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四章 水师大捷 下
自从定下诱伏耿仲明的计略之后,高旭虽然参加了战斗,但只是作为旁观者目睹高老头如何执行这次战术。作为初来驾到不过数月的现代人,高旭在这种古代水战的具体枝节上,有着太多的地方需要学习。而历尽怒海沧桑的高老头正是一个身体力行的老师。
但以高旭看来,作为同盟舰队的全军指挥者,高老头今日似乎不在状态。他先是沉甸于缅怀毛帅的情绪中,然后又对身处重围的耿仲明重视不足,甚至于在战场上竟然抱怨养女的终身大事。
老头子太轻敌了。
狗急也要跳墙,何况一个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人。
耿仲明出身矿徒,自从投在皮岛的毛文龙帐下之后,经常领兵活跃于后金的腹地,也立下不少战功。毛文龙死后,他又与孔有德投在山东孙有化帐下。孔有德因缺饷兵变,他又在登州作为内应。最后兵变失败,流亡辽海,最后投清。孔有德给满清带去火炮制造技术,耿仲明给满清带去大批战船。
在此之前,满清无炮,也无船。
孔有德与耿仲明部被皇太极称这“天佑军”。随后他们的难兄难弟,同样是出身山东矿徒,同样是身为毛文龙养子的尚可喜,也因东江军内部的倾轧而投清。皇太极称其部为“天助军”。然后,这三兄弟以异姓受封为王。“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智顺王”尚可喜,合称“三顺王”。终清之世,异姓为王的总共只有五个,他们三兄弟就占了三个名额。
耿仲明当年在毛文龙帐下时,与后金的铁骑打过仗;在山东作为叛军时,与大明最精锐的辽东兵打过仗;降清入关后;与卷集天下的大顺军打过仗……很显然,对于耿仲明的简历,绝不是像弘光朝江南四镇之一的刘良佐可以类比。不论是战力上,还是对满清新主子的死忠上。
耿仲明为人虽然胆小谨慎,但到了绝境,丰富的征战经历以及在满清朝中异姓为王的荣耀,驱使他作着最后的孤注一掷。
对于耿仲明来说,只要以火攻焚毁了同盟舰队的旗舰“同盟号”,突围就不是一种奢望。
高老头除了对处于重围之中的耿仲明部轻敌之心外,又老来聊少年狂,竟然与郑氏舰队起了好胜之心。
尽管郑芝龙期望自己的儿子成为知书达礼的状元之才,但郑森由于童年与众不同的经历与际遇,他的武士道教育决定了他骨子里的日式浪人习性。只要给郑森一个舞台,他就能把骨子里那种凶猛无敌与残酷无情付诸于现实。对于郑森来说,战场是实现他自我价值的最好舞台。所以,他身先士卒,跳上一艘艘清军战船,领着洪旭为的郑家军,兵锋所指,犹如势如破竹。
每当郑家军夺取一艘清军战船,高老头的眉头就会跳一下。以他守财奴的性子,这一艘艘浮动的战船都是一堆堆银子,郑氏舰队多夺一艘,就意味道着同盟舰队少得一艘。最后高老头按捺不住,当即命令同盟舰队全军压上,甚至把护卫同盟号的所有哨船派上前去加上战团,与郑家军争夺胜利果实。
这样一来,身在战场外围的同盟号便成为光杆司令,而同盟舰队的预备战力明月号却是在下游十几里之外的崇明港。
耿仲明对火力犀利却在江面上机动不灵的西班牙战舰同盟号一直蓄谋已久。他趁着郑氏舰队与同盟舰队两支友军因为争功而造成更大的混乱时,见同盟号孤立于战圈之外,终于让他揪住了空档。
在同盟号上,高旭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望着暴跳如雷的高老头,望着竭尽全力地领着水手灭火的同盟号舰长包头鱼包洪志,望着那越不可收拾的火势。能够冲到同盟号的船体内纵火的只有三只小火船,虽然包头鱼快扑灭了右侧的二只火船,但钉在左侧船身上的小火船上的火势已蔓延到了甲板上。
当高老头确认火势无法扑灭之后,急躁地神情缓缓地平静下来,朝着高旭苦笑一下,道:“说起来,为父一生大风大浪见过无数,哪知今日在家门口大意之下竟然翻了船。唉,人老了,那些无谓的杂念不免多了些。……至于这同盟号,也罢,反正是从西班牙海盗手中黑吃黑抢来的,烧了也不心痛……”
高老头虽然嘴上说不心痛,但脸上的皱纹却肉痛地抽搐着,犹如翻滚的波浪一般。
高旭见状,不由安慰道:“父亲,一艘同盟号,换来一条长江,天下没有比这更合算的买卖了。”
