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以棋会敌
郭三将圆木片揣进怀中,又找到一支炭笔,乘着院中无人,再次溜出了大门,回到山洞时,只见唐仁和叶连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又打架了。郭三问道:“唐大叔,叶大哥,你们打架了么?”说此话时,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老师,在惩戒两名不听话的学生。
那二人齐声道:“没有!”说罢,又怒目相视。郭三叹了一声,道:“打架也未尝不可,但要文打,而非武斗。”叶连问道:“甚么是文打?”唐仁冷哼道:“无论文打还是武斗,我都能赢这小贼!”
郭三甚是无奈,心想这二人都会武功,倘若真打起来,自己根本无法劝住,幸亏他们身受重伤,倒也不难对付,说道:“文打么,就是棋琴书画,你们任选一样,看谁更厉害。”
唐仁道:“若论琴技,我自然不差,但受伤之后无法抚琴,却是可惜。”叶连笑道:“依我看,你吹牛的本领不差。”唐仁怒道:“我怎么吹牛了?”叶连道:“若论书法和画技,我自然不差,但受伤之后无法写书作画,却是可惜。”他说此话时,不仅套用了唐仁的原句,就连语气也一模一样。唐仁怒道:“依我看,你只是个鹦鹉学舌,拾人牙慧小贼罢了!”叶连笑道:“小贼又如何?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样变成老贼!”唐仁怒不可遏,想说几句驳斥的话,却又牵动了伤口,痛得大呼出声。
郭三道:“唐大叔,您要是生气,那就不用比了。”唐仁大声道:“为何不比!”郭三道:“有句成语叫作‘恼羞成怒’。一个人若被对手激得又恼又羞,不待比试,先便输了。”叶连哈哈笑道:“小妹子说得对,这老贼恼羞成怒了!”郭三不以为然,摇头道:“这话可就差了。《孟子》中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叶大哥年纪轻轻,怎可对长辈无礼?”心想:“如果互为敌人,倒也不必拘泥于礼法。”
叶连闻言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在当时,无论契丹、西夏、大理,都对汉家学说推崇备至,父母教育子女时,往往会引用《论语》或《孟子》。郭三讲出《孟子》中的原句,叶连竟无法辩驳。
郭三大为得意,又道:“若论琴、书、画,你们都比不过我,也就不用献丑了,还是下棋吧。”说着,从怀中取出圆木片,用炭笔写了“兵、卒、车、象、相、帅、将、马、炮、仕”等字样,又将其中十六只棋子做出标记,在外圈画一个圆,便算是“红棋”了。
唐仁道:“我们身受重伤,连胳膊也无法抬起,又如何下棋?”郭三道:“却也不难,下盲棋便是了。”叶连奇道:“甚么是盲棋?”郭三更奇,反问:“叶大哥,你没听过盲棋么?”叶连闻言一呆,不知如何回答,他确实没听过“盲棋”二字,但看郭三的神色,似乎世间果有此物,万一“盲棋”是妇孺皆知之事,他却说“没听过”,岂不显得愚昧?
