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六章 阵军上势
正值十五月圆之夜,高旭深夜无眠,踱步在吴淞城头,沉思着明天的作战细节。
与高旭并肩走着的是同盟军中最靓丽的那道风景线——崇明的东海明珠,赵大小姐赵明月。虽然军中不得携带女眷,但赵明月不是女眷,她是巾帼营的统领,当年彪悍的女海盗。巾帼营的三百女火枪兵的轮射技术已经让赵明月操练得精熟无比,经过参加狙击耿仲明部的实战磨砺,巾帼营的战力已经让人侧目。
火枪的射有诸多的流程,是一种细活,需要一双巧手,同时也需要临战时坚强的心志。巾帼营的女兵都是赵明月百里挑一来的,一部分是当初追随赵明月纵横海上的女水手,一部分各地被鞑子屠得家破人亡之后身负血海深仇的苦命女子,所以,对于火枪的射击技术,巾帼营的女兵比起旭卫镇的火枪兵并不逊色多少。再加上赵明月本人武艺出众,对于女兵们的格斗肉搏术也日常训练,个个绝非弱不禁风。
当然,除非万不得已,巾帼营是绝不会投入实战的。
“除非咱们同盟军的男人都死绝了,否则绝不会让巾帼营上阵的。”
同盟军中的将士们总是笑呵呵地如是说:“我们只要求巾帼营的姐妹们在战场上能为我们呐喊一声,我们杀敌的劲头就会像那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我们不是来当花瓶的!”每当赵明月听闻这样的言论时,便愤愤地向高旭请战,至于“花瓶”一词则是来自于高旭的戏语。“我们是让你们男人们知道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就如现在,赵明月正缠着高旭要明天的作战任务。她要像徐鸿的火枪营一般,正面对撼满清铁骑的冲击。
自从赵明月随着高旭进行光复松江府的战役之后,从华亭、青浦到嘉定,她一直都只是个看客。黄渡之战没她的份,田雄在嘉定夜袭中,派了三百绿营兵还没摸到“明月号”的船头,就让她的巾帼营的几轮排抢吓得屁滚尿流了,一点都不过瘾。所以,作为好战分子,赵明月强烈要求高旭明日在与尼堪的决战中,给巾帼营一个实战机会。
作为赵明月的心腹亲兵,汤嫣儿一身戎装地跟在俩人身后。当然,在汤嫣儿的身边,也跟着黑人火枪队队长,被高旭取名为丹泽尔华盛顿的新任亲卫长。对于黑人,汤嫣儿已是见怪不怪了,当初随赵明月到澳门,她还见过各种西洋人呢,有红的,也有金的。如今的汤嫣儿不再是当年江阴城内没见过大世面的小妮子了。
汤嫣儿跟在高旭与赵明月俩人身后,看着赵明月硬着向高旭讨令上阵,而高旭断然拒绝。开玩笑,让巾帼营对撼满清铁骑,除非高旭脑子秀逗了。要说起来,同盟军严酷的军纪,高强度的集训,还有同盟会纲领的洗脑,这些都算是一根根大棒,而巾帼营,则是挂在同盟军将士面前唯一的一串可望不可即的萝卜。每当会操对抗的时候,只要赵明月领几个女卫出场观战,那种给对抗双方的激励效果简直是飞流直上三千尺。
所以,如果巾帼营万一有什么损伤,对于同盟军的军心来说,绝对是一种打击。因为几乎每一个巾帼营女兵都是将士们的梦中情人。当然,高旭也一直在评估巾帼营的存在,对于同盟军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暂时来说,似乎正面的影响居多,因为这无形之间加强了同盟军中各支营伍之间的战斗力竟争。
汤嫣儿看着俩人针锋相对的样子,不由笑嘻嘻地道:“少姐,你跟少爷先打一架吧。要是少姐赢了,你说啥他都没辙了。”
赵明月听罢,俏脸顿时一红。打架对于她与高旭俩人来说,意义不同寻常。因为每次打架打到后来,尽是暧昧之事,以至付出了她珍藏近二十年的处子之身。
当初对于高旭与赵明月俩人的战争,汤嫣儿对其母汤娘子有一句很好的结案陈辞:“少爷或许会输,但最终他是赢家。”
当时汤娘子“哦”了一声,弱弱地问:“照你说来,那大少姐输了?”
