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机算
沼泽中心，茅庐之内。
段荣见师父神色惊慌，当下便把先前所遇之事说了出来。
那老者听毕，哈哈大笑：“这是天意啊！我诸葛正虽然号称‘天机算’，只是天意茫茫，哪里可以轻易窥破？你在我门下学习多年，理应知道占卜有所谓三占三不占之说，何谓三占，何又谓三不占，你且为我细细道来”
段荣见到师父眉宇之间满是喜意，心中不解。脑海中闪过老者教导的画面，恭敬道：“师父曾经教导徒儿，占卜重点在于动机，而动机起于心念。是以三占为心动、意动、情动起占，而三不占则是无事不占，无异象不占，不问不占。一卦不测多事，一事也不可起多卦。师父的教诲，弟子时刻铭刻在心。然而弟子当日为他卜卦时，何以显出多种卦象呢？”
诸葛正轻踱脚步，走到一幅画像之中前。画像中一人身高八尺，相貌奇伟；他轻抚羽扇，神情淡然地看着远方，彷佛已经瞧破了万事万物的世道轮回，一切红尘尽数了然于胸。
画像上侧空白处，几行行书飘落其中：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冶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他呆呆地看着画像，脸上喜色逐渐淡去，仿佛看到了先祖当年出山救世的雄姿。
困守茅庐经年，出世之念从未断绝。他收起心中杂念，看着段荣郑重道：“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
“自河图洛书出世，伏羲作八卦、文王演周易。参五以变，错综其义。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卜蓍之道，出于周易。周易之理，首推八卦。”
“须知太极生两仪，两极生四相、四象生八卦。你拘囿于书本不知变通，哪里能够知道天地大道？更何况你心中名利之心过重，蒙蔽了玲珑七窍之心。要想知道卦象真理，还是回去好好参悟吧！你是师父见到过的最聪明的孩子，要不然为师也不会收你为徒，你好自为之。”
段荣听到诸葛正教诲，背上汗水涔涔而下，外面寒风呼啸，他的内心却比冰雪还要寒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教诲，徒儿定当铭记在心。临别之前，容徒儿向师母辞行，不知师母身体如何?眼睛好些没有？有什么地方徒儿可以帮得上忙的，徒儿一定万死不辞。”
“你师母病情能否好转，全在今日。”诸葛正叹息一声，看着远方的茫茫雪景，沉重道：“为师之所以滞留在此处不得离去，也是因为今日可以抓到数十年难得一见的‘赤兔’。有此物作为药引，你师母的眼睛便可重见光明。我只希望数十年的等待不会白费。”
“赤兔？那是什么？”段荣疑惑地问道，“听闻三国吕布胯下坐骑乃是人间罕见之‘赤兔马’，难道与赤兔有什么关系不成？”
段荣的问题勾起了诸葛正的思绪，他彷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景象。多么美好的年纪啊，然而二十年来，绝代芳华的妻子却在黑暗中苦苦煎熬。想到这里，看向段荣的眼光已经充满厉色。他大喝一声道：“要走便走，哪里来的如此罗嗦！”
段荣惊愕地看着诸葛正，不明白脾气一向温和的师父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严厉。他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轻轻地拜了三拜，然后起身离去。
良久良久，诸葛正看着墙壁上的画像，突然间热泪横流。五百年必有圣人出，其间必有王者兴。可是天下已经大乱三百余年，圣人又在何处？外人称呼自己为‘天机算’，却不知算尽天机的下场，师妹的眼盲，不就是上天给自己的警示么？
“师兄，是荣儿来了吗？”正在此时，房屋后面走出一位绝美的夫人，在少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座椅前。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对着诸葛正的方向，叹息一声道，“师兄，我已经数十年不见光明。你又何苦为了这件事情责难荣儿？”
“哼！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说他几句就说不得了。师妹的眼睛能否复原，尽在今日。他罗嗦个没完没了，须耽误了我的大事。”
瞎眼夫人听着丈夫的口气，不由笑出声来：“师兄还是老样子。不过刚才我在后面听到荣儿所说卦象，可以与那件事情有关吗？”
“不错，我诸葛家的使命代代相传。难道会应在我身上？”想到段荣所描述的卦象，诸葛正神情激动，喃喃道：“三枚铜钱，四种卦象。文王六十四卦中所无。今日之事无论完成与否，我都要见见这个孩子。”
听到爹爹与娘亲的谈话，少女疑惑地皱着眉头，不满地嗔道：“爹，你们在说些什么？女儿怎么听不懂啊！”