高老头咬着牙嘿嘿一笑,道:“你说得对,只要能歼灭鞑子的镇江水师,这个代价值得。”
一会儿,舰长包洪志来到俩人面前,道:“老爷,少庄主,请马上离船,火势快蔓延到船头了。”
当史战见到同盟号上滔天的火焰时,不由失色地把箭鱼号撤出战圈,急忙回来护主,把高氏父子接到箭鱼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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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同盟号的焚毁让史战的箭鱼号不得不急撤出战团,而且对于郑氏舰队来说,基于数日来高郑两家的摩擦,那些郑家兵不免心生幸灾乐祸的心思。耿仲明则是心中大喜,趁着史战的第一营回撤、郑氏舰队观望的有利时机,终于以十几艘主力战船突出包围圈,溯着长江入海口的南支干道顺流突围而去。
尽管镇江水师折损近九成战船,但耿仲明最为精锐的亲兵营,以及作为核心战力的十几艘辽东战舰仍然突出了重围。只要突破同盟舰队在崇明水域的围追堵截,耿仲明就能南下清军的控制区杭州湾,或者北上江淮经大运河撤回镇江,以图东山再起。
耿仲明从崇明岛西北部的三叉水域突围,沿着长江南支干道逃窜,很快就到了崇明岛的中部水域,而崇明港就位于崇明岛的中部。耿仲明举着望远镜望着前方,只见一支船队拦在前头,为的正是赵明月的明月号。耿仲明回望身后,只见同盟、郑氏两支舰队合数近百艘战船紧紧尾追其后,要想安全突围,就必须突破明月号的阻拦,而且要快,绝不能被明月号缠住。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于崇明高氏舰队的虚实,耿仲明是花费了一番功夫了解的。他知道崇明高老头有无数的养子养女,其中史战、赵氏兄妹最为闻名。特别是有着东海明珠之称的赵明月,这个女海盗似乎名头极响,不光她的美貌,而且还有她的彪悍。
但女人总归是女人。
谁知道盛名之下,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
而且对于身经百战的耿仲明来说,一个女人不足以让他望而却步。
然而,等待耿仲明的不仅仅是明月号为的同盟舰队的预备营,还是崇明港上的防江大炮。
耿仲明只见前方崇明港突然升腾起一股冲天的黑火药浓烟时,心中顿觉不妙,很快只见十数只巨大的实心弹气势汹汹地向他的旗舰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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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西班牙海盗偷袭崇明港的时候,高旭为了崇明本岛的安全,就在港内布置了防江重炮。崇明是高氏的老窝,同盟会的大本营,也是高旭反清事业的核心基地,对于崇明本岛的安全,高旭从不敢掉以轻心。
在这次诱伏镇江水师的计划中,崇明港的重炮与赵明月的预备船队,也是收拾这次伏击计划中漏网之鱼的关键之处。
作为崇明本岛安全的负责人,宪兵营统领邬含蓄是崇明港防江重炮的总指挥。操作火炮的炮手都是来自高氏工坊的工匠,他们既是铸炮的炮匠,也是熟悉的炮手,无论是火炮的标准,还是连的度,都极为称职。
防江重炮的几次轮射给以敌方极大的重创,耿仲明突围而来的十数只战船顿时损失近半,特别是他的旗舰,被几颗炮弹砸破船体导致进水。当防江重炮的炮声停下后,明月号领着预备船队一拥而上,堵住耿仲明旗舰的去路。
对于高旭安排自己在后方的崇明港,不让自己的明月号参加平洋沙伏击战,赵明月是极其不满的。但今朝不同往日,高旭的脸色一认真,赵明月的心里就虚。尽管她不承认这点,但经过嘉定城楼与桃丰坞桃林两次的纠缠之后,赵明月总觉得有某种丝丝缕缕的东西把自己的任性以及无法无天的狂野捆扎起来。而那些丝丝缕缕的源头,正是来自这个昔日让自己鄙弃不已但如今却是威严日盛的高大少。
当平洋沙伏击战热火朝天的时候,赵明月担心战斗没自己的份,还向高老头请战呢。现在耿仲明突围而来,这条大鱼岂不是让她捞个正着?