汤嫣儿“嘿”了声,道:“大少姐输?瞧她那春心荡漾的模样,根本是用输来求赢的。”
汤娘子道:“他们都赢了?哪谁是输家呀?”
汤嫣儿苦着脸指指娘亲,又指指自己,道:“我们娘俩才是输家啊。少爷的枕头已经让大少姐抢了去啦。”
汤娘子红了红脸,道:“那有啥个法子,给少爷多放几个枕头呗。”
汤嫣儿叹道:“奈何女儿的枕头太小啦,根本占不了什么地方。”
汤娘子难得跟女儿打哑语,脸上的红晕都泛到脖子上去了,道:“这又有什么,我们娘俩儿俩个大小枕头叠起来,总比得上大少姐的那个吧。”
最后汤嫣儿无语了好一阵子,才道:“赵大少姐太强势,娘亲又太柔弱,女儿还是一撮豆芽,将来还有明媒正娶的沈家大少姐,这日子该怎么过呀?”
现在汤嫣儿不提打架这事还好,一提这事,赵明月不由从心底涌上一股热流。自从光复松江以来,高旭一直忙得不可开交,而且高旭是以身作则之人,在军中,自然不会有闲情来寻欢作乐。倒是赵明月身体素质好,精力旺盛,自从那日在高旭的卧房之中初尝男女之间的滋味之后,那种快意便如附骨之蛆,再加上逼问汤嫣儿关于她母亲与高旭的事,而汤嫣儿又是混过风月场的人,说起那些羞事头头是道,这使得赵明月每夜醒来,总是不胜春梦。
“怎么样?就按嫣儿说的办,要是我赢了,你就得让我上阵。”
赵明月红着俏脸,对着高旭嗔道。
望着赵明月明艳动人的俏脸,高旭不由得心照不宣地笑笑。她嘴上说的是打架,但实际上还不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架势。要是在平日,高旭大约会大雄威,刨去她身上那层蓄积已久的狂野春情,但明日是与尼堪决战的日子,又身为万众瞩目的主帅,岂能触犯军中的军令?
高旭不答赵明月的话,微微一笑,转过身去,顾自沿着城墙向前走着。
赵明月见高旭不答语,顿时心中恼了,跟着他的身后,嚷道:“喂,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人哪?”
高旭往前走到城墙一个阴暗的角落处,等赵明月跟上去,突然停住脚步,一转身,紧随其后的赵明月就撞进他的怀里。高旭一把拥住她,把她按在城墙上。她正要反抗时,高旭一捏她敏感的耳垂时,她整个人就软了。
“乖,听话,大战前夕,不要添乱了,好不好?”
高旭凑在她耳边的呼吸带着强烈的男性气息,她一阵意乱情迷,根本没听清楚高旭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紧紧地反抱着对方,那靓丽无比的容颜在月色下越焕着致命的诱惑力。高旭料不到她敏感至此,也忍不住附在她那娇柔的红唇上吻了一下。顿时,她的身子越软了,吐气也越粗了,甚至带着呻吟意味的鼻音。
相比起汤娘子的柔媚来说,赵明月充满着一种能挑起男人征服感的狂野。如果汤娘子是水,那这赵明月根本是一团内燃度极高的火。初尝男女滋味的她,根本是一触即旺。高旭虽然高涨,但还保持着一份清醒,而她却是完全失控了,恨不得在这吴淞城头,重温那种欲仙欲死般的快意与。
当高旭听到城头上巡逻队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只得一把推开她,浅笑道:“明日要是大捷,再来收拾你,好么?”
