民众有更大的力量效命于战场。队伍中增加一个知识青年,就不啻增加了十个普通士兵。让我们投笔从戎,为了自己民族的光明而战。”
郜青山以一个下劈的手势结束了自己的演讲。
极具挑动性的说辞和大义凌然的姿态让青年学生们热血沸腾、激情澎湃。
本来是郜青山要招人,结果五分钟之后局面就变成这群社团学生围住郜青山不让走,非要参军入伍不可。
当然了,郜青山承诺入伍的学生保留学籍,待退伍后可继续恢复学籍读书。同时,入伍后直接进军事机关,挂军官衔,不参与战斗任务。
这个条件更加的优厚,社团的学生彻底狂热化了。
欧阳静怡本来不想当场决定,准备回家和父母商量后再决定。结果都不用郜青山撺掇,学生社团的团长剡云山直接跳出来对欧阳静怡的态度大加批判;社团其他平时和欧阳静怡交好的女生也要和她划清界限,与其他同学一道对欧阳静怡进行义愤填膺的声讨。众口铄金、众怒难犯,欧阳静怡只得乖乖地填表报名了。结果郜青山特事特办,优先录用了她。
随后郜青山驱车到学校,与校委会商榷招人事宜,结果招来校委会负责人的迎头痛批。双方争吵不休,最后官司打到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处。在朱绍良的协调下,双方各退一步,郜青山退回大部分学生,最终招走了二十名学生。欧阳静怡名列榜首,任电台机要,挂中尉职衔。
而社团的其他同学或因专业、或因其他条件,无一入选。命运往往如此戏曲,想入伍的仍然当学生,想当学生的被入伍了。
新鲜血液的加入大大加快了新设备的接收和培训进度,尤其欧阳静怡的表现最为抢眼。抛去其他因素,欧阳静怡个人的能力无可挑剔。培训班上她担任翻译,使双方能够很好的交流;专业操作上她更凭着天生的敏锐,第一个全面掌握了新电台的使用和编译密码的技能。很快外方培训师就满意地离开了。火种已经留下,下一步就是不断扩大规模,推广普及的事儿了。
但时局的发展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就在郜青山、欧亚静怡以为事已至此的时候,许多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他们抛出了宁静的后方基地,不得不接受更多的波折和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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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宁校军场上,旌旗烈烈,军阵一望无际,军容威严。中央特派员在台上以严肃的语调宣读敕令。
“..决定成立第十七集团军,由第十五路军(马鸿逵)和第三十五师(马鸿宾)合编组成。任命马鸿逵为第十七集团军总司令,马鸿宾为副司令,归属第十二战区司令长官傅作义指挥;决定扩编三十五师(马鸿宾部)为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八十一军,马鸿宾任军长,马敦靖(马鸿宾子)为参谋长;任命马鸿宾为绥西防守司令,统一指挥绥西各部队抗日作战。”
“鉴于绥西战线战情紧急,兹令中将旅长马光宗统帅三十五师(马鸿宾)和骑兵第二旅(旅长马义忠)(马鸿逵)及步兵警备第二旅(旅长马得贵)(马鸿逵),在马鸿宾司令统一指挥下,即刻赴绥西前线执行作战任务。希望十七集团军同仁务必戮力同心,奋勇杀敌,稳定战线,决不可后撤一步,致国土沦陷,战局溃败。”
旁边马鸿宾、马鸿逵堂兄弟俩齐齐正色应答:“服从中央决定,坚决执行军令,驱逐日寇,光复河山。”
台上,作为出征部队总指挥的马鸿宾慷慨激昂作誓师动员。台下,军姿整齐的温大成则很不习惯这么周正的穿衣服,在骑兵方队里轻轻扭来动去,小动作不断。压低声音问前面的梁三儿:“三哥,咱们不是凑数来的吗?怎么就成****了?还挂什么军衔?”
“这是什么意思来着?”
“我们有得选吗?”
“梁三儿在前面目无表情的冷冷道:“当然有的选。以前你打仗输了随时可以逃,大不了回家吃饱了饭,第二天邀齐帮手再去找回场子。从现在开始,但凡以后打仗输了要么胸口中枪,要么背后中枪,不能逃。你喜欢胸口中枪还是背后中枪,这个完全可以选。”
温大成大怒:“妈的,这选哪面不都得死吗?那我们当这****有屁用啊!”
梁三儿轻声道:“这当然有用。嘿嘿,这非常有用!”
