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七章 降鞑者斩!
十月初一。江阴。
自从七月中旬兵临江阴城下之后,已经过去二个半月。对于博洛来说,自入关以来的势如破竹,直到在小小的江阴城下受挫,着实是对满清铁骑天下无敌的军威以莫大的讽刺。无论是上到豫亲王多铎这些满清高层,还是普通的满清旗兵,都在江阴城下消尽了耐心。江阴虽小,却犹如鱼刺在喉,让人寝食难安,不吐不快,却又无可奈何。
形势终于在九月三十日这一天有了转变。随着博洛不惜人命的逆推,终于啃下了小石湾的山头,有着“江阴之盾”的何常部蟑螂营终于在清军的水漫金山式的攻击下被击得粉碎。在6路上,小石湾拿下了;在水路上,同盟舰队在十月一日黎明开始撤退,而且郑氏舰队主将施天福的投诚,因为高氏两家的摩擦而完全倾向清军,这让博洛踌躇满志地认为同盟舰队的覆灭不过是旦夕之间。
所以,在十月一日这一天,博洛那沉闷了二个多月的心情第一次轻快起来。
所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在十月一日这一天,博洛没有下令进攻江阴城,而是给数日强攻小石湾的全军人马休整一天,然后再一次派人到江阴城下诱降,言道小石湾已下,同盟舰队已去,江阴外援已绝,再作困兽之斗毫无希望,何苦死守,只要江阴人拨去城头的同盟中华旗、大明中兴旗号,换以清旗四面,悬挂四个城门,再斩事者数人,余者一概不究,并上疏北京摄政王,鉴于江阴之义,特许其民蓄,不行剃之令。
在十月初一这一天,随着小石湾的失守,同盟舰队的撤退,一时之间的确使江阴城内人心浮动,当博洛恩许江阴不剃的招抚令传到城内时,那些守志不坚者顿时大喜,江阴起事源于剃令,如令已有江阴蓄特令,那又何苦死守?
面对博洛的诱降,为了聚集人心,阎应元当日在明伦堂召开会议,议事者包括现任典吏陈明遇、训导冯厚敦、贡生黄毓祺、中书戚勋、孝廉夏维新、诸生章经世以及其他一些城内诸生耆老十数人,还有同盟会理事6楷及其妻阎小玉,同盟军第二镇第二营统领季从孝、第三营统领武举人王公略等守城将领。
“我江阴自起事以来,抗击清军长达三个多月,忠义之名也闻名天下。如今小石湾已失,崇明人的舰队已去,城外之援断绝,那贝勒博洛已请摄政王下旨许江阴蓄,不伤我民一人,以老朽看来,事已至此,不如开城迎降,免得将来有屠城之祸。”
阎应元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名为朱晖吉的诸生起身言道。阎应元听罢,神情一惯冷峻,不出一言。而那朱晖吉话声一落,训导冯厚敦顿时斥道:“一派胡言!既然我江阴忠义闻名天下,又何有自污其义而行迎降之道?要真是降了,那些死在城头的忠烈之士何以眠目于地下?!”
众人听罢,大部分点头称是,但仍有一些耆老沉默着,其中一个名叫王晴湖的出言道:“冯训导虽说在理,但形势逼人,外援一绝,我江阴以何自守?既然能不剃,又有生路,何不选之?事关城内数万民众身家性命,我等切莫为了虚名而置之于不顾。”
这时,那黄毓祺突然起身,冲到王晴湖面前,指着他的鼻梁怒骂道:“好你个王晴湖,你自己贪生怕死也就罢了,还当我等舍生取义的忠义之举只是为了虚名,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与阎应元一同座主事的陈明遇急忙走过来,拉开卷起衣袖要与那王晴湖撕打的黄毓祺,连声道:“黄老,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陈明遇有着大妈性子,总爱和稀泥,他那肥脸上憨厚的笑容的确是最好的缓冲剂。
当陈明遇好不容易安抚下黄毓祺,却见阎应元的书生女婿6楷突地立起身来,望着大家,神色激动,但是当大家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6楷刚想说出的激愤之言因为一怯场竟是说不出来。阎应元看着6楷的窘态,心中暗叹这个女婿忠义有余,而机变不足,到现在还在议事堂上怯场。
阎小玉见状,立起身来为他解围道:“我夫婿之意即是倾巢之下,岂有全卵?那鞑子特许江阴不剃的招抚令不过是欺骗三岁小儿的戏言而已,要真是开门迎降,鞑子入了城之后,面对屠刀,你说这剃还是不剃?扬州已屠八十万,难道还差我江阴六万余人?总之是个死,还不如彻头彻尾全个忠义之名!”
众人听罢,又是一阵附和。那诸生朱晖吉、耆老王晴湖为的主张迎降者却是沉默不言。
这时,众人突然听到堂外一阵急锣声,只听城内望楼上的哨兵大声疾呼道:“有炮来袭,有炮来袭!”
那哨兵话声一落,只见空中传来数道呼啸声,其中一道直奔明伦堂而来,竟然直接砸在议事堂的屋上,穿顶而入,声势吓人地砸在堂前,
惊得那些耆老们面无人色。
阎应元走出堂外,遥望着北门外的小石湾。如今小石湾已守,清军架在小石湾山巅的红夷大炮一面可以轰击江面上的船只,另一面又可以凭着居高临下的地势轰击江阴内城。失去小石湾这个近在咫尺的制高点阵地,最终使得江阴的形势越严峻。
“与其让他们在城内gou惑人心,不如让他们出城与鞑子去谈。”
阎应元转头对一旁的陈明遇道:“回城之后,即以通敌之名斩之,以正人心。”
陈明遇遇事缺少主见,更没有阎应元所具备的杀伐果断,满脸忧色道:“要是城内还有其它言降者,如何?”