“不好,有本事,今夜就收拾了我。”
听到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汤嫣儿急急传来的警示声,只觉全身被悬吊在半空的赵明月回过神来,重重地拧着高旭胳膊一把,又指指天上的月亮,满脸红霞地道:“十五之夜,明月正圆时……”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高旭呵呵一笑,强压着心中潮涌的欲念,赶在巡逻队来到之前,离开了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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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军议大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副巨大的沙盘。这副沙盘是松江府的实际地形,标注着详细的大小水网、桥梁、城池、村镇。这是高旭命高氏工坊的工匠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赶制出来的。这也是同盟军第一次把沙盘运用在实战之中。当诸将看到能直观地纵览战场地形的沙盘时,人人都拍手叫绝。
高旭拿着指挥棒指着沙盘上吴松城以南的三里亭,道:“所谓兵不厌诈,虽然我军与尼堪约战在三里亭,但这只是第一战场。”
高旭指着三里亭以北的薛家庄,道:“这才是我们的主战场。”
高旭对徐玉扬道:“大哥,明日一早你领铁一镇开赴三里亭,迎战尼堪。如尼堪派出绿营军,则以罗统领的卧牛营给于坚决回击;如果尼堪的满清精锐尽出,则以项统领的骠骑营迎战,略作抵抗,便作佯败,诱敌到薛家庄旭卫镇的伏击阵地。”
徐玉扬沉吟一下,道:“取义,为什么不让铁一镇在三里亭全力迎击尼堪的满兵主力?”
高旭摇摇头道:“兵法有言,勿击堂堂之阵,尼堪的二千镶白旗精兵身经百战,铁一镇要是正面歼灭其锋,必定付出极大的代价。不到迫不得已,绝不对陪上铁一镇的风险来实行阵地战。因为击溃尼堪之后,我们必定迎来博洛、多铎其部更大力度的打击。而铁一镇不会再有重新整训的机会。所以,铁一镇的战力必须最大限度地保存。”
徐玉扬不服气地瞧了自己的侄子徐鸿一眼,道:“你让见山的三千支鸟铳,再加上十几门火炮,就想歼灭尼堪的二千白甲精锐?
说实在,在战场上,徐疯子相信的是手中流淌着血的战刀,而不是那冒着硝烟的火枪。以徐玉扬看来,要真是火枪火炮值得信任,那么当年在辽东战场上,明军在野战中就不会一败涂地了。
徐鸿见徐玉扬瞧不起他手中的家伙,顿时一本正经地分辩道:“提督大人,那不是旧式的火绳枪鸟铳,而是新式的以燧石击的自生火铳,用的是纸壳定装子弹,无论射,还是射程,都是鸟铳无法比拟的。至于火炮也是新式的大小破虏炮,不是那种笨重的旧式红夷大炮,而是轻型野战火炮,具有出色的机动能力。”
徐玉扬“嘿”了一声,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没有经过实战,再好的枪炮也是枉然。”
徐鸿道:“所以,在明天,请提督大人试目以待。”
徐玉扬见徐鸿满嘴的“提督大人”,叫得他浑身不舒服。以徐玉扬看来,这个侄子别的都好,生性沉稳,行事一丝不苟,就是太古板了点。
高旭又对徐玉扬道:“大哥,你还要密切注意马喇希的动向,因为蒙古骑兵长于迂回作战,攻击侧翼。”
徐玉扬豪气地应道:“管他娘的蒙古鞑子攻我哪面侧翼,老子的疯子营全方位用大刀开道,遇神屠神,见鬼杀鬼。”
众人听罢,顿时被徐玉扬的豪迈所感染。
只是高旭心中微叹一下,徐玉扬确实是个英豪,忠勇无敌,只可惜过刚则易折,重勇则轻智,纵然能成为当世名将,也终究只是将才之选,而非方面之帅。
稍后,高旭又转头望着徐鸿和马自达俩人,指着沙盘上的薛家庄,道:“见山,你的火枪营以及三炮的火炮营要在日出之前进入薛家庄的伏击位置。这是旭卫镇两支火器营的第一次野战,火器致胜,一直是我们同盟军的建军方略,这一次的野战经验至关重要。”
徐鸿的心情虽然激昂无比,但他脸上仍然是一副沉稳之色,他迎着高旭的目光正言道:“督帅,旭卫镇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马三炮马自达是个大嗓子,他拍着胸脯大声道:“少爷,你就放心吧,六座大破虏炮,十二座小破虏炮已整装待,明天一定把鞑子轰得稀马烂。”