诸葛正闻言看向妻子，眼神中充满了询问的意思。瞎眼夫人似有灵犀般，朝着他点了点头。看到爱妻同意自己的意见，他走上前去抚摸着爱女的秀发，轻轻道：“阿秀，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把事情告诉你了。”
“哼！阿秀早已经长大了，爹爹总是把阿秀当成小孩子。爹爹爱说不说，阿秀还不爱听呢！”少女嘟着小嘴，一副生气的样子，看上去完全不把爹爹所说的话当回事。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父亲，希望知道那些有趣的事情，充满渴求的眼神却已经出卖了自己。
诸葛正走到画像之前，轻轻道：“画像上此人，便是我们诸葛家的先祖，单名一个‘亮’字，人送外号‘卧龙先生’。后汉桓灵以来，天下乱象渐起，称王称霸之人不知凡几。先祖受昭烈帝顾命之重，北伐中原，复兴汉室，怎奈天命不可违，最终病逝于五丈原。”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地，想象着先祖的英姿，却是与心目中的英姿逐渐重合。她抬头看向画像，画像中的人物目光深邃，想着想着，不知道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到父亲眼神逐渐严厉，急忙收转心神，装成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正襟危坐道：“先祖的是事迹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爹爹听到那种卦象会激动难以自已呢？”
诸葛正道：“当然有关系，这是我诸葛家的使命，也是我诸葛家的魔咒。如果在我身上实现不了，那么必然会落在你的身上。世事如棋局，人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当年你娘亲就是因为勘破天机，才会在一夜之间双目失明。为了医治你娘亲的眼睛，这十年来，一直守候在这西山泽中。只有天下难得一见的‘赤兔’作为药引，才能治好失明之症。此处上天下地、东山绵延，西风凛冽、四周为泽、泽中有水、八卦之位唯缺雷与火耳。原本以为泽中常年不冻，其性为火，多年来参悟之下才知道大谬不然。而‘赤兔’其性属火，八卦之位七位已齐，所以为父还是参悟不透，大雪之日，何来天雷？只希望上天开眼，满足为父这番愿望。治好你娘亲的眼睛后，我们一家便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至于卦象，那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卜蓍之道，向来以文王六十四卦为准，万事万物，脱不了六十四卦范畴。所以荣儿卜出该卦之后，才会迷茫难解。要想解出此卦，还要追溯卜蓍演变之路。
道家有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卦无名，如果真的要给他一个名字，也许叫做‘道卦’最合适。俗话说：道可道、非常道。此子能够卜出道卦，想必是应了天命之人。却不知天命之人必遭天谴，正所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看来此人未来的道路一定会坎坷不平。”
“而我们诸葛家的使命便是与天抗争。”诸葛正想起先祖的行事风范，一种使命感勃然而发，散于五脏六腑，“天道有常、不为桀存不为尧亡。上天并不公平，不会因为你做了好事就让你长存，也不会因为你做了恶事就让你灭亡。那我们为何要顺从天意？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人之为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才不负天地造化。”
说完，他走到画像之后，摸出一本薄薄的绢书，淡然道，“此为《马前课》，乃是先祖上马从军之际所卜。预言未来数千年的世道演变。然而天下大乱三百余年，何人可以无动于衷？千年世道尽付一绢，凡人岂能无所作为？我只希望有人可以逆天改命，达乱于治。”
诸葛秀似懂非懂地听着爹爹的滔滔不绝，突然间想到：爹爹是不是被憋坏了?她对那一切不感兴趣，为什么要逆天改命？现在的一切不是挺好的么？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大黄的狂吠声。
诸葛正大喜过望，强忍着冲动，轻轻道：“赤兔狡猾异常，不下于狐。此番再不可功亏一篑。”正要走出茅庐布置、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雷鸣之声、声贯于耳，久久不绝。他呆呆地看向天穹，心下惊悸，只见茫茫天际，一只白色大鸟急速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