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放眼天下
郭三提着小竹篮,进入山洞,见唐仁倚壁而坐,右手握了一支炭笔,左手捧着一件旧衣服,正在那里写字。郭三问道:“唐大叔,您哪来的炭笔?”唐仁道:“前几日你制作象棋时,留了半支炭笔。”郭三又问:“那您在写甚么呢?”唐仁将衣服收入怀中,笑道:“闲着无事,胡乱写几个字。”
郭三“噢”了一声,没再多问,找来两只小碗,将杯中的药汤倒入碗中,给唐仁端了一碗,另一碗却放在了叶连的身边。
这时叶连仍在草垛上昏睡。郭三推了推他的肩膀,轻声道:“叶大哥,该喝药了。”叶连翻了一个身,双目微睁。郭三见他嘴唇干裂,面色潮红,眼眶深陷,知道情形不妙,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只觉得一阵烫手,惊叫道:“叶大哥,你发烧了!”叶连“嗯”了一声,却无力答话。郭三找来一把小勺,给叶连喂了药汤。
叶连服药之后,气色稍有好转。郭三道:“叶大哥,你翻一个身,俯卧在地上。”叶连依言做了。郭三从怀中取出两瓶药,按着绿竹所说的方法,将药粉倒在叶连的伤口上,涂抹均匀之后,重新做了包扎。叶连俯卧在地上,强忍着伤口的剧痛,没过多久,便又再次昏睡过去。
唐仁服了药汤,将药碗放在地上,问郭三道:“今日可曾看见捕快?”郭三道:“没看见。”唐仁点了点头,道:“再过几日,我的伤就要好了。”郭三问道:“能走路么?”唐仁叹了一声,道:“伤口太深,恐怕这一个月之内,是无法走路了。”郭三道:“我帮您找一副拐杖吧。”唐仁笑道:“不用了,我只待在洞中,用不着拐杖。”
郭三坐在地上,和唐仁闲聊了一阵,心中生出老大疑惑:“唐大叔怎不问我从哪找的草药?”细想昨晚之事,心头猛地一震:“哎呀,不好!绿竹姐熬了满满一碗药,却只喝了两口,今晨又故意摆好一只茶杯,一个竹篮,原来她早就知道唐大叔受了伤!”想到此处,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愤怒,只觉得自己被人利用,变成了跑腿的工具。她呆呆地坐了片刻,忽又转念一想:“唉,假如我是绿竹姐,也必定如此行事,决不会让一个八岁的小孩子知道实情。嗯,她这么做,原是为了保护我。”
唐仁问道:“郭三,你在想甚么?”郭三道:“没想甚么,只是有些累了。”胸中烦闷之极,只想尽快离开山洞。唐仁道:“叶连的伤口做了包扎,需换一件干净衣服。”郭三点头道:“好,我回去找一找。”提起竹篮,转身出了山洞。她心烦意乱,无精打采地回到安养院,坐在大门外的小土堆上,细想近日之事,始终理不清头绪。
中午时分,吴能前来教书。郭三原以为他要问自己《论语》,谁知吴能心不在焉,散学之后,便即匆匆离去。没过多久,绿竹又来教琴。郭三坐在桌前,仔细打量绿竹,见她生得清秀可爱,丝毫不像一个阴险的女子,再对比电影中的情节,似乎也无这等反面人物,不禁又有些怀疑,莫非自己想得太多了?
绿竹离开后,郭三待在学堂内,写了一页《范文正公集》,又背了一百字的《论语》。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落西山。郭三用过晚饭,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心想:“唐大叔要干净衣服,我去哪里找呢?嗯,还是去绿竹姐家吧,若她刚巧备了两件衣服,那就大有问题。”想到此处,心中已有主意,向王大娘打了招呼,迈步走出安养院大门。
其时已近黄昏,但听风拂树梢,虫鸣草底,好一派乡村气象。一阵轻风吹过,西边沙梁传来孩童的欢笑声。郭三停下脚步,暗想:“陆单和九九都在玩耍,我却背甚么《论语》和《唐诗》,还要给两个大男人找药、找衣服,真是莫名其妙!”越起越生气,微一犹豫,便往沙梁的方向走去。走了百余步,忽又想:“唐大叔为救我而中箭,此时他在山洞中受苦,我却只顾着玩耍。唉,还是去找绿竹姐吧。”长叹一声,复又折了回来,举目四顾,见左前方是一片树林,穿过树林之后,距绿竹家已不到半里了。
郭三进入小树林,眼看就要回到主路,忽见前方身影一闪,似有人躲在树丛中。她悄悄地攀上大树,探头张望,只见那人一袭灰衣,身材消瘦,竟然是捕快“小七”。郭三大惑不解,这时已近黄昏,难道捕快不下班么?瞧得再仔细一些,终于看清,小七躲在一棵大树后,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是绿竹的住宅。郭三暗叫不妙,心想:“官府在监视绿竹姐,这可怎生是好?”
正这当口,忽听一人说道:“郭三来了没?”听其声音,竟然是刑捕头。郭三大吃一惊,只道行踪已被人发现,正想着如何撒谎,却听小七说道:“还没看到郭三。”刑捕头道:“嗯,只要郭三进院,绿竹就不会离开了。”小七道:“师父,那姑娘只会抚琴,监视她做甚?”刑捕头道:“胡都头吩咐下来的差事,咱们只管照做便是,无需过问缘由。”小七道:“是。”
郭三悄悄地滑下树枝,轻步退了回去,心中一阵惭愧,暗想:“我帮着大理人做事,莫非是个大宋叛徒?”忽又转念:“再过一千年后,无论长城内外、还是长江南北,都属中国的领土,管它甚么契丹人、大理人,最终都变成了中国人。我既知后来之事,便不能像寻常人那般目光短浅,应当放眼天下。嗯,放眼天下!”如此想着,顿时心安了许多,提着小竹篮,回到主路,直奔绿竹家而去。
当日夜间,绿竹又熬了一大碗药,只喝了两口,便将药碗放在桌上。郭三早已料知此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躺在被窝中和绿竹说话。
绿竹走到柜边,取出两件衣服,说道:“这是我爹的长袍,许久未曾穿了。”郭三应道:“嗯。”心想:“我倒要看一看,你怎么让我带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