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大风能吹走砂砾,却卷不走碾盘
第六十五章大风能吹走砂砾,却卷不走碾盘
梧桐总算在开满梧桐花、飘香四溢的院子里暂时安顿了下来,院子虽然破落,但院墙和门楼还是好好的,地面也用旧砖铺了,正屋的屋顶整个都是新添加的,外墙裸露着红砖的本色,只是用白灰嵌了缝,内墙也只是用白灰光了一遍,没有刮腻子。家具暂时只买了一张新床,一张小方桌,凳子、另一种旧床、炊具、被褥等是她从自己家里运过来的。
整个下来已经花费了商俊菊不少钱了,老太太根本没什么钱,这钱是她拿出了自己的养老钱、救命钱。本来村委会和商俊浩的本家想凑点钱给她,乔叶和魏晓生也给她钱,但老太太很倔,分文不要。
房子整修好了,商俊菊亲自去爱回家旅馆接的梧桐。梧桐认识商俊菊,见面一声“姐姐”叫得格外悲怆,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禁不住泪流满面。
商俊菊也哭了,哽咽着说,“妹子,起来,跟姐回家去。”
“姐,我害死了俊浩,你,你打我骂我都行……”梧桐仍泪雨婆娑。
“妹子,不能全怪你,是俊浩他没这个命,啥也别说了,跟我回家吧,以后就咱俩住,你想住到啥时候都行,啥时候走都行,姐姐依你……”商俊菊双眼噙着眼泪说道。
忘年的姐妹俩手拉着手,回到了简单修葺的院落,在桐花醉人的香甜里安顿了下来。
爱情这幕大戏到底是结束了,还是正在延续,抑或刚刚开始,这很难判断。商俊浩的青春韶华悲惨结束了,可以说是被他的恋人梧桐所致,起码是间接的。但悔悟后的梧桐,痛恨不已,发誓要将爱情进行下去,即使他已死去,也要爱他直到自己老态龙钟,直到自己也化作一抔黄土……
失去亲人的商俊菊合上了伤痛,没有用仇怨去对待梧桐,而是大度地接纳了她,给了她赎罪的机会,她知道自己的弟弟至死都深爱着这个伤他最深的女人,她知道梧桐的悔悟是发自真心的,虽然已经太迟,但只要回心转意就好,在上天的俊浩就能看到,就能开开心心……
这个朴素的农妇认为,事情不能全怪梧桐,起因是她不假,但她不该为商俊浩的死亡负全责。虽然她不清楚梧桐和商俊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商俊浩只身回到裙裾河村,并随后导致精神失常。但她觉得不能把罪过一概推到梧桐的头上,他们之间的变故好比一场风暴,是够激烈震荡的,但风暴可以带走砂砾,但卷不走碾盘,商俊浩的生命不应该是脆弱、轻飘飘的砂砾,而应该是厚实沉重的碾盘,风沙可以在他身上啃出许多印痕,但却带不走他。现在他走了,只怪他自己不够坚实,怪不得别人。
她并不想耽误梧桐一辈子,她想过个几个月,最多半年,梧桐的倔劲儿过去了,负罪感减轻了,就让还她回东北去,过她应有的体面生活去,找个好老公,生个可爱的孩子,男孩女孩无所谓,和和美美度过幸福的一生……
她相信,这也是商俊浩的最终心愿,同时也了却了她的一块心病。
很多人为商俊菊的大度、善良而感动,也有些人说她懦弱,不敢为她死去的兄弟讨回公道,更有谣言说她是接受了梧桐的一大笔款子才这样做的。
商俊菊不为多动,誉之、毁之、谤之全都没放在心上,她早已泰然。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懂得一个浅显的道理,大风能带的走砂砾,却吹不动碾盘。
谣言和毁谤都是砂砾,善行和宽容就是碾盘。
梧桐住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出了看书、忏悔外,几乎不做别的事情,也很少说话,更很少迈出大门。
虽然商俊菊没有多少见识,最远的行程就是到益城市里转转,对外部的世界的了解除了从质量不佳的二十吋老旧彩电中得来外,就是道听途说,视野局促得很,但她有一颗善良淳朴的心,她有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宽容与豁达。
她觉得梧桐这个女孩子不能就这么毁了,别看现在的梧桐了无生趣,但她知道梧桐有丰富的内心,她胸里能装得下一个湖,而她自己的心里顶多就是能撑得下一小盆水而已。现在梧桐心中的湖只是被冰封了,波澜和浪花都被封在了冰面之下,表面上只剩呆板、死气的白光而已。
而一旦春暖花开,冰融湖开,定又是波光粼粼、鱼跃虾蹦的生动场面……
商俊菊慢慢地和梧桐说一些话,梧桐也渐渐地和商俊菊聊上几句。没想到两个年龄差距如此大的人,竟然还能聊上话。
商俊菊和梧桐说的都是些家常话,讲讲农村里的稀奇事,讲讲春播秋收、五谷蚕桑什么的,因为这个她在行,别的也不懂。
梧桐听得很认真,也问一些不懂的问题,但她没有笑容,从早到晚都是一个表情,像是挂在墙上的一块老式的钟表,亘古不变。
为了家里不再沉闷,调节气氛,商俊菊还特意赶集买了两盆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放在屋前。在和煦的晨风里,在暖暖的阳光里,不几天就艳丽绽放了,花儿尽情的舒展着身姿,吐露着芬芳,似是两位争奇斗艳的红粉佳人一般。
梧桐却依旧索然寡味,不多看它们一眼,落寞的眼神让人心疼。商俊菊正自犯神,怎么样才能让她提起兴致来时,却是梧桐她自己先惊喜了起来。
那也是一个清晨,少少地吃了几口饭的梧桐,照例来到院子里走走,忽而她停住了脚步,眼睛盯着角落里,继而嘴里发出惊叹:“好美丽!”
“姐姐,快来看,花儿好美丽!”梧桐冲着屋里喊道。
商俊菊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原来是角落里的一棵白菜开花了,只见窜出的长长的茎上挨挨挤挤地簇拥着许多花骨朵儿,色泽嫰黄,好似上好的珍珠。已经开花的有五六朵,四瓣金黄金黄的花瓣,小巧玲珑,像一只只活泼美丽的小蝴蝶,在绿茎上歇脚,展翅欲飞。底下是几片浓绿的、卷曲的小叶子,似波涛一般。
似乎有一股淡雅的清香,在空气里似有似无,细嗅竟有一丝糖果的味道。
商俊菊笑了,她终于找到了好的素材,“哦,这是白菜花,原本只是一颗不要的白菜疙瘩,丢在角落里,原本的叶子都烂掉了,但是你看,它竟然开出了花……”
“对呀,还开的如此绚烂,如此热烈,真是不可思议!”梧桐也兴奋地说道。
“恩,它还要结籽呢,你好生看着吧,不久它就给你更多的惊喜。”商俊菊说道。
“是吗,我可要好生看着,看有什么惊喜?”梧桐眼里里泛着明亮。
接下来的日子,梧桐每天都看白菜花,心里充满了期待,终于她看到白菜花结荚了,像一根根细长的豆角一般,鼓鼓的,满满地挂在绿茎周围,想必这就是白菜花的种子吧。
一棵原本烂掉,以为不会有希望的白菜疙瘩,不仅没有死掉,反而开出了热烈的花,继而结出了籽,不仅没有萎谢,反而是完成了生命的飞跃和传承。
这是不是一种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