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戳

我躺床上看了会儿书，然后在整个屋子里转悠着找魏明远。到最后我是靠书房传来的烟味把他摸出来，他站在阳台，灯都没开。见我进去，掐了烟。

我不确定魏明远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他今天不大理我这倒是事实。

“魏明远，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问。

他温柔地笑一笑，然后摇头。

“你确定？”我又问。

“是。”他说，“去把灯打开，有东西给你看。”

我依言行事，然后看到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明信片。

“三叔寄的。别人的明信片都是一张张飞来，上面盖着不同的邮戳，唯独三叔的是一叠叠寄来，在不同的地方写的，可通通来自于一个邮筒，都盖着同样的邮戳。”

我接过这叠明信片，每张都仔细的翻看。有的上面只是一行诗句，有的上面是一段感悟，有的甚至什么也没有。

“收集明信片本来是三婶的爱好，她走了，三叔把她收集的所有明信片都整理出来，每次出远门就带上一叠，写了多少就寄多少回来。”

我点点头，真的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看到最后一张，上面整整齐齐的几行诗句，很明显，是小孩的字迹。

魏明远为我释疑，“三叔没玩几天就跟着几个大学生去山里支教了。去的时候正值寒假，他们就用从社会募集到的财物帮忙修缮校舍，准备书籍文具。这是他的一个学生写的。三叔教的是数学，他本来想让小孩儿在上面列一个数学竖式，但小孩不从，说哪有在给别人的东西上写竖式的。”

多可爱的老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暂时不回来了，上午还打电话让我给寄衣服过去。还说让我爸发动公司员工捐款捐物。”

我出神，盯着一张明信片上院长飘逸行书写下的“给我千金都不换这里的山水和晚霞”。是不是这就是所谓沧海桑田，是不是就是所谓“原来所有所得所获不如一夜的星空”。

魏明远握过我的手，举起来，“三叔还说让我好好对你。”

“已经够好了。”我轻吻他的手背，一股浓烈的烟味。我忍不住发问：“魏明远你到底一个人躲在这里抽了多少？”

有事情烦恼的时候魏明远总喜欢躲在书房窗前抽烟，我没有看过全程现场，但收拾过一缸烟蒂。年少无知的时候总喜欢对方把什么事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你为什么要突然对着另一个人大吼？你为什么会躲起来？你又为什么宁愿大醉却什么都不说？后来，懂事了一些，准确说是对世界对现实更了解了一些，我开始选择性沉默。有的事如果我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忙，那我会闭嘴，只在相拥的时候说句我会在你身边。

我不确定这算是懂事还是懦弱，这是我跟现实的相处之道。

魏明帆这时候又跑了过来，就算没走得很近也看得出他头上有伤。

我从卫生间把急救箱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倒了杯热水，然后放了罐啤酒在水杯旁。

“你们说句话好不好？”他的声音已经哑了，“柯小柔我前几天那么对你你倒是骂我啊！”

“要骂也该你哥骂。”我这才注意到他头发湿透，还不止头发。对，外面下过一阵雨。

魏明远这时也开口，“先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找睡衣。”

魏明帆整个人哆嗦得跟一只受伤的小狗似的，我把热水递到他手上，又帮他把外衣脱下来。

他洗澡的时候我跟魏明远俩人就等在卫生间门外，我看着魏明远松不开的眉头，听着透过水声魏明帆嚎啕大哭的声音，难受到想要一拳砸在墙上。

他终于洗好了出来，我让他坐进被窝，然后站在一旁帮他贴好额头上的伤口，又把头发吹干。

“你想一个人睡还是有你哥陪着？”我关掉电吹风，问他。

他侧头看一眼魏明远，“他应该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吧。”

我“嗯”一声准备推出这两个男人的视线范围，谁料魏明帆又把我叫住，“小柔姐，我今天才明白过来，女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不管做了多大的坏事对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要一副我为了真爱的样子就能得到原谅。我能怎么说啊，除了说句你他妈真傻只有默默退场。”

“你爱巫小杉？”我疑惑。

“当然没有，只是有点感慨。才发现我真受不了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人，我只能为了自己牺牲别人，我也只接受这种模式。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没想到栽在一个圣人手里比栽在另一个混蛋手里更难以释怀。”

我最怕听同类感慨人生，就像扒光了衣服站在X光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