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左手咖啡店

耿小小不敢睁眼，她知道睁眼就会看到鬼。

白天耿小小坐在电脑前面工作的时候那只鬼就出现了，鬼的影子若有若无的映在她的电脑屏幕上，鬼很得意，歪着脑袋盯着她看，像是在挑衅。

那个时候耿小小还没有多么在意那只鬼，她回头寻找，只看见一道白色的隔板。

小小觉得自己也许是太累了，冲上一杯咖啡，转动僵硬的脖颈，此时电脑已经因为待机而变成了黑屏。当小小注意到黑色的屏幕上倒映出来的并不是自己的影子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它缠上了。

黑色屏幕中的鬼和小小长得几乎一样，只不过那鬼身上穿着的是自己念高中时候的校服，头发也远比自己的头发要来的稀疏，脸圆圆的更像是臃肿，这是数倍的放大了自己的缺点。最可恨的是那鬼在黑色屏幕中肆意的嘲笑着自己。

耿小小闭上眼睛，世界变成一片黑暗，没有了视觉她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但没多久耳朵中又传进来尖锐刺耳的嘲笑声，那声音像极了自己，笑的那么歹毒，那么放肆。

耿小小想要大叫，想要摔碎办公桌上的电脑，可是她的理性阻止了她，深呼吸后，她平静的打开电脑继续工作，可那该死的像极了自己的鬼依旧还在电脑的屏幕中对着她笑着，耿小小的心一点一点的收紧，她的忍耐就要突破极限了。

下班后的路上，鬼在一切可以反光的物体上面向着小小，公交车的玻璃上它面无表情的望着，咖啡店的橱窗上它礼貌的笑着，地面的积水中它轻蔑鄙夷的嘲笑着，前面精光闪闪的大厦上它怒不可遏的谩骂着。

耿小小低着头不去看，快步穿过街道，她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牙齿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脖子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转过两个街角，街道上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人了，耿小小埋着头奔跑起来，她想哭，想喊叫。

家是一个不存在于耿小小的观念中的东西，在她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拥有过，她称呼她租住的房子为宿舍。

逃回宿舍后耿小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也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她哭了，拼命的哭，想要用尽身体里的一切能量，想要将一切委屈都哭出来。可是哭着哭着空荡荡的房间里又夹杂了另外一个人的笑声，当耿小小发觉的时候，这个房间充满了数十人的古怪笑声哭声和骂声。

耿小小跌坐在地，房间里所有的声音都是一个人的音色，她自己。

左手咖啡店里零星分散着些客人，这是耿小小大学时期刷夜赶论文时候的秘密基地，这家店下午六点后营业，早上六点后关门，整个午夜都是营业时间，咖啡店里播放着别具风格的音乐，自以为是的人，暗自神伤的人，这里是天堂。

小店有两层，每一张桌子都被书架和藤蔓植物巧妙地间隔开，耿小小穿着灰色呢子风衣紧紧的包裹着自己，闭着眼睛抱着肩膀独自坐在最角落的角落里。

面前的咖啡没有拉花，平静的摆放在她面前，耿小小原本以为这一杯褐色的咖啡依旧会倒映出那个可恶的鬼，可是当她鼓起勇气张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咖啡平静的散发着香气，闻在鼻子里让人心醉。

耿小小的肩膀放松了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咖啡放了很多糖，也很烫，小小将它捧在手心轻轻呷了一口。咖啡原本是提神的东西，可小小在这家店里太过安心，她疲惫的靠在软软的座椅中，现在听到的歌曲是日语歌，歌曲的旋律好像一场磅礴的大雨，唱歌的男声压抑又激昂，这时歌曲中一把中年男人的声音用日语呼喊一声，这一声就好像跑步时的教练在鼓励选手坚持下去的语气一样。耿小小听不懂，但这首歌让她莫名的想要挣扎，想要摆脱，可此刻这首歌更像一首安魂曲，小小躺在大大的椅子里，像个孩子，终于睡了。

咖啡店的布置很巧妙，早上起点的光只能一小部分的光顾在客人的桌子上，小小迎着照在眼皮上的太阳光醒来，一夜酣睡，抻抻懒腰。咖啡店已经没有客人了，挂在墙壁上的枯藤形状的时针显示已经是七点了。这里是那么的让人安心，但是外面是那样一个可怕的世界，一旦迈出这家店，外面就是那个丑陋的自己不断戏弄自己的世界了。

耿小小在门口犹豫，说起来这家店的主人去哪里了？这是她第一次呆到这么晚，没有人来叫醒她说：我们已经下班了。木头制成的古朴吧台前也没有以往站在那里擦着酒杯的店主。耿小小心里很感激这家老板的仁慈，出了门看到把手上已经挂上了“停业时间”的牌子。

公司距离不远，可一路上那些怪模怪样的鬼渐渐的复苏，她们今天更过分了，有一只慢慢地褪掉了自己的衣服，一边笑一边用生硬的姿势扭动着。还有一只手拿一只小刀，撩起上衣，一边懵懂状望着小小，一边沿着腹中线割开了自己的皮肤。耿小小不敢再看，无助的抱着皮包拼命向着公司奔跑，好不容易来到公司的楼下，刚要拉开大门的小小颤抖了。

玻璃大门上是一个两米多高的自己，****的身体上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仔细一看写的都是“对不起”三个字，玻璃中的自己狰狞的笑着，嘴里漏出的却全都是鲨鱼一样的尖牙，手指枯瘦细长，张开双臂，似乎在欢迎小小快些推门，进入她的怀抱。

那些什么能量，什么勇气，此时都比鸿毛还要轻，小小像一条丧家之犬哀嚎着逃跑，她跑掉了高跟鞋，撞到了各种各样西装革履上班的路人，扔掉了包包，她披头散发推开了左手咖啡店的门，扑倒在地上。

一个穿着复古皮靴的人停在小小面前，伸出了一只细长的右手，小小知道这是店主人的手，那手的手背处有一条四厘米左右的伤疤。

店主人扶着小小随便找了一处坐下，看着失魂落魄的小小，心有戚戚。

不知道为什么店里面没有那鬼的纠缠，小小怯生生的小心望着店主人，这是小小第一次独自面对他，这么近的距离。

店主人皮肤很好，略有些健康的黑色，柳眉凤眼，唇小齿白，五官秀气干净，脸型消瘦却不刻薄。他的长发今天很随意的盘了起来，小小记得他曾跟朋友聊过头发的事，“既然我不做那规矩的天使，便要成为自由的野鬼，做自由的鬼，没有长发怎么行？”今天的衣服是纯净黑色的衬衫，幽暗的咖啡店里他似乎消融在其中。

店主人端了咖啡回来，还有一盘三明治，推到小小面前轻笑着说：“你的苦恼我可以帮你解决，不用推迟，谁让你是我的老客人。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必须马上吃掉面前的早餐，然后抬头对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