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闽海风云 七
在旭卫镇品字型后右方的第四个空心方阵之中,高旭骑在战马上,举着高氏工坊出品的单筒望远镜,默然地望着勒克德浑一马当先领着二千满清骑兵发起的对旭卫镇的致命一击。
在总结吴淞之战中,旭卫镇最大的伤亡就是线式队列被尼堪的骑兵强行突破之后所造成的。对于火枪兵来说,阵线就是生命线。阵线一旦被突破,在近身肉搏战中,就遭到了压制性的屠杀。
因此,在吴淞之战后,高旭加强了旭卫镇步兵空心方阵的操练。
作为全战游戏的爱好者,高旭自然知道在近代战争中,以步制骑的最好阵形就是空心方阵。
从马匹的本能来说,面对空心方阵那密密麻麻的四面向外的“刺刀丛”,战马看到明晃晃的刺刀是会受惊并止步不前的。刺刀的最大意义在于惊吓马匹以达到抑制骑兵冲锋的效果,而骑兵的制胜之道正是高速度下的冲击力。一旦失支了冲锋的优势,面对方阵的排枪火力,骑兵只能被动挨打。所以,在滑铁卢之战中,法军骑兵看起来势如破竹的冲锋,面对英军步兵方阵的刺刀阵,也只有原地打转的份。
火枪兵虽然拥有了刺刀这近战武器,但只有方阵才能使步兵对抗骑兵时最大化地发挥刺刀的效用,因为方阵能够保护步兵四面不受骑兵的威胁,骑兵最为擅长的迂回侧后翼的机动性就形同虚设。而方阵内由第一列步兵构成刺刀阵,之后几列的步兵则可以透过刺刀阵开火射击,或者阻止那些连人带马跳进方囝的狂热骑兵。
对于军队建设,高旭向来重视武器和技术,以及军纪和操练。旭卫镇火枪兵的武器是燧发式的自生火铳,而且装备了卡座式刺刀,插上刺刀并不影响射击。旭卫镇不论在装备上已经火炮+滑膛刺刀燧发枪的热兵器化,还是在军队编制上,基本上等同于拿破仑时期的近代军队。
对于这种燧发枪+刺刀的步兵空心方阵,骑兵如果没有步兵和火炮的协同,根本难以制胜。在滑铁卢之战中,拿破仑就在阵地上责问他的将领们:“没有步兵支援,骑兵上去有什么用?!”
但清军没有机动火炮,而且绿营步兵已经溃败。高旭也不担心他的步兵方阵遭到敌方火炮的毁灭性打击,那些溃败的绿营兵刚刚领教过旭卫镇的排枪轮射弹幕之后,短时内不可能还有再战的勇气。
再说,对这种战术,高旭是第一次投入战场,勒克德浑根本还是抱着传统的骑战思想,以为只要冲破旭卫镇的阵型,就以大肆意屠杀兵兵。
对于吴淞之战,勒克德浑自然有过透彻的研究。以他看来,旭卫镇之所以能取得胜利,一是背城结阵,依靠吴淞城上的城防火炮,以及旭卫镇的阵地火炮,组成了上下两道强大的火力。而且由于旭卫镇背城结阵,骑兵无法迂回侧后翼,唯有冒着同盟军的强大火力从正面突袭,这就使得骑兵突击的代价太过惨重。
再就是尼堪突破阵线之后,遭受到铁一镇优势兵力的围困。
而现在,旭卫镇只有三千火枪兵,没有预备队,只有由本地义兵仓促所立的闽安营。闽安营初创,对于满清骑兵来说,其战力可以忽略不计。事实上,在满清骑兵的冲杀下,初经战阵、未经训练的闽安营义兵根本无法抵挡。
这样,以二千满清铁骑,对阵开阔地带上的三千步兵,战果自然胜券在握。
用以前的战绩来计,二千满清骑兵,只够把十数倍以上的明军步兵屠杀一空。
所以,当勒克德浑决意领着二千骑兵一锤定音的时候,虽然见到旭卫镇的线式横队转变为前所未见的空心方阵时,也不以为然。而是冲入闽安营与绿营溃兵混战的中央地带,大肆追杀闽安营义兵作为肉盾,以避旭卫镇破虏炮的直接炮轰,接近旭卫镇的前沿阵地。
只是因为顾忌旭卫镇的火炮,驱赶溃退的闽安营义兵作为肉盾,这也使得满清骑兵失去了一部分的冲锋速度。
骑兵的速度就是战斗力。
但勒克德浑认为牺牲这部分速度是值得的,这样不仅有了肉盾在前制约旭卫镇的炮火,而且这些闽安营溃兵可能会冲乱旭卫镇的阵形。勒克德浑的目标是迂回到旭卫镇的后翼,直接冲杀护卫着同盟军督帅高旭的近卫队。
然而,闽安营的溃兵并没有如勒克德浑所期望的那样,会冲乱旭卫镇的线式阵形。
一是,在满清骑兵的追杀下,能逃回本阵的闽安营溃兵寥寥无几,二是在战斗之前,高旭就已经准备在这次战斗中,把空心方阵投入实战。在战前就作好了变阵的详细布置。在击溃绿营步兵的进攻后,高旭没有下令旭卫镇的战线向前推进,在下令甘辉的闽安营出击时,旭卫镇就开始了方阵准备。经过这几个月来千百次的强化操练,旭卫镇从线式阵形转换为空心方阵的时间已达到极限速度,而且井然有序。
旭卫镇以甲乙丙丁的四四制编制建军,使得阵型转换的兵力一目了然。旭卫镇的四个主战营以甲乙丙丁来计,战力最强的第一营为甲种营,战力次之的为乙种营,以此类推。每营四哨,也以甲乙丙丁四哨相称,每哨四队,也称为甲乙丙丁四队。一个营方阵,大约为八百人,每一面为一个二百人的哨队。甲哨在前,乙哨居左,丙哨居右,丁哨居后。
方阵之间有一定的间距,基本上就是自生火铳的有效射击距离,如果骑兵冲到方阵之间,会受到两个方阵侧面的火枪夹击。
