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大家闺秀
郭三不知吴能为何在沙梁上,原想问个明白,后听他说带自己去见一人,便点了点头,跟着吴能往南河镇走去。
二人一路无话。行经安养院时,吴能向院内瞥了一眼,便又继续赶路。郭三暗自猜测:“莫非他要带我去夏姐姐家?”谁知吴能走了片刻,突然转入一条岔道。郭三紧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吴学究,咱们要去哪里?”吴能道:“去我家。”郭三甚是惊讶,心想我还是别问了,不管去见谁,稍后便知分晓。
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小院,看样子极为简陋,只用向日葵的枝杆裁到地上,便算是院墙了。郭三走入院中,见屋门大开着,一位女子坐在门口的小桌边,瞧那姿势像在写字。
吴能拉着郭三进屋,对那女子说道:“雨儿,这就是郭三。”又对郭三道:“这位是掘荆。”郭三打量那女子,见她年约十八、九岁,生得丰神秀美,淡雅宜人,尽显江南女子之秀丽,不禁对她大生好感,招了招手,叫道:“姐姐好!”那女子看着郭三,惊讶道:“这就是郭三?原来真的只有七岁!”吴能笑道:“我早就说了,你偏不信。”
郭三站在桌边四顾,只见屋内有一大床,旁边摆了一副书架,两只木柜,一张大桌,四把椅子。家具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大桌上有一张木琴,一柄长剑,一把折扇。郭三看着长剑,心想:“吴学究果然会武功,否则家中怎有兵器?”
那女子走到木柜边,在柜中翻了一阵,又回到郭三身边,笑道:“郭三,我叫段雨儿,是吴学究的妻子。”拉着郭三的小手,往她手中塞了几粒糖果。
吴学究笑道:“郭三赢了我几百粒糖,才不会稀罕你这几粒。”段雨儿摇头道:“此前是她赢的,这次却是我送的,不一样。”她说话时,宛若黄莺般悦耳动听。郭三对她大为羡慕,只恨不得自己赶快长大,从此告别小女孩特有的童音,接过话头说道:“对!就是不一样!”吴学究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回到床边,取了一本极厚的书翻阅。
段雨儿拉着郭三坐在小桌旁,指着桌上的一本册子,问道:“郭三,这些字是你写的么?”郭三仔细一瞧,只见封面写着“唐诗一百首”,正是自己的笔迹。她忙又翻到第二页,却是一首《登鹳雀楼》;再往后翻,又是其它的唐诗。纸上的字迹工整秀丽,均为标准的瘦金体,无一不是她亲手所写,点头道:“是我写的,姐姐不信么?”段雨儿笑道:“我自然相信。你再看这本,是我写的。”将另一册子递与郭三。
郭三接过一看,只见封面写了几个字,个个瘦直挺拔,竟然也是瘦金体,不禁一呆,寻思:“她模仿我的书法。”再仔细辩认,却是“范文正公集”五字,脱口道:“咦?是范仲淹的词!”随手翻开一页,念道:“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正是《岳阳楼记》的片段。
段雨儿心想:“范文正公去世不久,所著诗词并未流传,郭三如何知晓?”正思索间,却见郭三已翻到下一页,口中仍念着:“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段雨儿大吃一惊,这一页已是《渔家傲》,郭三却仍然念着《岳阳楼记》。这哪里是念书?分明是在背书。
郭三片刻不停,一口气背到“览物之情,得无异乎?”终于停了下来,心中已然明白,吴能要她见的那人,正是自己的妻子。
段雨儿吃惊之余,又问起郭三的家世。郭三对此一无所知,只得含糊其词,实在回答不出时,就说自己年幼,记不太清了。段雨儿也未起疑,只觉得这小姑娘不仅熟背诗词,说起话来也与寻常孩童大异,竟似有着十几岁少女的心思,好奇之下,又问她曾去过哪里。
郭三虽懂得许多地理知识,对宋朝的地名却是不晓。段雨儿看她回答不出,心想:“她虽然聪颖无比,但总归是个小孩子,没见过甚么大世面。”
段雨儿说话时,语音清脆又不失柔和,从不打断郭三说话。有时候,她分明已猜出郭三接下来要说甚么,但并不点破,只是微笑倾听。郭三甚感愉悦,又见她谈吐不俗,显非寻常农家女子,倒像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暗自惊讶:“如此一个奇女子,怎会来到南河镇这小地方呢?”越是猜测,越是不解,心里不免责怪吴能,你有这么好的老婆,却从不带出去让大家认识,太不够义气了。
忽听一阵悦耳的琴声响起。郭三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只见吴学究坐在桌前,双手抚着琴弦;那琴音竟出自他的手底。过不多时,远处传来箫声,听其韵律,竟与琴音相和。那吹箫之人来得好快,起初还在一里开外,转眼间便至院中。郭三转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那人竟然是张五。
段雨儿悄声道:“郭三,你先坐着,姐姐去沏茶。”郭三“嗯”了一声,呆呆地看着张五,心想:“多日不见,你究竟去了哪里?”
张五见郭三坐在门口,微微一惊,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进屋里,对吴能施礼道:“属下见过信使。”吴能坐在床边并不站起,只是点了点头,问:“你可想好了?”张五道:“属下……”转头看着郭三,欲言又止。
吴能道:“你在怕甚么?郭三早已知晓你的秘密。”张五又施一礼,道:“属下并无秘密。”吴能哼了一声,盯着张五的眼睛,问:“四日前的夜晚,你与夏姑娘在西山相会,可曾去了半山的亭子?”张五不敢与他对视,俯首看着地面,低声道:“确有此事。”吴能道:“恐怕你还不知道,郭三就躲在亭外的草丛中。”张五大吃一惊,心想当时已近半夜,郭三怎会在西山?郭三怔怔地瞧着张五,那神情分明在说“张五哥,我确实去了西山。”吴能长叹一声,暗想:“郭三的心思太重,如遇不解之事,总要寻根觅源,倘若继续瞒着她,难保她不会做出危险之举。”
这时郭三已然明白,吴能要她见的人并非段雨儿,而是张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