在同盟军中,众将们对于高旭尽不相同。比如徐玉扬,高旭一直以兄长相称,徐玉扬则称他的名字;徐鸿是个纯粹的军人,则称高旭为督帅;而马三炮出身高氏工坊,算是高氏的私匠家仆,则称高旭为少爷。
高旭又对旭卫镇的辅兵营统领楚应麟道:“楚统领,你要在下半夜,趁着月色,赶在火枪营到达战场之前,挖掘好野战防御工事。”
楚应麟算是认识高旭的第一批老人。但在同盟军中,他却毫无资历,只是旭卫镇无足轻重的新兵营统领,从事后勤、工事事务。当然,以楚应麟胸无大志的性格,高旭能念故人之宜,让他统领一营新兵,已是非常知足了。第一次得到挖掘工事的辅战命令,他还是极为兴奋的。
为了薛家庄阵地的保密,高旭又命邬含蓄清理薛家庄附近的清军哨探。
这时,一直呆在角落之中田雄突然出声道:“督帅,末将愿领本部人马随徐提督开赴三里亭参战。”
田雄话声刚落,众人的目光顿时聚集在他的身上。说起来,田雄初降,没有得到完全的信任,而且名声欠佳,一直被众人排斥在圈子之外。田雄在嘉定领着将近三千人马不战而降,又在茅家堰收拢了马得功二千多人,其部已达到六千多人。高旭给田雄的是同盟军加强营三千人的编制,多余的人马都以整训的名义,回炉到崇明的同盟军军训营地。整训合格之后,将以新兵的配额分给同盟军各个营镇。
田雄又道:“督帅,尼堪的帐下还有将近万绿营军,其中大半将领曾是末将当初的同僚,部分士卒也曾是末将的属下。两军对阵之时,末将愿领本部人马代替罗统领迎战绿营军,以明末将反清之志。”
罗子牛见田雄要抢自己的战功,正要对田雄怒目相向时,却被高旭摆摆手阻下。高旭沉思一下,便应了田雄的请战。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田雄要做马前卒,对保存铁一镇的战力也有好处。
接着,高旭又布置赵天武的水师6战队在水网上的狙击线,以免尼堪遇战不利之后,全力而退。
最后,高旭指着整个沙盘,慨然道:“诸位,明日一战,如果歼灭了尼堪的三千满蒙主力,那么,整个松江府就是我们的了!我们的同盟会便在江南有了一块立足之地!”
众人听罢,皆是漏点横溢,先后走出军议大厅,磨刀霍霍地进行着明日出战的准备。
田雄是最后一个离开大厅的人,临行之前,谨慎地指着沙盘上的上海县城,道:“禀报督帅,上海还有绿营军李元胤部,其部动向不明,尚在战圈之外,望督帅明察。”
高旭看了田雄一眼,淡淡地点点头。
田雄见高旭神色不以为然,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充满着某种深意,这让田雄心中一凉,最终他不再多言,只是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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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旭默默地望着沙盘上的吴淞城,心中突然想起《马氏兵论》之中所言:“为将之任,唯阵军上势、御士死战二者而己。”
自从八月份同盟军在崇明基地进行正规化的大练兵之后,高旭没有急着与尼堪部决战,而是让铁一镇在九月份挺进浦东,进行第二阶段的扩编练兵,又让旭卫镇在吴淞城内一边守城,一边以战带练,精熟火器。在击溃了耿仲明的水师,取得了制江权之后,才让铁一镇渡过黄浦江,光复华亭、青浦、嘉定三县,饶了一个大圈,击溃、招降尼堪部的大批仆从绿营军之后,才到吴淞城与旭卫镇会师,然后开始与尼堪决战。
这一切都是为了谋求一个“上势”:相对于尼堪这支满清偏师在松江局部战场上的优势。而在这个谋求“上势”的过程之中,铁一镇通过一系列的实战,得到了加度的展,旭卫镇的火器操练技术也得到进一步的加强。
高旭用了二个多月的时候,在松江府这个局部战场,让初创的同盟军“阵军上势”。今日终于排兵布阵,明天决战之时,就只余下“御士死战”而已。
当高旭走出室外,仰望着天空中的明月与星辉时,不由疲惫地捏着眉头想着:“我只是个来自现代的普通人啊——可这些真不该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干的事。”
“……无论如何,就算我做得不够好,就算将来历史的车轮最终无情地碾碎了我的期望,但老天作证,在这个时代里,我所做的一切,无论好与坏,对与错,已倾尽我全部的心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