由于船体破裂进水,耿仲明的旗舰行进缓慢,被明月号当头撞个正着。明月号上的百余船员一色都是娘子军,都是女海盗赵明月搜罗多年的的苦命女子,有一部分是追随赵明月纵横南北海域多年的女海盗,而且都具体有赵明月的彪悍风格,再加上刚刚经过巾帼营的集训之后,战力更是让人侧目。
作为赵明月的心腹侍女,汤嫣儿还是第一次经历实战。她只见身体纤细的赵明月领着数十几个体格健硕的悍妇女卫,在两船接弦的刹那,纵身跃上敌舰,忍不住脸色白。她眼看着敌舰上血肉横飞的场面,捂着嘴,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
由于战舰被防江火炮重创正在沉没,一部分清兵与赵明月的亲兵队激斗,另一部分开始反击,想夺取明月号。汤嫣儿见数十个鞑子气势汹汹地就要跳过来,急忙对着身旁同样呆的几十名巾帼营的女兵喊道:“列队!列队!射击!射击!”
这些巾帼营女兵都是苦命女子,身上要上没有家破人亡的境遇,也不会走投无路地参加巾帼营,所以她们的胆气本就不同于一般女子,而且经过一个月刻苦的火枪轮射训练,一听到汤嫣儿的命令,便如常日一般条件射地在甲板上列好队型,举起火枪,迎着纵身而来的鞑子,扣下了板机。
“咱们少庄主说了,鞑子都是纸老虎!”汤嫣儿一边下令女兵射击,一边打着哆嗦地鼓动着军心:“姐妹们,一枪一个,崩了这些臭鞑子,为我们的亲人报仇雪恨……”
当耿仲明有些瞠目结舌地望着赵明月为的那些战力丝毫不逊色男人的近战女卫时,不由喃喃道:“这还是女人么?”
除了赵明月这个娇滴滴的混血儿异端之外,其它数十个女亲卫的确是百里挑一的男人婆,她们体格健壮,身形娇健,披着紧身的锁子甲,无论刀法,还是臂力,完全与耿仲明那些久经沙场的亲兵不相上下。赵明月的这支亲卫女队是当年随她纵横海上的亡命女海盗,干的都是玩命的活。
一个偏将对耿仲明进言道:“王爷,战船重创,无法继航,后面追兵转瞬即至,而眼前这些女海盗纠缠不休,请王爷弃船登岸脱困。”
耿仲明叹道:“这战我师全军尽覆,我有何脸面回去?”
那偏将又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王爷得以脱困,总有卷土重来之日。”
“休得再言。”耿仲明恼道,正在拨出战刀自刎,却被偏将一下夺去,然后被一群亲兵拥到船尾,乘着小船,在一片混战之中,登上长江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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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亲将拥着耿仲明上岸之后,回望江面上镇江水师的最后一艘战船沉没时,皆是一片哀色。
就在众人正要离去时,却见前方的江岸的芦苇丛中突然立起一人,默默地望着他们。
奉高旭之命,预伏在江岸上守株待兔的正是赵天武的水师6战营。
赵天武打个手势,在他身前的芦苇丛中,顿时立起了三列作着轮射状态的火枪手。
耿仲明举头望了一眼江岸上那一丛丛迎风摇曳的芦苇,又望了望身边几个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拥着自己逃亡的亲兵,心中不由暗叹一声,再次拨出了战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