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恨与不恨
天上毒辣的太阳在火辣辣的燃烧着,虽是旷野,然而却见不到一点绿意。
视野中找不到任何草根、树皮、蚂蚁这类东西。能吃的,都早已经被人吃光了。
一列稀稀疏疏的长长队伍,顶着毒辣的阳光在旷野中蹒跚前行着。所有人都在有气无力低眉垂眼的走路,不管认识与否,不论交情如何,没有人会和身旁的人打招呼。
他们是逃荒的难民,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的难民,一群饿疯了可以易子而食的难民。
在这列队伍里,不时有些或是瘦得皮肤下骨骼轮廓隐约可见、或身体浮肿得仿佛结茧的蚕一样的人倒下,他们倒下后,便再也没能站起来。片刻之后,便会有几个人不做声的围上去。
“噗通!”一个瘦小的小女孩摔倒在了地上,她嘤嘤的哭泣着,叫着爹娘。而她的爹娘,在几天前便已经先后倒在了这条毫无方向,似乎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路上。
冰冷的小手扶着地面,努力的想站起来,无奈发软的双腿使不出一丝力气。她终究还是再次软倒在地上,意识逐渐迷离,只觉身体无比疲惫,很想就这样沉沉的睡去。
忽然,一个面黄饥瘦的汉子见到她倒下了叫了一嗓子:“这有个倒下的!”
片刻之后,她的身周围起了一群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难民。只见他们一个个面露凶光,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见到了羊的恶狼一般狠狠盯着她。
尽管年幼,然而她却已隐隐对将要发生的事有些了解,哭泣的小女孩身体不断颤抖着:“你,你们要干什么?”
“太饿了,真的,太饿了……!这也是肉啊!”其中一个难民目光呆滞地喃喃说道。
没有被饿过的人压根就不知道这饥饿的滋味有多么难受,人在饿急了的时候,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没有人说话了,一个皮包骨头的汉子默不作声的分开人群,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尖刀蹲在小女孩的身前。那刀尖,离这无助的小女孩越来越近。
此时,一支锋利的弩箭破空袭来,正中那持刀汉子的喉咙。持刀的男人瞪大眼睛,捂着喉咙不甘的倒下,在地上抽搐着。
如雨点般的马蹄声响起,一列车队经过,一马当先的是一位骑着白马的少年,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架连弩。
驱散了围着小女孩的难民,沐浴在阳光下的白衣少年,微笑的朝那已经饿得意识模糊的小女孩伸出了手。
望着这少年俊朗的面孔,小女孩只觉无比的熟悉。然而无论怎么想,却也始终想不起这少年的名字。
突然,身周的景物霎时一变,小女孩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湖畔望着那少年骑着快马渐渐远去的身影,浓浓的惆怅徘徊在心头久久不散。
忽然,脸上莫名的感觉阵阵****。不自觉得伸手抓挠,却不料碰触到了一个温暖的物体。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寒意,这是什么东西?
蓦然从梦中惊醒,只见窗外的月光透过那轻薄的窗纸柔和的打在地上。
就着地上的清冷光辉,谷白正在轻柔地拂去她额间的一绺黑丝。
“啊!”一声尖叫,酸痛的身体提醒了少女,她经历了什么。
“你这个禽兽!”愤怒地诅咒着他,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臂,躲到床最深的角落。少女剧烈喘息着,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谢谢你!”谷白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浅笑,指着自己宽阔强壮的胸膛:“谢谢你,救了我。你看,那张图已经没有了。”
迎着少女愤怒的目光,谷白幽幽一声叹息:“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所不想经历的。然而,正是这些我们不想,却又不得不经历的事物,才组成了我们完整的人生。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最后这一句话,仿佛是一束温暖的阳光照射到少女心中最柔软的一处。
终究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委屈,少女扑到谷白的怀里,疯狂的抓挠撕咬着谷白的身体,最后‘哇’的一声开始嚎啕大哭。
“我们之间,并非初见。”待少女的情绪波动不再那般剧烈,谷白轻柔地拍了拍少女光滑的背脊:“我们这数日以来的相处,你始终在吸引着我。我也能感觉出,你对我并无毫无感觉。其实,我也不想这般对你,然而我却无法再等了。你是‘道盟’弟子,而我则是那见不得光的邪魔外道。你的师父,是绝不会容许你和一个凡人继续混在一起的。可再过几天,便又是月圆之夜了。”
每逢月圆之夜,谷白身上的‘二十八星宿镇魔图’便会开始藉着月光爆发,那种痛苦,仿佛是活生生把谷白架在火堆上灸烤一般,然而他的躯体却毫发无伤。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痛苦,尤其当他体内的血愿得到体内气血的滋养后。‘血愿’每壮大一分,这张‘镇魔图’带给他的痛苦便强烈一分。
