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穴
早上是被雷声吵醒的,一波接一波,声音越来越大。一道道闪电透进来,我突然想到电光火石这四个字眼。魏明远的脸在一旁也随着明暗变化。
昨晚上楼一开家门直接被魏明远抱到了他房间,到现在我的高跟鞋还静静地躺在他床下。我撑着床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却发现早已关机。
“打雷呢,手机刚才我关了。”魏明远说着一手把我拉回原位。
虽说身体撑离床面也不过十公分,但一下子“摔”下来加上昨天晚上的后遗反应我忍不住皱了下眉。
“难受吗?”
“魏明远你欺负我。”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耳根悄悄爬上了微红。
家里的座机响起来,魏明远摁下免提,传来陈以翔的声音。
“老板,你不是忘了今天酒吧的团年饭吧,这都快十一点了也该过来了。你跟老板娘都关着手机这是在干什么坏事?”
“知道了。”魏明远简洁地收了线,拿过一旁的睡袍穿上,然后把我连同被子一起抱起送到我房间,“赶紧洗澡换衣服,否则一到餐厅就得先自罚三杯了。”
等我们到聚会的餐厅时正好十二点,大家已经坐定,却像是故意似的把我跟魏明远两个人隔开,分坐两桌。我想这帮孩子这次怎么了,以前可分分钟都想着把我往魏明远身边塞。
除却开场的官样台词,小鬼们很快闹腾起来。几杯酒下肚顾忌顿时减少,皮球端着酒杯从魏明远那桌走到我跟前,那表情庄重肃穆得搞得我也随他站起来。
“小柔姐你坐着。”他把我按下去,“小柔姐,明远哥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开口,我们不会放过他。”
皮球的声音不算小也称不上多大,总之让整个包间的人都听清是不成问题的。我看到其他的小孩也在点头,搞不清状况,“你们这是……”
“小柔姐你记得我们都喜欢你就行,经理说你就快不在酒吧做了,我敬你一杯。”说着就把杯子抬了个底朝天,少说也是二两白酒下肚。
我象征性地抿一口酒,顺便向魏明远投去询问的眼神。他只是摊摊手。
“皮球,你别这样,搞得像是我要出远门讨生活似的。”我轻轻推他一把。
“反正小柔姐你记着,我皮球就是你弟弟,绝对不能见你受委屈。”
我在感动之余也不免为皮球及同样义愤填膺的母狼捏一把汗,“喂,小鬼,魏明远怎么说也是老板,姐姐可不想看你们莫名其妙丢了工作。”
“我不管,小柔姐你一定要向我们保证自己可以过得好好的。”
我投降,几乎要竖起手指对天发誓,“好好好,我保证。”
小鬼们很快都来给我敬酒,倒是把作为领导的魏明远和陈以翔晾在一边。我的好奇心和困惑感就快爆棚。因为就连陈以翔在我被灌了两杯酒后也提着瓶子走过来。
我紧张地看着他,“你们这都是怎么了?”
他二话没说就帮我满上一杯,自己还先干为敬。
我又朝魏明远看过去,他还是跟没事人似的坐在只有他一人的餐桌前,动作斯文地夹着面前的清蒸鲈鱼。
陈以翔把提着酒瓶的手搭在我肩上,“柯小柔,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这帮小孩都向着你?瞧这一个两个面红脖子粗的,你给他们洗脑了!”
他手指向魏明远,“魏明远昨天晚上就说错了一句话结果这帮小鬼就不干了,柯小柔你是来篡权的吧。”
他的解释搞得我越发困惑,我此刻的状况用一个词来形容,呆若木鸡,货真价实的呆若木鸡。
“反正这帮小鬼今天就没表现出一点主仆情义来,瞧瞧这些个脸色摆的。这么说吧,柯小柔如果过几天酒吧垮了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急了,“我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陈以翔没有理会我的问题,“我现在就问你句话,你老实说,好让大家都安心。柯小柔,你跟魏明远谁对谁比较好,谁吃的亏比较多?”
