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张让仓惶入宫
如论恩宠,虞贵人肯定不是后宫中的得意之人,但如论年寿最长,虞贵人当之无愧的是笑到最后的人。
她十三岁选入掖庭,长女刘生于永和三年(138)封舞阳长公主,汉安二年(143)生皇子刘炳,是为孝冲帝。
可惜冲帝刘炳两岁登基,在位不到半年即早夭,其时梁太后与大将军梁冀把持朝政,虞贵人并无尊崇,只称虞大家而已。直到熹平四年(175),小黄门赵佑﹑议郎卑整上书当今天子刘宏,为冲帝母虞大家、质帝母陈夫人请追赠封,这才获封为贵人。
如今,梁太后和跋扈大将军梁冀早已是一抔黄土,虞贵人却得享高寿后才洒然而去。
虞贵人大葬,百官会葬直至酉时而返,司隶校尉阳球刚刚回到府上,还没喘上一口气,就得家仆来报,说是司徒刘郃与永乐少府陈球、步兵校尉刘纳联袂来访。
于情于礼,阳球都没理由将三人拒之门外,毕竟他能升迁司隶校尉一职,靠的可就是三人的荐举。
四人在内书房分宾主坐定之后,司徒刘郃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阳校尉上任一月,大兴牢狱,不知所为之何?”
阳球听了刘郃此言,眉头微皱,有些不悦地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回道:“怎么,司徒大人以为球此举不妥?”
一旁的陈球见二人言语有些不太对路,赶忙插言道:“谋诛宦竖乃我等头等大事,依某之见,需稳妥起见,无需多方节外生枝,如此方能得济大事。”
“原来诸君是责怪球而来。”
阳球洒然道,而后拱手朝刘郃、陈球和刘纳三人逐一作礼,肃然道:“承蒙诸君看重,荐举球任司隶校尉之职,球自是感激不尽。只是球既任此要职,自不能容大滑豪右奸猾纵恣。除恶务尽,是以球才以雷霆之势,务求一举整肃朝纲,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如此赤胆忠心,怎能说是节外生枝之举?”
刘郃三人听了阳球如此大气凌然之话,无不一时语塞,但是如若此话是刚步入官场时的阳球所言,那自是恰如其分,现如今阳球已浸淫官场多年,依旧如此只顾一味精猛勇进,而不讲究策略,就显得过于鲁莽。
事实上,阳球这上任才一个月,弹劾攻讦他的奏折,就已经如雪片般飞入宫中,其中不乏欲谋诛宦官的清廉刚直之臣,这说明什么,说明阳球如此不分轻重缓急、不分敌我的大兴牢狱,已经引起朝中百官的恐慌与忌惮。
一个月前,当陈球禀夜来寻刘郃荐举司隶校尉人选时,刘郃虽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阳球,但当时心里也很清楚阳球为人峭直刻深,是酷吏的绝佳人选,但不适于权谋之争。
阳球上任之后,也确实不负众望,顷刻之间就将王甫、袁赦、太尉段颎等人铲除。但如今,曹节、张让、赵忠等中朝权贵尚毫发无伤,阳球自己却多方树敌,已快闹到朝堂鼎沸的地步,他自己却还懵然不知。
如果曹节等人能如此轻易地被铲除,早就有司隶校尉下手了,何时轮得到现在。
刘郃摇头苦笑,心里很清楚阳球这样的人是无法劝说得动的,如能为人所规劝,那他阳球也就不是阳球了。只是如今四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放任阳球如此行事下去,别说扳倒曹节,恐怕自己等四人会首先下狱横死。
“阳校尉赤胆忠心,嫉恶如仇,球深为敬佩。”
说话的是陈球,四人之中,其实以他年岁最长,他见刘郃只是摇头苦笑,知道刘郃已在心里放弃了规劝。
“曹节侍候四帝,又有拥立之功。昔年圣上初立,以大将军窦武之权势,合太傅陈蕃之谋,得窦太后之助,欲诛此僚尚且饮恨而归,如今我辈谋诛此僚及一众阉竖,更需谋定而后动,一举鼎定,方可收奏奇功。校尉大人以为然否?”