“降鞑者斩!”
阎应元冷哼一声应道。
当中午的时候,博洛得知江阴城派出数名耆老来谈判之后,顿时大喜,立即亲自在君山大营的门口把朱晖吉、王晴湖等人迎入大帐,并以美酒以待,意情切切地向其表态,只要江阴迎降,不杀伤一人,不剃落一,并把江阴的忠义之举诏告天下。
就在博洛像个狼外婆一般谆谆相诱时,他的好心情很快在当天下午被江上传回的战报败坏了,因为他收到了耿仲明部被诱伏在长江口平洋沙水城的战报。博洛不知道郑氏舰队一夜之间已经易主,他自然认为郑氏舰队的投诚根本就是诈降。博洛勃然大怒之余,却又束手无策。要是战斗生在6上,他势必派遣援军驶援,但对于水战,博洛却是无能为力。耿仲明的镇江水师是清军南下之后筹建的唯一一支水师,为了直捣同盟军的老窝崇明岛,清军所有的战船都聚集在耿仲明的帐下,想要水上支援,博洛已无一船可调。
同样焦灼不已的还有耿仲明的难兄难弟孔有德。对于孔有德来说,耿仲明一直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们俩人不光有一样的矿徒出身,而且当初他在山东因缺饷兵变时,身在登州城内的耿仲明为顾全兄弟情谊,悍然在城内扣押身为主帅的孙元化,作为城外孔有德的内应,随他造反。后来,俩人兵变失败,走投无路之下一同降清。与另一个毛文龙的养子、同样出身矿徒的尚可喜一同受封为三顺王。三兄弟在满清这个新朝里互为呼应,互为声援,犹如三足鼎立,同进退,共富贵。
最坏的消息终于在天黑之时传到君山大营,当孔有德拿着镇江水师全军覆没,耿仲明兵败被擒的战报之后,忍不住双眼一昏,失声大叫道:“我兄休矣!”
见孔有德失了方寸,博洛沉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恭顺王何以至此。如今我镇江水师尽覆,明日海匪必犯长江。传我将令,连夜加强小石湾上的锁江火力,同时在江面最狭处的两岸架设铁链,布置水雷,绝不可让崇明海匪进入长江,骚扰沿岸。同时,加强封锁江阴城的兵力,绝不可让江阴城内得到消息。……还有,连夜急报南京豫亲王,让亲王加强镇江、扬州、南京沿岸的防江兵力。“
博洛一番应急布置之后,不动声色地把朱晖吉、王晴湖等送出营外,以满清贝勒之尊,礼贤下士,言辞切切,又赠以朱晖吉等人大量金银,许诺只要江阴一降,必以高官厚爵相酬。
博洛满怀希望地等了一夜,次日凌晨就登上小石湾,瞭望江阴城内的动静,却在黎明的朝光下,看到北门外挂着十几个人头,顿时大皱眉头,使人一探,果真是主降的朱晖吉、王晴湖等人被斩示众。
博洛脸色阴郁地转回头,望着身后恭顺王孔有德、满清一等镇国将军拜音图、汉军镶黄旗固山额真佟图赖三人道:“江阴之战,天下瞩目,要是我们连一个小小的江阴都攻不下,我们的满清铁骑凭什么自负天下无敌?!从今日起,诸位各攻一门,日夜攻城,一刻不得止休,就算江阴城是铜墙铁壁,你们也得给本贝勒一口口啃成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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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二。南京。
当收到江阴博洛的急报之后,洪承畴瞠目结舌地望着战报的内容,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镇江水师的覆灭对于江南战局的影响。要筹建一支水师非一朝一夕之举。这次镇江水师的底子还是耿仲明的辽东船队。如令耿仲明被俘,全军战舰尽覆,至少在数年之内,清廷根本没有余力筹建镇江水师这样的舰队。
没有水师,就意味着没有制江权,崇明的海盗舰队能溯江而上,骚扰镇江、江淮等地,甚至直捣南京城下。清军的6上优势被水上的失利抵消了大半。现在急需要做的是沿着长江沿岸各个要点沿江布防,但清军初下江南,兵力本就不足,要防守整条长江,谈何容易。如今长江对于失去水师的清军来说,犹如一道又长又深的创口,被动地等待着崇明海盗船来撒盐。到头来,绕来绕去,又绕到长江口至关重要的锁江要塞江阴城。拿下江阴城,阻敌于长江口之外,是为上策。
当洪承畴拿着战报来见豫亲王多铎时,却被多铎的亲卫告知,昨夜亲王忙于公务,尚在休息。
洪承畴心中暗道,说得好听,忙屁个公务,还不是通宵达旦地与一堆女人在鬼混。
对于豫亲王多铎来说,醒屠万户城,醉卧千美膝,这就是他南下以来的幸福生活。
洪承畴以紧急军情为由,使得亲卫们不敢怠慢,连忙让洪承畴进见豫亲王。
当几个月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多铎看罢了急报之后,了一会愣,突然问洪承畴:“那个……那个同盟军领叫什么?”
洪承畴道:“回王爷,他姓高,名旭,字取义。”
“放眼天下,能让本王掂记的东西不多了。”多铎喃喃自语道:“但这个名字,似乎值得让本王费点记性。”
多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推开依偎在他怀里的一位绝色美女,长身而起,然后扬眉又道:“问题是,大明朝不计其数的英雄豪杰都在本王的铁骑下化为灰烬,而这个名字——究竟能让本王记住他多久?……告诉博洛,十月初十要是还拿不下江阴、吴淞和崇明三地,本王就亲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