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章 双雄会
隆武元年(1645年),九月二十八日。
崇明港。
为了表达对隆武朝廷的尊重,沈廷扬、高老头曾定下了盛大的欢迎仪式,但都被高旭以铺张浪费的理由否决了。对于那些碌碌无为的南明朝廷,高旭是没有多少敬畏与尊重的,所谓天高皇帝远,那隆武帝除了遥授一个崇明侯的虚名之外,对于高旭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去期待。
要是为了迎接刘中藻与郑森的郑氏舰队,让货物吞吐量极为巨大的崇明港停滞一天,那不论对于高氏,还是崇明的本地商家,甚至于同盟广场上的各类基础工程所需要的物资,以及每日援助江阴的军需都要被耽误,这是高旭绝不能接受的。就商业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就战争来说,时间也就是生命。
所以,当刘中藻与郑森在郑氏舰队的护卫下从浙东抵达崇明港时,崇明港里里外外的仍然繁忙如初,该干啥的还是干啥,一切并不没有因为贵客的到来而受宠若惊。
作为富可敌国的福建郑氏的继承人,年仅二十一岁的郑森刚刚被隆武赐以朱姓,并以驸马体统行事,年少、多金、气盛、踌躇满志,一副无以伦比的显贵派头,着实让浙东一干官绅们侧目以待,极尽浮夸之能事,直把郑森奉承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年少俊杰。
但是作为同为海盗军阀集团的继承人,人们就不可避免地把他与高旭摆在一起相比较。郑森虽然冠以国姓,深得隆武帝的赏识,但明眼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隆武拉拢郑氏的措施而已。要是隆武帝是被崇明高氏奉立的,说不定那高旭也是个国姓爷了。
论家世与财富,郑森胜得不止一筹,但要论个人能力,如果历史按着高旭所熟知的方向展,大约十几年后,郑森才会成长为与李定国齐名的南明双壁,成长为以十万雄兵起长江战役的延平王,成长为后世收复台湾的民族英雄郑成功,但现在,他只是一个自视甚高又有着书生意气的富二代而已。而高旭却在短短数月之间,同盟军的实力在实战与练兵之后急剧膨-涨,同盟会在江南的展也是如火如荼,除了家族的荣光之外,在个人掌握的实力上,相对于高旭,郑森根本是望尘莫及。
郑森出生于日本,但没过多久,郑芝龙得罪了日本幕府,不得不抛妻弃子离开日本。随着母亲滞留在日本的郑森幼名福松,自小接受日本武士道教育,七岁才被郑芝龙接回大明。童年的磨难对于郑森来说,养成了意志坚定、杀伐果断的性格,同时也继承了日本武士那种渺视投降、争强好胜的思维方式,这使得在历史上,在以孝道为先的明代,他也没有盲从其父降清,也不屈于清廷以父命相挟的劣势而绝不妥协降清。但这些性格带来的负面情绪便是偏狭,不能容人,刚愎自用。他与心腹大将施琅的反目成仇,坐视李定国的败亡而不施援手,以及在长江战役中南京城下坐失军机而功归一篑,无一不是这些负面性格的反映。
无论郑氏坐拥福建一省的地盘,还是富可敌国的财富,以及郑氏舰队与6师的实力,郑森自认远远优于崇明高氏。但是历来有句老话,所谓兴不兴,看后丁,一个家族的最终成就终究由有没有优秀的下一辈决定的。在朝堂上,隆武帝的总是夸奖高旭的同盟军直面满清,无畏牺牲,大破清军,实乃天下之楷模,其言下之意,对于郑氏军队只是蜗居在福建,不敢出师迎战清军,极为不满。隆武帝明言要天下人要以那高旭为楷模,这听在郑森耳里,很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因为现在的郑氏还轮不到他来作主。
隆武抬举崇明高氏,显然为了达到朝廷内外两大海盗军阀集团的制衡之道,并且期望刺激郑芝龙,不要只知缩在福建一隅躲避清军兵锋。但隆武帝没有刺激到老子,却是刺激到儿子了。
以郑森看来,作为同辈之人的高旭虽然名满江南,但明末时期明军对阵清军的战果极尽浮夸之能事,那同盟军的胜利天知道是不是吹出来的?那个高旭的盛名之下,是不是真的名符其实?