这两种针锋相对力量,一个想往外冲,一个想朝内收紧。最近这一年,那种痛苦每次爆发,都让谷白仿佛堕入无边苦海,仿佛他的灵魂被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分割开,然后再绞成碎片。
每次捱过那种那种痛苦,谷白都没有信心能捱过下一次。或许下一个月圆之夜,他痛昏过去倒在地上后,便再也站不起来。
然而如今,他却无需再忍受那种痛苦了。那图,当他们二人合为一体的那一个刹那,感受到了少女体内的法力,便似寻着了自己的主人一般,迅速地从他的身体上离开,缩小了无数倍静静地盘在少女的手腕之上。让他早已准备好的种种破禁手段,竟是没有半点施展的机会。
震荡血气并指成剑,少女皮肤下那控制着她的血线被谷白小心的化去,他解开了对这个少女的封禁。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咬牙切齿的瞪着这个手段卑劣堪称无耻的男人,少女心中无比愤怒,然而却没有多少恨意。
“难道我不恨他么?不,我当然恨他。”心中默默自语,找着无数理由,可始终却无法彻底说服自己真的恨这个男人。
她永远无法遗忘,那一幅幅深深埋藏在记忆中的画卷。
她不会忘记,那个将她从绝望中拉出来的人,那个抱着满身泥垢的她在马上跑了数百里的人,那个充满阳光的俊朗少年。
是他,让她不要去恨那些想吃她的人。是他,让她要心中有爱。是他,教会她如何用眼睛去发现这世间的美好。
她不会忘记,望着那白衣少年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时,心中那种依赖和不舍。
那一年,师父花了一笔银子将她从那户农家带走后,每次若有闲暇她都会跑到坪石湖畔,静静的望着当年那个少年远去的方向。
自从离别后,她心中那朵思念之花,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从来都未曾凋零过。总是希望,那个记忆中上面孔能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岁月无痕,往事如水淡如烟,回首过往,总会有些惹人思量的惆怅。总会有一些人,装在记忆的深处里,无法遗忘。
她怎能忘记,无数的夜晚自己在梦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踩在青石板上,浅笑矜持地一步步走向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慢随天外云卷云舒。”这是他为她起的名字,这些曾经的过往让她怎么能够忘记。
然而,她整整十年没有再见过那张寄予着她无数淡忧闲愁的面孔。她变得愈来愈孤单,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不喜欢走过那繁华的街头,街上成双成对的人,总会令她格外的落寞。
十年之后的再次相逢,她的心中是何等的欢喜。再次见到昔日的面孔,她高兴得整晚都无法入睡。
昔日俊朗少年的面孔逐渐和眼前这个男人温润的笑容合而为一,然而她记忆最深的却是,在不久之前,她被眼前这个男子脱去衣裳,压在身下的那一刻。
她恨吗?当然恨,恨这个男人毁去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十年的光阴,无数个在清冷月光下独自舞剑的夜晚,无数次被师父责罚的时候,无数次满腹委屈却无处可以诉说的时候,全凭着她心中这份仅有的美好而甜蜜的记忆她才能坚持下去。而现在,她这份记忆轰然破碎,她已经一无所有。
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的法力,茫然地迎上男人眼中那饱含着炽热的目光,冷冷的说道:“你竟敢解开我的禁制,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吗?”
只见站在她身前的这个男人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理解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没有信任就无从去理解。”
窗外,皓月当空,群星璀璨。
墙根下,有那不知名的昆虫躲在草丛中轻声浅唱低吟。
透过地上的那抹清辉,他看向她,那张覆盖着身体的薄衾根本无法将少女柔美的肌肤和曲线全部遮尽。
“在十年前,在那坪石湖畔,你亲口说长大以后要嫁给我。当时我没完全没有想到在十年之后,我们会再次相遇,我爱上了你,为了自己我用卑鄙无耻的手段玷污了你。如今,你还愿意嫁给我吗?”单膝跪在地上,这个对她用尽了种种无耻手段的男人虔诚的朝少女伸出了右手。
从窗格上透进室内的月光洒在了谷白的侧脸上,为他脸上的那份诚恳增添了几分深邃和神秘。
“这算什么?弥补吗?我需要你这种弥补吗?”望着这个强行占有了自己,毁了自己心中仅存的美好的男人,少女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落,泪水打湿了身上的薄衾。在那光滑的薄衾上,有一朵鲜艳的梅花正在盛开。
同样也没有回答这个男人的问题,少女看了眼手腕上一幅由无数青色圆点组成的神秘图案,木然道:“‘道盟’有令,身负二十八星宿镇魔图者,皆杀无赦!我,再也回不去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从今天开始,我只能是柳云舒了。”
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勾起,男人从地上站起,缓缓将少女拥入怀中。
地上的月光,悄然的见证着,两颗孤独的心在逐渐靠拢。
两个寂寞的人,终是紧紧的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