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辟邪与正邪
当日傍晚,令狐冲拜别众人,便要携了物事,自行去思过崖面壁。岳灵珊大不乐意,而岳方兴刚与师兄相聚没多久,自然也很是不舍,依依送别。
令狐冲洒然一笑,说道:“师弟、师妹,来日方长,这些日子若是想我了,也可上崖给我送饭。”说着哈哈大笑,状甚潇洒,仿佛不是去受罚,而是游玩一般。
一旁陆大有假装哭丧着脸道:“大师兄,那样不是抢了我的活计了吗!”华山众弟子中除令狐冲、岳方兴、岳灵珊等几人外,数他轻功最高,因此岳不群指派他为令狐冲送饭。
众人见他耍怪,都是哈哈大笑,取笑了他几句,倒也冲散了一些离愁别绪。当下令狐冲上崖而去,众人也各自散了。
用过晚饭,岳夫人拉过岳方兴,与他叙话。母子二人一年多没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岳方兴怕她担心,多是说些路途见闻,至于中间的争斗,只是略微提了一点。
岳夫人知道岳方兴是怕她担心,但见他平安归来,也不细问。旁边的岳灵珊更是听得津津有味,她长这么大,除了这次刘正风金盆洗手匆匆跑了一趟,也没有到过多少地方,至于江湖经历,更是寥寥无几,心里对岳方兴大为羡慕。
几人叙话良久,天色已晚,正要歇息,岳方兴道:“父亲,儿子还有事要说。”回来的路上人多口杂,岳方兴还未将杀费彬的事告知岳不群,这时就要向他汇报,免得被嵩山派察觉找上门来,父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岳不群看他神色,知道应该是要事,于是道:“珊儿,你和你娘去歇息吧!”
岳夫人素知丈夫心意,知道二人这话不愿岳灵珊听到,因此拉着岳灵珊出去了。岳灵珊虽然不愿,但也不好强留。
“儿子在衡山城外寻找大师兄时,杀了嵩山派的费彬。”
岳夫人、岳灵珊刚走,岳方兴就说了这么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岳不群大吃一惊:“兴儿,到底发生了何事?还有那个小姑娘又是怎么回事?”他却是想到了这一点。
岳方兴不敢隐瞒,将那晚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岳不群听后,长叹道:“嵩山派果真霸道,如此仍不放过刘师兄。刘师兄也是一代豪杰,没想到却为音律所困,到头来身败名裂,连家人也险些不保。兴儿,那曲谱何在?”他了解混元功大成后的威力,又知道岳方兴也见过思过崖石洞中嵩山剑法的破法,因此对于岳方兴杀了费彬虽然震惊,却也能接受,想着来日与岳方兴拆解嵩山派的招数。
岳方兴道:“那是曲洋的遗物,因此我已经还给曲姑娘了,不过曲谱内容倒还记得。”
岳不群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此最好,魔教中人最是擅于心计,你若取了他们的物事,那多半就会牵连不清,到头来说不定也要身败名裂,天下不容。”
岳方兴知道父亲是怕自己跟魔教再有牵连,甚至还可能对那曲非烟小姑娘有好感,因此告诫自己,躬身应道:“爹爹教训的是,孩儿正是想到这一点,才将那曲谱还给了曲姑娘。”
岳不群仍不放心:“这次你也看到了,刘正风虽说已经金盆洗手,但一旦与魔教有涉,在场之人便立刻与他划清界限,他自己也死于非命。因此这是关系到你们一生的安危成败的问题,半点也含糊不得。我观你和冲儿这一路上未说半分谴责魔教的言语,我却是怕你们受了蒙蔽,模糊了正邪之分。”
岳方兴冷汗淋漓,没想到父亲观察得如此之细,自己和大师兄并未表露什么,但父亲已是察觉到了一点苗头,不愧是做了几十年掌门的老江湖。
“你素来性子稳重,分得清是非,我还算放心。只是你大师兄性情浮滑,又极重恩义,我担心他以后见了魔教中人,多半下不去手。”岳不群又道。
岳方兴听到这话,对父亲大为佩服。他对令狐冲的性情了解的一清二楚,原书中令狐冲就是因为魔教的一路恩惠,反而忘了师门恩义、正邪之分,甚至头脑一热,便去帮人喝酒打架,到头来被人卖了也不知道。幸而那向问天还算有些良心,后来又去寻他。
岳不群又道:“明日你和我一起上崖,定要点醒你大师兄,顺便传授你们镇岳剑法。如今江湖即将多事,这套剑法也算完善,是时候传给你们了。”