无论如何,郑森来崇明是挑刺的,而且,他那争强好胜的性格中,也无法接受同为海盗之后的高旭比自己更得隆武帝的垂青的这种事实。
当郑氏舰队开进崇明港时,郑森望着港口灯塔上迎风飘扬的中华同盟旗,直觉有一种刺目的感觉,而且崇明港内那简易的欢迎仪式比起初到绍兴时那万人空巷的场面,实在是天差地别。一阵带着海腥味的秋风掠过,郑森侧过头,对着站在身旁的隆武特使兵科给事中刘中藻笑道:“这崇明的秋风倒真是有点凉啊。”
刘中藻已年过四旬,他是进士及弟出身,久经明末官场,自然深知郑森话中有话,也是笑道:“秋风凉点无妨,听说岛上良田无数,只要收成好,便是万幸。”
郑森见刘中藻没有被怠慢的觉悟,只是眉头微皱,应道:“希望如此。”
刘中藻侧目瞧了郑森一眼,心中不由微叹一声,暗想这个郑公子虽然英气勃,却少了几份练达,少了几份磨砺,言行之间,不免多了几份意气。刘中藻刚刚受尽浙东官绅们一番阳奉阴违的折磨,对于崇明高氏的不讲排场、只求实务的处事风格,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当郑森、刘中藻下了战舰,走上崇明港口的台阶时,以高旭、沈廷扬、高老头为的崇明本地的军政商要员齐齐地迎了上来。
刘中藻与沈廷扬是故交,俩人见礼之后,便是一番寒喧。
郑森却是径直走向高旭,这俩个将来对天下局势影响深远的年轻人第一次在崇明港口的灯塔下,以同样判究的目光,深深地打量着对方。
“高兄果真如传说中那般英明神武,”郑森见礼之后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将目光停留在高旭的头上,不由叹息道:“只是头有点短,实属大撼啊。”
一旁的刘中藻见郑森初次见面就以高旭曾经降清的污点来嘲讽,不由脸色一顿,正担心那高旭下不了台而恼羞成怒,抬眼望去,却见那高旭听罢神色不变,只是笑呵呵地摸着头顶的短,笑道:“无撼,无撼,头短点不要紧,重要的不能有鼠尾辫子。鞑子有令,留不留头,留头不留,而我们同盟军也有号令针锋相对,留辫不留头,留头不留辫。呵呵。”
刘中藻怕郑森又有什么莽撞之言,连忙接过话,笑道:“候爷说的有理,说的有理。无论有无,无论长短,只要按同盟会所言驱逐鞑虏,反清复明,皆是我大明橦梁之才。”
刘中藻特地把同盟会的宗旨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改为“驱逐鞑虏,反清复明”,以试探眼前这个同盟会的创始人,却见那高旭只是笑笑不语。要说这其中的差别,对于有心人来说,实属意味深长。而且以前这高旭有驱逐义阳王、不敬大明宗室之举,考察这个高旭有无效忠明室之心,是刘中藻的任务之一。当然,提起义阳王事件,已探知来龙去脉的刘中藻认为那个义阳王行事实在昏庸混蛋,实非这高旭单方面之过。
郑森见高旭虽然言行举止看上去颇为怪异,似乎总带着一股别扭劲儿,但他神色之间不卑不亢,气度不凡,要论是相貌的俊朗,他或许不及自己,但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使得郑森觉得自己似乎被对方看个通透。兵法有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但与高旭初见之下,郑森却感觉处在被人知已,却已不知人的劣势。
然而,郑森是个不服输的人。现在这个高旭外表很随和,内在很强势,但要论谁是天下英雄之楷模,来日方长,郑森自认绝不低人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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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
