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依依惜别

习捕头和绿竹说了一会话，转身走出大门，对小七道：“再过几天，唐姑娘要返回大理，你沿途护送吧。”小七一呆，道：“送往大理……恐怕要两个月。”习捕头道：“唐先生为救胡都头而死，咱们理当照顾他的女儿。”说此话时，语气颇为严厉。小七忙道：“是，属下今晚就去准备。”

习捕头转过身来，看了看郭三，问小七道：“这孩子是谁？”小七道：“是安养院的郭三。”习捕头“哦”了一声，蹲在郭三的面前，问道：“你叫郭三？”郭三道：“嗯。”心想这人真是奇怪，明明知道了我的名字，却还要再问一遍。习捕头点了点头，又问：“你认识唐先生么？”郭三道：“认识，他送了我许多糖人。还有胡都头，也给过我一块糖。”想到唐仁和胡都头，不禁悲从中来，小嘴一撇，哇地哭出声来，边哭边问：“您也要送我糖么？”

习捕头见郭三大哭，顿时慌了手脚，后又听她向自己要糖，忙道：“我……没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入怀，胡乱摸了半天，以显示自己确实有给糖的诚意。

郭三哭了一阵，抬起头来，说道：“我不和你说话了，我要找绿竹姐。”也不管习捕头有何反应，径直跑进了院子。习捕头大惑不解，心想这孩子好生奇怪，说不哭就不哭，说走就走，倒也痛快。

其实，这是郭三使的一个计策。她怕习捕头怀疑她和唐仁之死有关，就故意说一些奇怪的话，以分散习捕头的注意力，让他惊讶于自己的言行，而不是想着案子本身了。

郭三进入正屋，见绿竹红着眼睛，坐在床边流泪。她原想痛哭一场，以发泄心中的委屈，但见绿竹比自己更加难过，只好强忍着泪水，在桌前静静地坐了片刻，站起身来，从灶台边取了铁锅，来到米柜旁，舀了两碗米。

绿竹止住了哭声，问道：“郭三，你在做甚么？”郭三道：“我在做饭。”绿竹奇道：“你会做饭？”郭三道：“做饭有甚难的？我会做好多菜式呢。”绿竹心生好奇，睁大眼睛细看，果然见郭三手脚麻利，淘米、煮饭、洗菜、倒油、炒菜，一气呵成，竟然像练过多年。

郭三做了一盘炒青菜，端着盘子放在桌上，问道：“现在相信了吧？”绿竹看着那盘菜，怔怔地道：“是你妈妈教的吧？”郭三道：“是。”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最近几月，郭三虽然经常想起妈妈，但已不再流泪了，只因唐仁和胡都头突然惨死，令她极为不安，濒于崩溃的边缘，这时突然提及“妈妈”，自然忍不住要哭了。

郭三哭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事，问绿竹道：“绿竹姐，你怎知道唐大叔受伤了？”绿竹道：“南河岸边有一颗树，树上有一个洞。我和爹爹约好，如果他突然有事离开，又不便相告，就在树洞中放一个字条。”郭三恍然大悟，低头细想片刻，又道：“那天你被胡都头遣返，其实并非去西夏，而是在树洞中找纸条，对么？”绿竹道：“当时我确实想去西夏，但找到字条后，这才知道我爹仍在南河镇，于是我又折了回来，刚巧遇到胡都头巡视。我不愿他知道树洞之事，只好撒谎要去赫连城。”其实，绿竹原本无需说出实情，但唐仁已然身故，她纵有再多的秘密，也不怕讲与郭三了。

郭三听到这里，已隐隐猜出后来之事，问道：“过了几天，你又去南河边，却发现唐大叔留下字条，说他受伤了？”绿竹道：“这次不是纸条，而是一块碎布。”郭三道：“噢，原来是碎布。”心想：“唐大叔曾在一片碎布上写字，当时我问他为何写字，他说闲着无事胡乱写画，原来是在骗我。”

绿竹叹了一声，又道：“再过几天，我就要回大理了。”郭三心中不舍，问道：“非要回去么？”绿竹道：“习捕头说了，要将我爹的死讯报与朝廷。”她说的“朝廷”，自然是大理国的朝廷了。

郭三暗自惊讶，心想大理人在宋境死了，只需官府通告便是，为何要绿竹亲自回到大理？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但也不便详加询问。

当日夜晚，郭三留在绿竹家中。绿竹睡意全无，只是坐在桌前发呆。郭三取来纸笔，教绿竹写了一会儿“瘦金体”，待到半夜时分，终于忍不住倦困，爬在桌上睡着了。次日醒来，郭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里却多了一人，正是吴能的夫人段雨儿。郭三一骨碌爬起来，问道：“雨儿姐姐，你怎来了？”段雨儿道：“我来照顾绿竹。”郭三心想：“吴先生是朝廷官员，他安排雨儿姐姐前来，定有用意。”当即不再多问，起床吃过早饭之后，便回到了安养院。

接下来的两天，绿竹始终没来教琴。郭三每晚都住在绿竹家，陪绿竹说话解闷。她也曾偷偷去过一次山洞，但见洞中除了一堆干草，再无任何发现，也没见到叶连的踪影。她忽又想，莫非叶连就是杀人凶手？但也不对，叶连身体虚弱，站都站不起来，又怎会连杀两人？

然而怪事委实太多，唐仁不也假装无法走路，却在半夜偷偷外出，将布条放入了树洞中么？绿竹看似一个弱小女子，其实极有心计，扮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却设下巧局，让她给唐仁送了几次药。至于唐仁自己，为了完成任务，竟然隐瞒身份，秘密潜入扬州，迫使夏聆琴嫁给不喜欢的人。夏聆琴为了不嫁给杨公子，装作容貌俱毁，将杨公子给吓跑了。张五分明知道夏聆琴的身份，却故作糊涂，直到夏聆琴受伤，这才说了真话。既然大家都在撒谎，叶连为何不能？或许他的伤也是装出来的，只等时机成熟，就杀人逃回自己的国家。

想到叶连有可能是凶手，郭三既是失望，又是怨恨，但只恨了片刻，便又转为关心，只盼着叶连并未掉入河里，而是平安返回家中，见到了那位“月儿”姑娘。

第三日清晨，小七来到绿竹家门口，说道：“唐姑娘，房租我已付清，咱们该出发了。”这时绿竹已收拾了行李，正和郭三话别。郭三心里难过，拉着绿竹的手，说甚么也不肯松开。段雨儿劝道：“郭三，绿竹还会再回来的。”郭三听得一呆，不禁想起了一个动画片的场景，那只可爱的笨狼总会说“我还会回来的！”于是就真的就回来了。但绿竹并非灰太狼，她真的会回来么？

一行人走出院子，来到通往府谷县的大路上。绿竹抱了抱郭三，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忘了练琴。”郭三道：“嗯，我不会忘记练琴，但你也别忘了回来。”

小七催促道：“唐姑娘，该启程了。”郭三瞪了小七一眼，正要说几句牢骚话，忽又想：“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绿竹姐迟早要走，多留片刻又有何用？”用力挥着手臂，大声说道：“绿竹姐，一路保重！”绿竹点了点头，转身缓缓离去，渐行渐远，绕过一座小山之后，便没了踪影。

郭三呆呆地站在路边，心想：“张五哥走了，夏姐姐走了，唐大叔死了，胡都头死了，叶大哥生死不明，如今只剩下绿竹姐，也要离我而去。唉，为甚么我的命这么若？好不容易认识些朋友，却走的走，死的死，下一个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