没心思和温达成斗嘴,梁三儿思绪又飘回到出发前白七爷对他说的话上。
“三儿啊,绥西、绥远那是鸿宾少爷年轻时候带我们经常剿匪、平叛的地方。我的老寒腿还是那年在贺兰山搜索高士秀残匪余孽时冻的。这次鸿宾少爷被委以重任,到那里抗击日寇,职责重大,他自己是很有信心再创功业的。”
“但是啊,这次不同往时。日寇兵器犀利,火力很强,鸿宾少爷三十五师的家底我是清楚的。日寇的战斗意志我在京城也领教过,非常难对付。所以这次出征凶险难料,部队的伤亡怎样估计严重都不为过,很有可能会打光。”
“当下这个局面,保住地盘、人马、枪支才能保住立足的根本。鸿宾少爷忠义当先,他是不惜为国拼光本钱的。但是当年寿三老爷在京城抗击外侮,战死沙场。死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让我们照顾好鸿宾少爷。鸿宾少爷要想活得平安,现在的这点势力和地盘是决不能有失的。所以我们几个老兄弟专门跑了一趟中宁,力劝不可主力尽出。否则后方一旦空虚,不等日本人打过来了,马鸿逵这个鸿宾少爷的堂弟就要先忍不住鸠占鹊巢了。”
“这次中宁的步兵可以去抗日前线,但骑兵决不能动。我们七个老兄弟各占一县,手头各养了一支骑兵团。加上鸿宾少爷手头将近有三个骑兵团,总共十支骑兵团,再借马鸿逵仨狗胆他也不敢过来。”
“但咱们西北以骑兵著称,不出骑兵部队也说不过去。我们老哥几个商量过了,大家各出一个骑兵排,凑成一个骑兵营,号称一个团,顶我家老大国瑞那个团的旗号去前线。但你国瑞大哥不能动,他在戒备马鸿逵的第一线,他一走,马鸿逵可能会冒险。”
白七爷目光炯炯地看着梁三儿:“所以,这次决定你带队去。但我这次不是要你去拼命的。当年让你爹去挡红军过境是我大意了。你爹出事后,这些年我一直心里愧疚。这次你去要始终牢记,安全第一,打不赢就跑,没什么丢人的。只要人平安回来了,下回咱们备齐家伙了再去打过。如果人没了,那就没下一次了。记住了吗?”
梁三儿眼神古怪的看着白七爷,不怀好意地问:“七叔,再没别的事情交代我了?像您这样不单纯的人,不会就这么点想法吧?”
白七爷前一刻一脸沧桑的凝重顿时一变,俩眼眯成一条缝,极其狡猾地说:“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点事了。你过去千万别真打仗呀。你要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性和日本人多周旋、少作战,尽量保存实力。绥远那地方商路四通八达,商贸繁荣。你这次去要乘机打通咱们和那里的商路,避开马鸿逵的地盘,把咱们的生意做大、做火、做旺,赚多多的钱来,这才是关键中的关键。所以,去了以后你要少杀人,多交友。除非鸿宾少爷的三十五师主力陷于绝地,不然你们决不可硬拼。明白吗?”
梁三儿一脸的无表情。
看看梁三儿的脸色,白七爷重重叹口气,恨恨地道:“直白说吧。就是鸿宾少爷要去绥西了。那地方商机多,我们老哥几个就央求鸿宾少爷给个机会,让我们一家出点人马去那里捞取好处,你的明白?”
“我们老哥几个都翘首盼望你能用数不完的骆驼把黄金拉回来,我们都很看好你,你要努力呦!”
梁三儿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心中却没有料事如神的喜悦。气愤不过的说:“七叔,您对我这么好。我肯定带多多的好东西回来孝敬您。除了黄金、军火和各种您喜欢的货物,我想办法给您弄几个日本娘们,让她们给您老哥几个捶腿、调汤、暖被窝可好?”
白七爷闻言一脸怅怅的说:“难得你有孝心,这事好是好啊。我只担心到时你真带回几个日本娘们来,咱爷俩都会死在你七婶的棍下。”
..
银川府里。
马鸿逵在屋里踱来踱去,嘴里不断的冷笑,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和亲信幕僚说:
“这次我们家的圣人(指马鸿宾)又要表现他的赤胆忠心去了。可笑,什么第十七集团军,什么师长升军长,什么前敌总指挥.他呀,脑袋始终一根筋,就是不会转弯。我大(指马福祥)活着的时候始终看重他,我就不明白他有什么好。要不是我大大(指马福禄)死后给他留了一帮得力人手,凭他早把家败完了。现在老蒋一忽悠,他立马就上钩了。就这智商吧,还老对我指手画脚,我应该这样,我应该那样。嘁,要不是我这些年运筹帷幄,我们马家能有现如今的地位吗?”
“这小日本是要打的。不打他就会威胁到我们的地盘。但不能头脑一热自己光膀子冲上去拼命。要打也得大家都出力才行。嘿,不出我所料吧,我们家的圣人一冲动又把他的老底子三十五师派出去了。这些年,他蹲在宁南毫无作为,地盘虽然小,但富庶。我地盘大,但富地方不多。这次多好的机会啊,本来等我家的圣人一挪窝,我就可以把他的地盘拿过来,可恨我大大亲卫营的那几个老家伙像看家狗一样蹲在那儿,死都不动弹,让我无可奈何。”
“不过不要紧,后面的机会还有很多,我等得起。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做好后备工作,预设几个战场。预防万一绥西战场我方败了,日军乘势冲过来。毕竟打虎还得亲兄弟,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马鸿逵转头对二儿子说:“老二,你带人马在磴口、三盛公以北百余里内,断绝一切主要道路,横挖深壕,破坏进宁夏的道路;宁夏北部黄河渡口两岸及贺兰山通道,要全部削为陡峭立壁,在重要的通道口设置阻绝阵地,隐藏埋伏炮兵。如若日军冲过来,就狠狠的打他。”
马鸿逵略一沉吟接着安顿:“我们这次出征的部队,不要满编,给些破枪就行了。把那些平日里嘴里有怨言、心中有怨气、经常打架难管的刺头都派去。这样,大家的耳根都清净了。”
“呵呵,我倒要看看我大常夸的军事天才如何带这些叫花子般的部队去打胜仗的?”
马鸿逵嘴里轻声自语:“但愿不要输的太难看啊。毕竟他是我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