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打猎3
斗转星移,这一天过去了,不管这一天曾让你多么期待,多么快乐,或者又多么害怕抗拒,这一天都会来,也都会过去。华荣躺在床上,让空虚腐蚀自己,任时间的流沙摩挲他的心房。他已经不再惧怕,能轻松面对很多东西了,红酒,摩托车赛事……但是这一天到了,他还是想躲起来。还好这一天,在一年里只出现一次,而他,总有一天,会看淡这一天的吧。这一天终于过去了,像吸血鬼看到了夜色般,他如释重负,却又怅然若失。他恢复了游刃有余的自己,但心房却被暗暗刻上一道印记。也许当初应该听了单煊的建议,在身上纹身,心里一道道的刻痕,应该比身体的更痛、更难以化解吧。
天刚亮,一行人已经抵达此次狩猎的林场,两人一组,探索森林,正午集合,不见不散。作为娱乐消遣的打猎,不需要拼上性命,单煊等老滕抽完了一根烟,就径直往林场里面走去。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着,卡其布的绿色长衣长裤,枪口下垂着。走进绿色的树的阴影里,脚踩在布满落叶松针的松软有弹性的地面上,沙沙作响。啪的一声,一颗松果仆的掉落在单煊的脚旁,他停下来,老滕也随机停下来。
“老滕,你和米医生认识吧。”前面矫健的背影松弛下来,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单煊并没有转过身来,依然背对着他,老滕握枪的手一紧。“是的。”“你们似乎还很熟吧。”“……”一阵长长的沉默。老滕慢慢调整下呼吸,只觉得额头想要冒汗。这个年龄小的足以做他儿子的单少爷想干什么?刺探别人的隐私,以此为乐吗?一股怒气慢慢的聚拢,手里的枪握的更紧了。又过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他的敌意,前面的背影慢慢抬脚往前走起来,老滕也继续沉默的跟在后面。
两人穿出这片林子,走到了一处有石头的开阔地,石头被杂草掩映着,抬头可以看到高远的蓝天,高空有鹰的雄姿掠过。单煊转过身靠在石头上,好半天突然没头脑的问一句:“你喜欢开枪吗?”老滕想了想,反问他:“你喜欢吗?”单煊微笑着说:“我不知道,我没有用枪对着猎物过。”老滕说:“休息一下,我在前面引路,带你去看猎物。”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细微的声音响起,但很快就融入到林场的杂音里,无法觉察了。这次是老滕在前面带路。他走的非常谨慎,边走边仔细查看着路上的蛛丝马迹,引着单煊往山坡上走去。路越来越难走了,单煊也学老滕的样子,猫着腰,提着枪,手轻抚着把挡路的枝条分开。突然,老滕站住,做了个手势,让单煊停下,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一左一右分开。
从树丛透出的光来看,他们已经接近林子的空白地带了。单煊的心突突突的紧张起来,蹑手蹑脚的躲到树身后,慢慢探出头,警惕的四处寻找。一种猎物在望的期待攫住了他的心,让他兴奋不安,热血上涌,他克制着这股冲动,冷静的转头用目光询问老滕。老滕远远对他竖竖大拇指,然后示意继续前进。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身体像绷紧的弓,浑身的细胞都苏醒了,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已经到了树林的边缘了,他藏在一块山石后面,极缓慢的把身子伸直,眼睛仔细搜寻着,突然,一只栗黄色的鹿映入他的眼帘。在黄色落叶和深褐树干的掩映下,他之前竟没有发现,再仔细看看,它身后还有隐隐约约的鹿影晃动。
单煊往老滕看去,只见老滕已经端起枪,并透过瞄准器在慢慢的挪动着枪口,他也缓慢的把枪就位,悄悄瞄准了眼前的这头鹿。他感到极其镇定,心跳甚至已经放缓,全身肌肉微微发紧。他冷静的出奇,眼睛盯着这头懵懂的鹿,手指在扳机上微压。枪抵在身上的下垂感,好像化作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躯体,通过这沉重的枪身,得到了延伸。是枪给了自己力量,还是枪引导出了自己的力量?
鹿的体积不算小,低头安详的吃草,间或抬头看一眼周围,抖抖耳朵。没有鹿角,是头母鹿,是活生生的鹿,和冷冰冰的靶子完全不同,是温暖有生命力的物体。仿佛能感觉到柔美皮毛的滑腻,和皮毛下面的肌肉律动,以及体内血液的循环往复。
只需一枪,就能放到她。
她也许会惊吓的踉跄几步,但毫无疑问,她会被放倒,血液流出,濡湿洁净的皮毛,皮毛也会失去光泽变得暗淡。或许在最终死去前,她会用眼睛看看自己,她会用什么眼神看自己?她是大自然的造物,树林和溪流的伴侣,嫩叶和幼芽,日月星辰和伙伴,是她的全部。自己为什么要开枪呢?只是为了征服吗?只因为自己有开枪的能力,就要去征服吗?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悠然的生活着,她只需要叶子,清水,阳光,族群的陪伴,度过一天又一天无恙的光阴,就足够了。她不需要自己的怜爱,她对自己的贸然闯入,不是好奇,不是欣喜,而是警惕。她根本不可能情愿做自己的猎物。就像她一样。
不是吗?他的优雅风度,他的微笑,他的好意,她只是勉强接受。诚实的想来,她对待自己,像对待一个平凡的过客,并无丝毫特别之处。她并未被自己吸引。她仿佛是他的光,他却仿佛是她的尘。光怎么可能看到尘呢?既然自己在她眼里是尘,她就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光。那自己的追逐,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对她的赞美吗?
他欣赏着这头鹿,枪端了很久,扳机微勾。之前给他力量,让他强大的枪身,渐渐变得沉重臃肿起来。终于,他轻吁了一口气,把枪放下。
老滕把枪端了半天,也没有开。单煊突然哈哈的笑出了声,笑声一出,鹿一下子跑远了。老滕走过来,疑惑的看看他。单煊自己笑了一会儿,止住了,对老滕说:“老滕,不如你教我认认这里的植物吧。”说完,把猎枪下了子弹,放到小背囊里,蹲到地上,想想又说:“教采蘑菇也行,一会儿可以吃烤蘑菇。”
摸不清状况的老滕,也把子弹退了膛,边说:“认植物比猎鹿要难的多了,下次带本植物手册来。可惜过了季节了,不然我教你找冬虫夏草,哈哈。”他耸耸肩膀,放松下肌肉,两人开始边折回边对着花花草草指指点点,不一会儿,鲜嫩的蘑菇装了一大袋子,稀奇古怪的小草叶,单煊也装了一小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