其实,盲棋又被称作“蒙目棋”,乃是文天祥的首创。文天祥是南宋丞相,如今却是北宋,别说叶连,恐怕大宋的第一象棋高手,也没听过“盲棋”二字。然而凑巧的是,用于记录棋谱的术语正好用来下盲棋。
郭三的棋艺极差,只知棋盘的大概布局,以及棋子的基本走法,原本不该班门弄斧,但唐仁和叶连身受重伤,彼此间又有冲突,万一真打起来,旧创未去,新伤又填,岂不要糟?她思来想去,觉得下棋也是一种“打架”,倘若二人借着下棋,发泄心中的憎意,即使将对手杀得片甲不留,于身体却是无损。她在地上画了一个棋盘,摆好棋子,说道:“唐大叔执红,叶大哥执黑。你们说一步棋,我在棋盘上走一步,便是盲棋了。”
唐仁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的棋艺虽然不佳,但要对付这小贼,却无需执红。”在象棋中,执红的一方先行;唐仁不愿执红,那便是没将叶连放在眼里。
叶连微微一笑,道:“好,我执红,走‘兵三进一’。”他这一招叫作“仙人指路”,属于“文棋”布局。与文棋对应的是“武棋”,专指那些具有攻击性的走法,例如“当头炮”。如果年轻人与长辈下棋,极少走出“当头炮”,因为这被视作无礼之举。叶连第一步走出文棋,显然不愿输了礼节。
唐仁暗赞一声:“这小贼,还懂些礼数。”说道:“象三进五。”却是一招“飞象”。
二人走了几十步,便有些记不住棋局,分明炮被马踩了,却以为炮仍在原来的位置。郭三详细讲解,又将棋局还原到十几步之前,重新演示一番,这才理得明白。
唐仁每说几句,便会咳嗽一声。郭三甚是担心,惟恐他的伤口受到感染,继而引发肺炎,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叶连只剩一个“帅”,唐仁却“象、士”俱全,还有一个“车”,一匹“马”。叶连叹道:“唉,这盘惜败。”郭三道:“不是惜败,是完败。”唐仁道:“是惨败!”叶连不以为意,笑道:“败了又如何?我终究会赢回来的。”
郭三蹲在地上多时,双腿有些发麻,站起身来,活动了几下腿脚,说道:“你们俩再下一盘,我去做饭。”一边说着,一边跑出山洞,拾了些干柴,在洞口搭起一个小炉灶,心想:“山洞在坡北,即使做饭起了浓烟,也不易被人察觉。”于是支起铜香炉,往炉中倒了些水,又加了两勺盐,烧开之后,将白面放进去,做了一锅浆糊。
其实郭三的厨艺颇精,以前帮妈妈做饭,甚么“回锅肉”、“宫爆鸡丁”,均不在话下。然而此时厨具不全,调料欠缺,再加之时间紧迫,只能随便煮一锅浆糊了。她取出两只碗,各盛了些面糊,端进洞中,只见唐、林二人躺在草垛上,又在“炮三平六”、“马七进八”地下棋了。
郭三道:“唐大叔,吃晚饭了。”蹲在唐仁身旁,给他喂了半碗,随后又喂叶连。那二人受伤后,手臂无法抬起,只能让郭三拿着勺子,胡乱塞进嘴里,弄得满脸都是面糊。
郭三喂罢唐仁,又喂叶连,忙碌许久,已近后晌,心想:“我离开安养院太久,难免令人起疑。”说道:“唐大叔,叶大哥,我该回家了。你们俩若想拉屎撒尿,就相互搀扶着去吧,我可不伺候。”她这话粗俗之极,全然不像女孩子家说的。
叶连听得一呆,期期艾艾地道:“我……不用你帮。”郭三道:“这样最好,否则我就找官府帮忙。”唐仁忙道:“不用!我们自己去!”叶连也道:“对,自己去!”
郭三很是得意,心想:“我虽然是个柔弱的小女孩,但只要提及“官府”二字,你们就老实了。”忽又转念:“哎呀不好!唐大叔是大理人,叶大哥要么是契丹人,要么是西夏人,我这样帮他们,岂不是通敌叛国?嗯……唐大叔是绿竹姐的亲生父亲,也算是自己人,等他伤好之后,我就找吴先生审问叶大哥,看他究竟是不是坏蛋!”如此想着,忍不住看了叶连几眼。
叶连怎知郭三起了坏主意?只道她关心自己的伤势,心里很是感激,说道:“小妹子,你尽管放心,我的伤很快就好。”郭三嘻嘻一笑,也不答话,跑到洞口,见夕阳斜下,眼看就要天黑了,不敢再作逗留,将山洞略为打扫,便即离开。她穿过树林,沿着南河岸边,一直绕到西山脚下,这才回到主路,若无其事地哼着儿歌,往安养院方向走去。
过不多时,前方来了一位白衣男子,正是吴能。郭三挥了挥手,指着西山方向,大声道:“吴先生,西山有一只野兔,您帮我抓来吧!”吴能笑道:“野兔可不好抓,常言道‘狡兔三窟’……”话还没说完,便听郭三接道:“啊!那就不抓了!吴先生,我回家啦。”说罢,蹦蹦跳跳地跑了。吴能纳闷之极,寻思:“真是奇怪,郭三向来顽皮,今天怎么变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