按理说,陈球这番规劝可谓入情入理,他是希望阳球能认识到谋诛曹节一事的艰巨之处,能讲究些谋略,不要全面出击,四面树敌,这样才有成功之望。
可惜阳球的回答令他大为失望。
“察举百官,纠捕违法,乃我司隶校尉职司之所在,诸君无需多言,球自有分寸。”
听了阳球这般硬邦邦的回答,刘郃不只是失望无语,而是有些恼怒,敢情阳球是将自己等人的一番好意,当做对他这个司隶校尉所作所为的指手划脚之举。就连陈球,也是在愕然之余,闹不明白阳球为何会有如此自负。
负气忧心忡忡地出了阳府,三人心情沉重,拱手作别,各自回府。
一路上刘郃思前想后,心乱如麻。这个时候,他内心真的有些后悔当初为何要掺和到此事中来。
谋诛曹节为首的宦官是他心中所想不假,但他更希望是顺势而为,就比如诛灭王甫、袁赦等人一般,而今阳球所为,如此大张旗鼓四面出击,别说是打草惊蛇,就算是条将死之蛇,也会被他惊扰得跳起来,咬上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口。
这样做,明智吗?刘郃心里长叹一声,内心隐现一股不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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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贵人的送葬队伍中,不光是朝中百官,曹节、张让、赵忠等中朝权贵奉天子刘宏之令,都在其中。曹节等人直接回宫,张让则中途改变主意,准备回府歇息一晚,明日再入宫侍候圣上。
阳球诛灭王甫、袁赦等人时,张让心里还颇为高兴,但很快他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妙,每次回府,总是会有不明身份之人跟在他的马车之后,而据他得到的确切消息,张府附近也有人在日夜监视。
难道阳球是准备对自己下手?这是张让心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有了这层担忧,他就下意识地减少回府的次数,尽可能地呆在宫中。
张让中途改变主意回府,并非为了一晚的欢娱享乐,而是心中有事要问个究竟。
匆匆回到内书房,张让还未来得及喝口热茶,就双手连拍,片刻之后,鬼魅般的黑衣人就半膝跪在张让身前。
“袁逢之死可是你等得手了?”
张让低声问道。
“不是。”
“哦,那传闻袁逢死于青衣楼刺客之手一事是真的了?”
“是,当日属下等人也伏在一旁,后见有人抢先动手,属下就约束手下悄然而退,后来才得知是青衣楼余孽之所为。”
“原来如此,你等行踪可有为青衣楼刺客所知?”
“他们不知。”
张让闻言心里松了一口气,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很好,下去领些赏钱吧。如今洛阳并不太平,不得无事生非。”
“是!”黑衣人应诺一声,语调依旧没有任何变化,随即他继续禀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张让刚刚伸手端起茶盏,闻言很有些意外,端着茶盏的手停顿在半空,直直看着黑衣人,低声道:“说。”
“府上四周均有司隶校尉衙门的人日夜监视,属下以为阳球似欲对主翁不利。”
张让强自忍耐,这才没有将手里的茶盏含愤砸到地上,他咬牙切齿地低声自语道:“阳球你个混蛋,竟然真的准备对本侯下手!”
正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片刻后书房门就被人重重一把推开。
张让愕然看向房门,待见到是张挺,他正欲怒斥之言立刻咽了回去,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原本弓背蓄力,此刻即使知道是张挺,他依然没有松懈下来。
“主翁快回宫中,阳球带着大队人马,正朝府上赶来!”
张挺上气不接下气地一口气刚刚说完,张让手里的茶盏就哐当一声,掉落在面前的案桌上。他顾不得仪表尊容,如同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一把弹跳起来,嘴里连声叫道:“快…快.,快备车。”
急急忙忙出得门来,张让正要领先往大门方向跑去,就被张挺一把拉住胳膊,听到他急急叫道:“已安排替身自大门出府,障人耳目,主翁赶紧从后门走,那里已备好车。”
张让闻言一惊且喜,赶紧转身,随着张挺往后门奔去,黑衣人出了内书房后,原本还在张让身旁,奔出数步,就不见踪影。
一路狂奔,二人根本无暇开口说话。后门处早有人守候一旁,见到张让和张挺二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迅快打开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同时早一步窜出去,显是通知马车做好准备。
而跟随张让一起回府的两名近侍,此刻已等候在门前。
等到张让在两名近侍的扶持下,手忙脚乱地爬上车,马车夫就轻轻一抖缰绳,低声斥令拉车的两匹马起步而行。
眼见马车驶得越来越快,张挺只觉全身酸软,眼前一黑,一口气没缓上来,身子一软。
幸亏在他身旁还站着两人,赶紧伸手将他扶住,连拖带拽地将张挺扶进门内,而后小门关闭,整个巷道又恢复宁静。
张让在漆黑的车厢里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同时心里希望马车跑得再快点。张让的府邸位于北宫东面的步广里,从这里入宫,可顺着大道北行,而后转入上东门直通北宫苍龙门的大道,路途要不了多长时间。
但此时对于张让来说,早上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可就意味着身家性命能否得以保全,是以他希望马车能快点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