人们总说感情是不能比较衡量的,可在这件事上我异常地清楚,“魏明远对我比我对他好。”
我话音刚落,就听到陈以翔“啪”地把酒瓶跺在了饭桌上,充当惊堂一木。他眼睛环顾一周,脑袋一晃得出结论:“听到没有,你们的打抱不平用错了地儿。”
我稍微有点明白了,原来小鬼们是以为魏明远怎么着我了,可我在魏明远这儿没有吃过亏,从来都没有过。看来我还得去解开这误会。
我走去魏明远身边,扬一扬酒杯,“魏先生,我敬你。”
小鬼们也过来,有点悻悻然。我胳膊一挥把皮球拉到一旁,让他给魏明远满一杯酒。
“魏先生。”我说,“这帮小鬼是为了帮我照顾我,如果做错了什么都算我的好不好?这年终奖可不能缩减。”
魏明远摇着头笑,“柯小柔这奖金怎么结算可是你在负责。”
我看见皮球呼出一口气,那种表情可转换为一句中文,就是:谢主隆恩。
这事儿算过去了,大家都归席入座,而我也迅速被换回魏明远身边,桌下的手被魏明远握着,我们前仰后合地听着小鬼们讲笑话,很不幸的是我常常也被囊括进笑话中。
“以翔哥你走了这两个月错过了好多事,你知不知道小柔姐刚开始当服务生的时候用美色搞得一帮老男人荷尔蒙分泌异常。”
这话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听得内心一惊,也不知道魏明远有没有感觉我手心开始冒汗。
“这个要说来听听。”
“小柔姐平时都化淡妆的,那天上班前被我们嘲笑像是来酒吧抓丈夫回家的就故意化了个烟熏,结果灯光一打效果好得过分了……”讲故事的黑方已经说不下去,笑得几乎抽搐。陈以翔催促了半天也每个结果,最后干脆直接转向我,“柯小柔你自己坦白!”
魏明远也好奇。我豁出去,“那天晚上我起码被十个男人问了价码。”
“最后呢?”
“最后我说我是妈妈桑,洗尽铅华已经不接客了。”
陈以翔喷一口酒。
我接着说:“有人不死心说包养我,我索性就直接连自己的性取向都背叛了。”
小鬼开始拍着桌子笑,我翻翻白眼,“瞧吧,一个女生要生存多不容易!我又不可能直接给他一拳!”
“不行了。”陈以翔笑得形象全无,“柯小柔,我以后的女儿一定不能长得太漂亮,有危险!”
我撇撇嘴,或许吧。
长得漂亮从来都被列为柯小柔的优势项目,大概从我记事开始,随父母参加任何聚会都能听到这么一句:“柯老师,你女儿长得真好看。”
后来也会有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亲友开玩笑般叮嘱父母:“小柔长这么漂亮以后可要小心,别让男孩给欺负了!”
可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的。
起初因为有张略有回头率的脸会常常被不认识的女生找茬,高年级男生的女朋友,长得好看的隔壁班同学,总是拦住我说些有的没的。我总是好奇学姐们为什么要把跟男朋友分手的事怪罪到我身上,那个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男生我不过只见过一面。渐渐地,我开始习惯,同时也意识到,原来被夸了这么多年长得漂亮是真的,别人不仅仅是客套而已。
我想我的跋扈也从这个时候开始。长得漂亮既然可以给我带来麻烦,那也可以给我带来便利吧。等到伤害了越来越多的人,等到连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的时候,才发现上帝真的是公平的。长得漂亮给我带来死穴,也让我明白这世上没有任何资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初中时我的死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那时候我走读她住校,她会在大半夜的时候对着整个宿舍的姑娘哭诉柯小柔抢走了原本喜欢自己的男孩。青春期的孩子对这类似的粉色八卦向来都没有抵抗力,于是柯小柔红了,全年级都知道那个校花柯小柔,不过跟电影里演的骚货一样,仗着自己有张好看的脸连朋友也背叛。
高中时死穴是俞昊,爸爸战友的儿子,那个从我记事起就像亲哥哥照顾我的男孩。那时很狗血,男朋友看不下去追我的幺蛾子太多而故意跑去劈腿,我其实不在意,可俞昊在知道后拦住他打了一架。架是在街道上打的,推搡过程中他被路过的摩托车撞倒,腿上缝了七针,一道刺眼的疤,也预示着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当飞行员。
大学时像是没有死穴的,可我倒成了别人的死穴,对不起,范苏城。
而现在,我的死穴是莫高。那个伤口可以想起,却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