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毒龙肃宁
夜色漆黑,冷冽的风寒得像刀一样锋锐,割得我遍体鳞伤却流不出一滴热血。喜娘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她的手僵冷如铁石,完全没有人类应有的温度。她就像僵尸,硬生生的把我控制在喜堂上,让我不得逃开半步。
喜堂是血红色的,我头上的盖头、身上的衣服、脚下的地毯都是猩红一片。然而喜堂上的烛火却是青绿色的,那些烛火就像磷火一样诡异,绿油油的让我从脚底冷到骨髓里。今夜无风,但我却冷要命,总觉得有鬼在我脑后向我吹着阴气。
“恭请新夫人”礼官拔长了嗓子,他的声音尖锐得像钝锯子锯钢板,又难听又可怕。
这样的情形,谁能不怕呢?可是无论我怎么样的簌簌发抖,喜娘的手都不肯放松半点,她是被恶鬼驱使的矜矜业业的僵尸,只知道完成主人布置的任务。忽然间我肩旁一凉,一个走路带着风的人站到了我旁边。
“一拜天地”如果礼官的声音不是那么可怕,这或许会是一个普通的婚礼。喜娘按着我的肩膀将我捻了下去,一瞬间我脑袋砸地敲得我七荤八素,但我看见了我夫君的模样。
他穿着黑衣,在黑衣的映衬下他修长惨白的手指就像骷髅的骨骼,尤其是他还有着红黑色的指甲,这让他看上去更诡异了一些。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的模样已经在我心里幻化成了恶鬼,而我就得和恶鬼成婚。
“二拜女帝”礼官再一次出声,而我也被喜娘强行扭转了方向。上次磕得疼了,这次我学乖了自己跟着低下头去。这次我恰好看见了面前黑暗里的一双小脚,那是一双莹白如玉的女人的脚,没有穿鞋却缠着艳红色的布。
据说人是男的凶,鬼是女的厉,鬼怪的女皇是一个不穿鞋的修罗佳人。那双小脚美则美矣,可它的主人是世间最凶狠的厉鬼,它再美也无济于事。
“夫妻对拜”我还没反应过来,喜娘又将我扭了回去。我再一次被摁了下去,我的头顶和我的夫君碰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了头顶一热,顿时让我的恐惧消散不少。
传说鬼都是冰冷的,但是我的夫君是热的。
“恭请公子、夫人入洞房。”礼官的声音又让我稍为平复的心跳加速三分,喜娘放开了我,但我已经没办法站起来了。婚礼既成,我已经遂了那帮混蛋的愿成了冥婚的新娘,恶鬼的祭品,而我是否能活过今夜?
我不敢尖叫,但是我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恐惧,初时我只是觉得鼻子发酸双腿发软,渐渐地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渐渐地我哭出声来再也不能停息。我非常非常害怕,可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许哭。”我的夫君冷冷的说了一声,一把把我抱了起来。我的盖头飘了飘,泪眼婆娑间我隐约看见了他的容貌,但没有看清他的五官。他似乎是个正常的人,只是他的头发似乎是红色的,流火一样的红色。
看见他的红发我收了声,人是不会有这种发色的,即使是西域的红发胡人也只是发色暗红罢了。他必然是一只冥府来的恶鬼,而我已经落入他手中,若是不听他的话继续哭下去,只怕我会被他剥皮拆骨。
我的夫君抱着我去“洞房”,而我连哭的勇气都没有了。我只能隔着猩红的盖头感受外边鬼火明灭,我被他弄到了什么地方却不得而知。忽而他放下了我,我的盖头被撤去,我终于看见了摇曳的烛火。
我端坐在猩红色的床上,我的夫君正背对着我脱衣服,幸好他看起来只是个高大的人。他的发型很怪,分明是一头火焰般的碎发,却偏偏在脑后蓄着一些长的。他的背影不像是恶鬼,不过他背上纹着一大片纹身,看不出是什么古怪的花式。
如果他转过身来不是面目狰狞的话,我想我就不会再害怕了。只是他皮肤太惨白,纹身又太奇怪,他的红发看上去就像一条血河流过皲裂的大地一样。看着他的后背虽然不恐怖,却隐隐约约的让人不舒服。
他很快就脱得一丝不挂,这时候我才想起男女之别,即使我还是个小孩子也不能例外。我连忙想转过头去,但他却不是脱了衣服就算完他接着又扒起了自己的头发,他的皮肤顺着纹身裂开,他竟然脱下了自己整张的人皮。
“啊”恐惧如同决堤的江水汹涌而来,我尖叫着逃出了这个房间,跌跌撞撞只求一条生路。
我忘记了恶鬼把我抱过来的方向,也认不住我所在何处。我找不着冥婚的大殿也看不见一个生人,四下里只见鬼火憧憧,我已不在人世一般。夜色漆黑不见明月,我身边只有不断的叫着我“夫人”的鬼怪,慌忙之中我夺路而逃,竟然闯进了一片桃花。
如果是白天,桃花肯定开得正艳,可现在是深夜,我除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树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我顿时迷失了方向,也不知道自己是逃到了哪里的,我耳边渐渐的没了鬼怪的声音。我稍微安心了一些,这时候我才知道怕黑。
