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吞食天地的张角
位于蜀中阳平山山腰的阳平观一向香火旺盛,乃是天师道的创教圣地,今日为迎接太平道大医师张宝,第二代天师张衡之子张鲁早几日即贴出告示,今日阳平观有贵客,不开观门接纳香火。
阳平山并不甚高,可胜在林木茂而不密,清幽无比却又适宜可人,正合天师道修身养性全生的宗旨。如今更因天师道的缘故,阳平山已成为巴蜀权贵、市井小民都倾慕不已的好地方。
“呜~”
当张宝爬完两百四十级石阶,现出身形时,不待张鲁吩咐,手下弟子即将手中长长的铜制号角高举向天,呜呜吹响。
今日的会面,对双方而言,都可谓是件大事。
如今天下,若论信众多寡,最为兴盛的自是太平道,但如论道统,则还是天师道更胜一筹。
太平道大医师张宝奉大贤良师张角之令,今日亲身前来阳平观拜谒,从道统而言,有拜谒山门回归道统之意,而这也正是张鲁,这位被视为天师道第三代天师的不二人选,所最为看重的。
但对于张宝来说,相比道统这种虚名,他更为看重在蜀中传道一事,毕竟信众多寡,才是太平道最为要紧之事。
蜀中天师道第二代天师张衡隐居于丹景山,久不闻教事,手下教务尽数由弟子张修和儿子张鲁主持。其中张修一直在家乡巴郡传教,成效斐然;张鲁则主持蜀中教务,现今正积极向汉中传教。故张宝想要在蜀中传教,必得张鲁点头才行。
“大医师道驾光临,阳平山蓬荜生辉啊。”
张鲁刚刚年过三旬,相貌奇特,双耳奇大,自耳根处直至颌下,全是不到一指长的浓密胡须,相互扭卷在一起,就像是打成团的一样。
就连当年道祖张陵见到张鲁这般相貌时,都啧啧称奇。
“岂敢,岂敢!”
张宝快步迎上去,对着张鲁哈哈大笑,连声谦逊。
二人如多年未见挚友,把手相视大笑,甚是亲热。
“请!”
张鲁与张宝并肩入观,在二人身后,则是各自的主事弟子,以及护卫。
关于太平道在蜀中传教一事,二人早就透过手下弟子敲定细节,今日说白了,也就是双方走个形式而已,是以双方才会显得如此轻松,而不是讨价还价时的剑拔弩张。
“马相,赵祗,还不上前拜见天师!”
张宝刚刚落座,即扭头朝身后随行众人喊道。
马相和赵祗踏步上前,在张鲁身前扑通一声拜倒,齐齐恭声道:“拜见天师!”
“不敢,不敢!”
张鲁连连摆手,状似慌乱,回绝道:“家父虽不闻教务,一心潜修,但他才是天师。”
“天师说哪里话,正是有天师在,张天师才能放心教务,一心潜修啊。天师此时虽无天师之名,但已得天师之实啊。日后两人有不是之处,天师无需客气,就当管教自家弟子般,严加管教即是。”
“哈哈哈。。。”
张鲁仰头大笑,一摆手,吩咐手下弟子将二人扶起。
马相和赵祗这一拜一起,就意味着张鲁认可了二人在蜀中的传道资格。至于张宝所说的客套话,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天师道盛行的蜀中,二人传道除了小心谨慎之外,可没有太多资格搬弄出太多“不是”出来。
在张鲁的陪同下,张宝在阳平观逗留了整整一天,拜谒山门的仪式之繁琐,令张宝都大感有些吃不消。
“大医师辛苦了。”
回城的路上,宽大舒适的马车里,张鲁见张宝神情木然,双眼呆滞,不由呵呵笑道。
“天师见笑了。宝一路风餐露宿,倒的确是疲乏得紧。”
“哈哈哈,大医师如此勤勉,鲁佩服万分啊。今日诸事已了,鲁早已备下薄酒,为大医师洗尘去乏。”
张宝一听,双眼不由一亮。
所谓闻弦音而知雅意,张鲁所言“洗尘去乏”所指何意,张宝可是一听就明。他早就听闻蜀女姿色天下无双,这一下,可就心中大为意动了。
“如此有劳天师了。”
张宝心领神会,看向张鲁的双眼中,透出迷醉与期盼。
张鲁所谓的家宴,设于繁县一处庄园中,只有主客两人,二人一众手下,被张鲁尽数安排在他处宴乐。
酒是好酒,人是美人,轻歌曼舞之中,左拥右抱之下,张宝全然放下平日的岸然,杯到酒干,与张鲁喝了个不亦乐乎。
“来,大医师,再干了此杯!”
张鲁说话已有些大舌头,略有些含糊。张宝双手搂着两名美人的柔腰,脖子一仰,任由美人端起酒樽,将美酒缓缓倾入嘴中。
“大医师真是好酒量!”
张宝哈哈一笑,双手不住揉捏,对张鲁感慨道:“还是天师懂得享受啊,如此宴乐,可比大贤良师的宴乐要有趣多了。”
“啊?”
张鲁一声惊呼,不解地问道:“大贤良师徒众百万,难道还是如此。。。”
“天师有所不知,大贤良师常对我等谆谆教诲,兴于清贫,亡于奢靡,如今虽然太平道信众百万,可还远远不够啊。”
“这个,恕鲁直言,信众百万,遍布大汉十三州,大贤良师难道就不怕朝廷忌恨么。”
“哈!”