岳方兴点头应是,又道:“爹爹,还有一事,辟邪剑谱是孩儿放出去的。”
岳不群还正在想着如何点醒令狐冲,就又听到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顿时大吃一惊:“兴儿,你是说……辟邪剑谱……是你放出去的?真的假的?”言语间有些颤抖,却是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若是被外人得知,那华山立刻便是灭门之祸。
岳方兴道:“自然是真的,若是假剑谱也骗不了那么多人,但其中内容我也记得,正要与爹爹参详。”
岳不群却不接话,而是又到门外探查了一般,确认无人后,方才说道:“此事太过惊人,万万不可透漏给第三人知道,不然我华山可就要大祸临头。”
岳方兴自然知道这一点,恭声应是。
“这辟邪剑谱说来还与我华山派有些渊源,可以说是源自华山。本派岳肃和蔡子峰两位祖师,曾无意间自福建泉州少林寺下院得来一部葵花宝典,两人参悟不一,因此分为了气、剑两宗,后来生变,但我华山派许多武功也是从中而来。”岳不群感叹道,显然对这葵花宝典心绪颇为复杂,华山兴衰可以说是和它密不可分。
“那时林家先祖还是和尚,被当时的方丈遣来索要宝典。但他与两位祖师交流后,却并未回去复命,而是还俗创建了福威镖局,一手辟邪剑法威震武林,当真是打遍黑道无敌手,想来是从宝典中得益良多。记得我刚入师门时,你师祖还曾与青城派长青子曾拆解辟邪剑法,但两人钻研了数月,也一直没破解的把握。唉,岁月如流,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这却是在说辟邪剑谱的来历,以及它和葵花宝典的渊源。
“再后来我华山派得到宝典的消息不知如何传了出去,因此便有了魔教十大长老攻打华山之举,那时我华山派已与泰山、嵩山、恒山、衡山四派结成了五岳剑派,其余四派得讯便即来援。华山脚下一场大战,魔教十长老多数身受重伤,铩羽而去,但岳肃、蔡子峰两位祖师,却在那一役中过逝,而他二人所笔录的宝典也给魔教夺了去。”岳不群说道这里,言语间大是愤恨,显然对此事引以为耻。
“五年之后,魔教卷土重来,这一次却是与我五岳剑派的高手耆宿同归于尽,骸骨就在思过崖那山洞,你也是知道的。我五岳剑派高手耆宿不惜自陷山洞,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当真令人慨叹!”
接着岳不群又道:“我这些年思索着,这魔教十长老武功虽高,但要在短短五年之内,破去我五岳剑派的精妙剑招,多半也还是由于从宝典中得到了好处,看来这宝典当真非同小可。”
岳方兴听玩这话,眉头一皱,却道:“这少林派当真居心叵测,且不说两位祖师如何看到的宝典,单是我华山派得到宝典的消息如何传出去,就知道他们存心不良。”
岳不群道:“这事我华山先辈也有猜测,两位祖师得到宝典秘籍,自然秘而不宣,而林远图虽然知道,但也多半不会大肆宣扬,那样岂不是自找麻烦?因此猜测这消息多半是少林派传出去的。不过我华山之后一直与魔教对抗,损失惨重,后来又内生大变,几乎灭门,因此也没有去少林问询。这次我听闻青城派要对福威镖局下手,因此才让劳德诺和灵珊过去,便是想要从中探知一点消息,也看看林家的辟邪剑谱是否真的存在,好与我华山武功对照。”
岳方兴道:“孩儿这就写出来给爹爹。”说完准备笔墨,将辟邪剑谱写了出来,只是却没有写那开头的八字真言,以及炼丹服药之法。
岳方兴这样做也是怕自己老爹忍不住武学秘籍的诱惑,真个修炼。他得到这秘籍后,也是心痒难耐,时时参悟,越想妙处越多。若非他对自己的武功进境有自信,说不定也要尝试修炼了。对于武林中人而言,武功秘籍的吸引力是永远不能小视的。
不一会儿,岳方兴已经写完,交给岳不群,说道:“这辟邪剑谱当真有些邪门,我这些天也尝试着修炼内功,但总无法运转顺畅。后面的剑法虽摸出了一点门道,也无法使出。”
岳不群伸手接过,粗粗看了一下,果然精深奥妙,一时也不能尽解“我华山派前辈也留有一些笔记,这些日子我们再仔细参悟一下。”
岳方兴点头应是,又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爹爹,那林平之……”