桃花林里都是树影,隐约还有那么几分血腥的味道,这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刚刚逃出冥府又落入了鬼蜮。我扶着大树踟蹰不前,鼓起勇气走下去或许可以出去,可是我怕这无边无尽的黑暗。
“玖蝶。”忽然间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吓得跳了出去。我回过头时,看见桃花下站着一个人,只是我没能看清他的模样。“害怕,就到我这儿来吧,我送你回家。”
听声音,这是个男人。我从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但我却觉得他是我认得的人,而且是非常亲密的人。或许害怕到了极点的时候看见任何正常的东西都会觉得安心,我看不清面目这个男人的面目,但我却觉得他可以信任。
只是我虽然想和他说话,但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把我抱了起来,和我那个夫君所做的一样;我头上没了盖头,但我依旧是看不清东西。我甚至能感觉到他隐约的鼻息、隔着衣服我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但我却感觉不到他的眼神。
“公子,我……”这个人的身体是热的,他也许是个活人。我害怕的拉住了他的肩膀,拽断了他几根头发。我觉得有些尴尬,既想要和他说话又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好在他没有生气,反而像感觉到了我的恐惧一样,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
“你本来就还是孩子,吓坏了也情有可原。”他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就像疼爱我的姐姐一样。他这个动作也许出自无意,但我却觉得我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像是被吓飞的魂魄又回来了一样。
于是我将头埋在了他怀里,贴着他的长发,我隐约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类似于某种香木的味道,带着一股火焰烧灼过的炽烫,闻起来倒也心暖。只是这个夜晚太可怕了,我总觉得心神不宁。
桃花林仿佛无边无际一样庞大,但他抱着我却走的很快,渐渐的我看见了第一道光,那是东方泛起的第一抹鱼肚白。忽然间我觉得很不真实,但天的确亮了,我也看见了桃花林的边际。
“玖蝶,往前走不要回头,只要你能顺利走出这片桃林,你我就再也不会纠葛不清。”那个人把我放了下来,轻轻的推了推我的肩膀。
“公子,可您是我的恩人……”或许是他给了我安全感的缘故,我有些不舍、不愿意就此和他分开。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甚至没看清他是美是丑。我向前走了三步,不敢回头却不愿继续走下去。
“你不必在意我是谁,只要你出得桃林,这片地方你就再也不会看见了包括我也一样。”
越是不让我回头,我越是不肯就此离开。我稍稍侧了侧脑袋,始终没敢回过头去也许我背后只有一个清俊的男子,可如果我背后是所有的鬼怪呢?我没有听见其他声音,不代表没有一定没有其他东西。
最终害怕占了上风,我缓缓的走到了桃花的边缘,最后一朵桃花落在我脚边,只要再踏出一步,昨夜的鬼怪就能永远和我绝缘。可是就是这时候,我犹豫了,因为我连自己的恩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我被亲生父母送上冥婚的大殿,一夜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竟然看见一个画皮恶鬼当着我的面脱下人皮。可是把我送出冥府的恩人,我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就要和他永别了。我再也迈不出脚,脑袋就像不受我控制一样转不过去也侧不回来。
我就是随便挪一点就能出桃林了,只要我踏出半步我就能永远的远离鬼怪。可就是这个时候,我低头看见自己衣领上落了几根红色的头发。我终于回过了头去看了背后一眼,这一眼,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背后没有任何鬼怪,可是我背后也没有活人;我没有看见漆黑也没有看见鬼火,但我看见了一个挺拔的男人站在桃花下阳光里他的碎发就像红色的流火、亦如流淌的血液。
“玖蝶,我告诉过你不回头才能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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