张宝似是听到特别好笑的话一样,不以为然地对张鲁笑道:“天师多虑了。如今朝纲不振,今上沉迷于玩乐,百姓涂炭,民不聊生。细细算来,大汉国祚已近四百年,此岂不正是人心思变之时,朝廷忌恨又如何,怕它何来。”
“哐当!”
张鲁手中的杯盏掉落案桌,将他自愕然震惊中惊醒,忙探手捡起杯盏,笑道:“哈哈,醉了,醉了。”
但实际上,张鲁只是稍有醉意而已,被张宝的话这么一激,倒是一下子就酒醒了大半。
听到张宝吐出“人心思变”一语,张鲁这才明白,太平道野心之大,可真不是天师道所能比拟。
天师道奉老子的“道德经”为立教之命,对老庄养生全生之学颇有精研,第二代天师张衡更是长期隐居丹景山,天子征为黄门侍郎而不就,醉心修道,因此天师道并不与官府对抗,教义温和,手段并不过激,而官府也一直对天师道的传教极为容忍。
作为天师道创教天师张陵嫡孙,张鲁早已被视为天师道第三代天师的不二人选,尽管如此,他内心最大的野心,也不过就是天师道能成为巴蜀、汉中道教的正统,得到官府和士绅的认可,仅此而已。
如今他才知道,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不但有吞食天地之雄心壮志,更在一步步将之实现。如若真到了那时,张角登上大宝,政教一体之时,自己这个天师道天师,又该当如何自处?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张鲁即在心中对自己自嘲一笑:此时想这些为时尚早,思之何益!
“来,大医师,饮了此杯,再品品鲁精心准备的助兴歌舞!”
张宝欣然应声,与张鲁一起,饮干杯中美酒,而后双目看向场中,等着见识张鲁精心准备的助兴歌舞。
张鲁哈哈一笑,双手一拍,屏风后立时转出四名千娇百媚的美貌女子,而一直坐在二人怀中的四名美女也款款起身,八女在场中站立,翩翩起舞。
只是过了片刻,张宝立时就明白了张鲁所谓“助兴”是何含意,只见随着每一次的转身曼舞,八女身上本就不多的衣衫就少了一件,只消片刻,八女身上已只剩下一片薄纱覆体,尽显妙曼身姿,坚挺的椒。乳,神秘的私处,俱各若隐若现。
如只是如此倒还罢了,不知何时,轻歌已渐转为婉转叹息,更像是声声低吟。随着曼舞渐趋激烈,八女动作愈加大胆,相互之间轻抚挑逗,呻吟也渐次高亢。
张宝目瞪口呆,脑袋里轰然一声,变得一片空白,浑然忘却了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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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武城外,北风呼啸,天色阴沉沉的,眼见着一场大雪就要落下。
原本有些络绎不绝的官道,此刻也少有商旅,就在官道上,一队足有百来匹骡马的商队正往西行,贾诩就正是准备跟随这队拼凑起来的商队赶返武威。
“同行千里,终有一别,神医,恩公老弟,诩就此别过。”
贾诩语近哽咽,眼含热泪,朝着华佗和马腾一揖到地,心中感慨不已。
为马腾和华佗救下时,他身上除了一袭长衣外,别无他物,仅有的一个包袱,连同盘缠,尽数被氐人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一路上,吃穿用度,尽数是马腾在支付,就连他身上的这套厚实暖和的冬衣,都是马腾付钱添置的,而昨晚临别时,光是马腾放在包袱底部的小钱袋,就足有十金之多。贾诩甚是过意不去,几番推辞,终在华佗和马腾的坚持下,收了下来。
华佗也是感慨不已,只是他为人不善言辞,拍拍贾诩的肩膀,也是双目含泪,却没有言语。倒是马腾,一把搂住贾诩的肩膀,哈哈笑道:“老兄不用伤感,离别,是为了下次的再见,再见再见,可不就是再次见面的意思么。你我一见如故,志趣相投,行大事,救苍生,老弟我可是盼着有那么一天,咱们携手天下,践行此志呢。”
贾诩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用衣袖拭拭双眼,深吸一口气,对着华佗和马腾道:“如此诩就谢过神医和老弟了,此恩此情容后图报。”
然后他也伸手攀着马腾的肩膀,与马腾勾肩搭背,哈哈笑道:“多的话诩也不说了,如有朝一日能与老弟携手天下,造福苍生,当是人生一大快事。”
二人相互拍拍对方的肩膀,松开手,彼此拱手道别。
贾诩跨上裹着夹层麻布的健驴,快步朝着前方已走远了的商队追去,北风迎面吹来,冷冽如刀,可盈眶而出的热泪,却依然热滚滚的。
马腾和华佗看着贾诩渐行渐远,良久之后,马腾转头对着华佗说道:“走吧,大哥,咱们回家去。”
算起来,自七月初离开五溪聚,马腾和华佗耗时近半年,绕着凉、益二州间的崇山峻岭,转了一个老大的圈子。出发时正是夏末,回来时却已是寒冬。
华佗还好,早已习惯了这种出门远行的生活,马腾则着实有些想念后世交通的便利。出趟远门历时数月,在后世着实是件很不寻常之事,那个时代,数月的时间,足够游遍整个神州大地了。
铅云低垂,北风劲吹,不知何时,片片雪花自天上密密麻麻地飘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