“大人,昨日大索全城,查获了一个崇明贼党的地下窝点,缴获了三百份《中华报》,擒获了三个贼党同盟会的会员。”
洪承畴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一边翻阅着缴获的一份来自崇明同盟会的《中华报》。自从进入九月份以来,崇明同盟会在南京城内的活动越来越猖獗,不光在街头有《中华报》的传阅,而且有人晚上在城墙上竟然刷着同盟会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标语。除了南京城,扬州、镇江等长江两岸的重镇,同盟会的反清宣传活动也是此起彼伏。
作为崇明同盟会的宣传刊物,《中华报》刊载的自然都是反清言论。当洪承畴看着自己的名字名列《中华报》中汉奸2臣录的榜,不由一阵心烦意燥,道:“烧了,统统烧了。还有严审那三个贼党,只要他们交待出城内同党,就饶其不死。”
转过头,洪承畴望着一份份《中华报》化为灰烬,脸色如墨。
当洪承畴来到豫亲王多铎的行宫时,只听多铎在咆哮:“江阴不过是弹丸之地,就算是铜墙铁壁,将近三个多月也该破了!为什么现在都快十月份了,本王怎么还没收到该死的捷报?!江南不定,本王有何颜面班师回京!传令博洛,限令十月十日之内破城,否则军法处置!”
多铎性子急,要不是洪承畴极力劝阻他坐镇南京中枢,他早就想亲征江阴了。
洪承畴道:“王爷,江阴之坚,不仅在其6,也在其水。要破江阴,必先破崇明海匪的水师。”
多铎恼道:“这个道理你也好,博洛也好,都说了千百遍了,问题是那些崇明海匪实力强大,盘踞在江阴-水域,控制了江阴到崇明的水路交通。耿仲明的镇江水师只有相持之力,而无歼敌之能。你说该当如何?”
洪承畴略作沉思,道:“王爷,下官有一计,如能成功,崇明匪患一举而定。”
多铎道:“快快讲来。本王受够了江南这不死不活的局面了。”
洪承畴道:“要定江南,必先破江阴;但就算破了江阴,江南的逆党也只是死而不僵,打蛇打七寸,江南的七寸在——崇明!”
多铎点点头,道:“不错,有理,问题是我们满清骑射无敌,但水战却是弱项,这个七寸如何打法?”
洪承畴道:“耿仲明的镇江水师虽然对崇明海匪没有歼灭之力,但趁着同盟军的二镇人马驻扎在吴淞、浦东等地,崇明岛上兵力空虚,偷袭崇明,运送一支精锐旗兵登岛,真捣高老庄,擒拿同盟军贼高老庄、高旭、沈廷扬等人,崇明即定。崇明定,则江阴、吴淞两地孤立无援,必破无疑。王爷平定江南的大业可期也。”
多铎皱眉道:“崇明的海匪水师盘踞在锁江要塞江阴的水域,耿仲明部如何出得了长江口?”
“可从镇江北上运河,经山东沿海迂回而下,直趋海匪老窝崇明岛。”
洪承畴又道:“为了配合偷袭崇明的行动,在镇江,我驻守的水师必须虚张声势,吸引盘踞在江阴、靖江水域的同盟舰队的注意力;在江阴,博洛贝勒必须加大攻城力度,牵制同盟舰队对江阴的支援;在吴淞、浦东两地,尼堪贝勒也得加强攻击力量,牵制住同盟军的第一镇与第三镇的二镇6战人马,如果尼堪部兵力不足,可从苏州调遣李率泰部施援;还有,坐镇杭州的勒克德浑贝勒也加紧进攻浙东,斩断浙东与崇明两地的联系。如此多管齐下,崇明空虚,再又攻其不备,大捷可待。”
多铎听罢,大喜道:“就按洪先生的方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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