对于高旭来说,把旭卫镇分解为四个以步制骑的营方阵,今日是第一次投入实战,接受二千满清铁骑的严峻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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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闽安营为数不多的溃兵退到已方阵地,旭卫镇四个品字型的空心方阵已经完成。他们依着旭卫镇军官的命令,退卧到四个空心方阵外的阵脚上。
这一战,闽安营的三千义兵,先是凭着血勇与绿营残兵混战,但随后遭到满清骑兵的灭顶屠杀。
闽安营初战之下,几乎尽覆。
高旭默默地望着那些在满清铁骑下拼杀求存的闽安营义兵,心底也默默地致敬着。这些闽安营义兵就如同当初的江阴乡兵一样,未经训练,初次上阵,只凭着一股血气拼杀,伤亡自然极大。
击溃绿营步兵之后,高旭派闽安营上阵,也是为了给旭卫镇变换空心方阵争取时间。同时,也是一种最为残酷的以战练兵,大浪淘沙,经此血战,能够幸存下来的,才是闽安营的第一批骨干。但能够幸存下来,能有一成,就足够让人欣慰了。当初的江阴乡兵,也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血印成为威名赫赫的同盟军将士。
对于那个在历史上颇有智勇之名的郑氏将领甘辉,高旭还是充满期望的。
只是在今日,不知道他和他的闽安营能不能经受得起这个残酷的考验。
高旭的目光在战场中搜寻着甘辉的身影,却是一无所得。
一阵突如其来的江风,又一次吹散起战场某处灰尘与硝烟,高旭不经意地望去,不由停住了目光。
却见在烟雾中,在满清铁骑的洪流之中,竟然飘扬着一面浴血的中华旗。在旗帜下,一群人紧紧团聚在一起,犹如急流之中的礁石一般,虽然摇摇欲坠,但一直坚强不屈地坚持着!
满清铁骑来势凶猛,闽安营的义兵在清兵飞驶的屠刀下,毫无还手之力。望着一个个兄弟倒下去,甘辉转过身来,停住了后退的脚步,他见三千部属几近伤亡殆尽,痛心之余,也起了不愿独活的死义之心。
“统领,不能把我们的后背交给鞑子。”
一个年约十六七岁,双手握着长矛的闽安营义兵小队长,从不远处跑到甘辉面前大声道:“统领,我们再跑,也跑不过战马的。”
甘辉转过头,望着这个满脸灰尘,看不清容颜的小头目,只是从他的声音中推断出他的年纪尚轻。在他的身后,还有十来个长矛兵,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带着十几个部属活下来,也绝不是容易的事。因为在甘辉的身旁,也只有五十多个藤牌兵刀手。这些藤牌兵本来有五百多人,是甘辉精心挑选出来的作为闽安营的主力。但在刚才的激战中,幸存已不过一成了。
甘辉听罢那小队长的话,知道他言所虚,不由发恨道:“对,反正要死,不如死个痛快!死个豪迈!”
那小队长也是瞪着大眼睛,道:“就是,让天下人知道,我们闽人流出的血,也是热腾腾的!”
立在阵前方的炮兵阵地上,旭卫镇火炮营统领楚应麟狠狠吸了一口卷烟,紧张地估算着霰弹的射击距离。虽然为了免得误伤回撤的闽安营义兵而失去了实心弹的远距离射击机会,但在霰弹距离上,楚应麟是决意要让鞑子尝尝破虏炮的厉害。
楚应麟看到那闽安营的统领甘辉领着数十名义兵团聚一起,面对奔驰而来的满清铁骑竟是面不改色,悍勇地举着盾牌、长矛和战刀,以待强敌时,他佩服之余,不由又扯着喉咙吼道:“阿甘,快退回来,老子要轰他娘的了!”
楚应麟虽然浪荡公子出身,但人缘极好,不过几天时间,就与甘辉这些闽地豪杰打成一片了。那甘辉出身草根,也没有架子,深明大义,而且颇具侠气,很对楚应麟的胃口,所以,胖子可不想这个新结交的好友饮恨沙场。
那甘辉听到楚应麟的叫喊,只是回过头来,抹去眼角处蒙住视线的鲜血,看了胖子一眼,竟是笑了一笑,不但没有再退一步,反而领着这些幸存的闽安营义士迎上去了。
当楚应麟望着甘辉那决绝的笑容,以及奋不顾身地淹没在灰尘之中的背影之后,忍不住骂了一声“干”,再望着转瞬即至的满清骑兵,举起手,狠狠向前一挥,大声吼道:“放!”
十二门破虏炮轰鸣着,射出一道霰弹弹幕,轰得那些冲在第一线的满清兵人仰马翻,当即造成了近百满兵的伤亡。这使得满清的冲锋阵线为之一凝,但后继的骑兵很快就是填补了空缺。
在骑兵的冲击下,破虏炮再没有射击的机会,楚应麟只得一挥手,领着炮兵们回撤到火枪兵的空心方阵的外缘。虽然火炮阵地位于战场前沿,但要培养一个合格的炮兵极不容易,身为炮兵绝不能因为逞匹夫之勇而战死阵前的。
但是甘辉那血淋淋的笑容,似乎有一种魔力一般,使得向来贪生怕死的胖子,也从心底升腾起一股热意,竟然有一股冲向前去拼命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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