“这小子也有些小聪明,但还算有侠义之气,因此我就收下了。而且辟邪剑谱已现,林家纵有些麻烦,我华山派也能应付过去。不过这些日子我要参悟剑谱,怕是没时间教导他,你的武功也已经不弱,就由你教导吧!”岳不群思索了一下,说道。
岳方兴用意正在于此,以阻挡林平之和岳灵珊接触,因此点头称是。
次日清晨,岳不群和岳方兴一同上了思过崖,顺便也为令狐冲送饭。这思过崖乃是玉女峰绝顶的一个危崖,崖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没一株树木,除一个山洞之外,一无所有。此处无草无木,无虫无鸟,受罚的弟子在面壁思过之时,便不致为外物所扰,心有旁骛。若是能忍下来,还真是修习内功的好地方。
令狐冲正在盘坐运功,看到师父和师弟前来,急忙抢上前去:“师父,师弟。”神色有些激动。
岳不群见令狐冲真情流露,心中欣慰,却也微微皱眉。华山派气功最重养气,令狐冲如此率性任情,却是修习上乘内功的大忌,他心中已经有些犹豫要不要教令狐冲镇岳剑法了,以免耽误了他内功修炼。
想到这里,岳不群道:“冲儿,我罚你在这里思过,须得好好修习气功武艺,莫要再偷奸耍滑。”言语间声色俱厉。
令狐冲刚刚败于师弟之手,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因此自然不会懈怠,回道:“是,弟子定当努力修习气功武艺。”
岳不群神色稍慰,说道:“这样就好,如今江湖多事,没有一身好武艺,却是很难防身。”
顿了顿,又道:“我知你率性任情,又历事不多,容易受人蒙蔽。此番你受了魔教恩义,因此从衡山回到华山,一路之上,我没听到你说过一句谴责魔教的言语。我且问你,今后见到魔教中人,是否嫉恶如仇,格杀无赦?”
令狐冲怔怔地瞧着师父,心中思绪翻滚:“日后我若见到魔教中人,是不是不问是非,拔剑便杀?倘若再见到曲非烟小姑娘,那是不是见了便杀?”他自己实在不知道,师父这个问题当真无法回答,不由转头看向岳方兴。
岳方兴见此,问道:“大师兄,日后你若是见到魔教中人行恶,你是杀也不杀?”
令狐冲毫不犹豫,说道:“行侠仗义,乃是我辈本分,我若见到这种事,自然提剑便杀。”
岳方兴又问道:“那倘若这人素有恶名,要来与你相交,你是理也不理?”
令狐冲有些犹疑不定:“他若以诚待我,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但定要劝他向善。”
岳方兴心中一叹,说道:“我再问你,倘若那人不听你劝,你待如何?”
令狐冲听到这话,却不好回答,他为人最重恩义,如果认定了朋友,那说什么也很难下手。
岳方兴叹道:“即使那人听了你劝,以后向善,但他以前的错事,难道就一刀两断了?若是有他以前的仇家前来寻仇,你是帮谁?”
令狐冲听了这话,更是无法回答。岳方兴见此也不再问。
岳不群见他始终不答,长叹一声,说道:“我知你受了曲洋救命之恩,又见他与刘正风音律相交,乃是风雅之事。两人又一同赴死,可以说以诚相待、肝胆相照。因此这一路之上,你是没有说一句谴责魔教的言语。我看你对正邪忠奸之分,已经十分糊涂了。你且想想,曲洋结交刘正风,如此隐秘之事,左盟主如何知道?”
令狐冲有些茫然:是啊,刘正风与曲洋结交,如此隐秘之事,左盟主又是如何知道的?
“依我看来,定是魔教有人故意引曲洋结交刘正风,然后又突然抖出此事,虽然不知他什么目的,但定然有一件大阴谋。魔教这等阴险毒辣的手段,刘正风何等精明能干,却也不免着了道儿,到头来闹得身败名裂,自己身死不说,还险些家破人亡。你若是与魔教中人结交,岂不是走上了刘正风的老路,那时你如何自处,又置我华山派于何地?”岳不群声色俱厉道。
令狐冲茫然摇头,心中不解:两人相交不是两个人的事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说法?
岳不群注视他良久,见他始终不能作答,叹息道:“这时就算勉强要你回答,也是无用。罢了,你且将这件事从头至尾地好好想一想。”
令狐冲略微回过神来,躬身道:“是,弟子定然仔细思索。”
岳不群伸手扶他起来:“我本打算教你镇岳剑法,现在看来却不是时候。你还是专心想这件事吧,半月之后,我再来问你。”
当下与岳方兴下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