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暴雨之夜(下)
考虑到这点,凤长鸣踌躇着开口:“柔昙姐,呵呵,这么晚了还没睡呀。”说着,把左臂向后藏了藏,面不改色依旧嘻嘻哈哈地。柔昙专注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重重的从鼻子里出了口气,威严道:“你可还知道我这个姐姐?”
凤长鸣愣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想着自己也没犯什么错呀,她怎么就平白无故说出这么一句话呢?不过僵局既然打开,凤长鸣就可以充分发挥自己一问三不知的厚脸皮本事,柔昙柔柔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疼惜地:“还不快进来,外面那么大的雨。”
凤长鸣得了允许,睖睁地瞧着她,又在她一句:“快点进来啊。”中缓过神,赶紧搭口诶了一声,快步走过去,在门口收起雨伞。柔昙叹了口气,转身回房,凤长鸣拧了拧身上的雨水,拧出的雨水哗啦啦地宛如瀑布一般泄在门口的砖石地上,然而拧了半天也拧不干净,再加上左臂有伤使不出来力气,拧出的水便大打折扣,然而他不服气还想拧,柔昙矮身坐在桌前的椅子里,定定地瞧着门口吃力拧水的凤长鸣,心里莫名一紧,柔声道:“你进来吧,我不嫌你。”
凤长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地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进来,小心翼翼研究着柔昙表情,然而柔昙的表情向来不是太明显,这几天稍稍有了好转,没想到今天一夜打回原形,即使凤长鸣自认为对柔昙的表情研究出了一些门道,可是为今也是无从下手。
门口一只藤蔓凭空贴着地面长了出来,粗大的口径仿佛手臂一样灵活,弯弯曲曲爬到门后,忽然拔长了身子一顶,当的一声把门关上,外面的风雨之声顿时熄了下去。凤长鸣整个身子都微微一震,一股不好的预感忽然间从脚到头爬了上来,感觉整个脸都麻木了。他尴尬地笑笑以掩饰自己的心虚,实则他现在很是难挨。
果然,柔昙在专注地盯着他未出五秒之后冷冷地:“你去了哪里?”
一如深夜晚归回家时媳妇训话的开场白。
“我今早不对你讲了么,我去寻中阳山去了。”凤长鸣义正言辞,表情十分到位,一点儿虚假的成分也没有,那样子就好像在宣读什么开场白,慷慨激昂。
“竟然还受伤了?”柔昙的声音透露出丝丝的担忧,其实她很想上去看看他伤的重不重,可是纠结一番还是忍住了,依旧是铁着一张脸,眉眼之间却由于担心而不由自主轻柔下来,微嗔道:“你明明和候封他们一起出去的,怎么好端端的受了伤。”她越说越担心,看着他左臂上红彤彤的一片被胡乱绑着就心疼,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却犹豫该不该上去,凤长鸣察觉出来了,弱弱的:“其实也不是很疼,柔昙姐你不要担心了。”
柔昙脚步顿在那里,有些生气地看着他道:“怎么能不担心,长鸣,你为什么要骗我,这几天你究竟做了什么,今天你又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望和伤心,凤长鸣听得出来,也看得见,她不是没有感情变化,她只是压抑着,今天她终于全部展现出来,那么认真,那么鲜活。她并不是什么仙子不食人间烟火没有情绪波澜,她现在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人界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为了自己担心的人既怒又气,却无论如何狠不下来怨恨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而在凤长鸣和柔昙面前时光好像静止,她凌厉的眼神看着他,手指在袖子里攥得发白,她在等他的回答,他有些讷然,支支吾吾地继续掩饰:“没有啦柔昙姐我只是怕你担心。”
“就为了寻你的中阳山,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柔昙无可奈何,终于抵抗不住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臂,眼里满满的皆是担忧。他的手臂已经被勒地呈紫黑色,衣服被割裂的线头和血肉模糊在一起,她轻轻地把上面的衣服褪下来,露出狰狞的伤口,凤长鸣还呵呵笑:“没事啦柔昙姐,我不疼。”
“你不疼,我疼。”她说着,眼泪吧嗒一声就打在他的肌肤上,骨碌碌就流进了伤口里,他刚刚骑马的时候伤口撕裂了一点儿,柔昙的眼泪像长了眼睛似得,找准了那道新开裂的缝瞬间就钻了进去,宛如被蚂蚁咬了一口似得触感传过来,凤长鸣忍不住抖了一抖。柔昙柔柔的看着他的手臂,有些自责地:“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不爱惜自己,你们宁可受伤也不想乖乖听话。”
凤长鸣见她哭心里很不是滋味,讨好道:“柔昙姐……”
“为什么?”柔昙恨恨地看着他得眼睛,她的眼睛那么漂亮,此时此刻却被眼泪给浸渍成了一汪泉,晶莹而又纯粹。她的样子好委屈,凤长鸣好想上去抱抱她,把她按在怀里叫她不要哭。可是他办不到,原因是……身高不允许。
好吧,其实是柔昙又下逐客令了,她说你走吧。
还记得刚遇到柔昙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背对着自己,冷冷的说上一句:没什么事情就走吧。他每次都略带无赖的小纠缠,搞些无聊的小话题,她就傻乎乎地忘了要赶走自己这茬,然后就和自己说上好半天。后来她再也没有赶自己走过,她开始变得依赖自己,什么事情似乎都要听自己做主,他完美的充当一个护花使者的角色,那段时光真的挺美好的。然而她现在又叫自己走。
他的伤口暴露在外面,她不忍心看,她怕她看上一眼就狠不下心赶他走了。那时候她的脚边长着很简单的紫色小花,孤孤单单的一朵,但是很多枝挤在一处又别有意味,他那时候叫不出那种话的名字。
后来他和苏若雪一起出去的时候恰巧遇到了这种花,那时候的他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于是就问苏若雪这花叫什么,苏若雪仔细瞧了一会儿,豁然开朗似得:“这是紫菀啊,挺好看的一种花呢。”
“不过这种花的来历挺悲伤的,说是一个女孩儿去世了,但是她放心不下爱人,于是就在坟前开满了紫菀,他的爱人来祭拜她的时候就能透过这些紫菀看到这些年他们在一起时快乐的时光,就好像她还在一样。”
“长鸣哥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我也要在我的坟前开满紫菀,这样你就不会忘记我了。”
“傻丫头,瞎说什么,我怎么会忘记你。”
那种花,叫紫菀。许多年后的凤长鸣知道了这种花的来历才体会到这种花在美好的背后藏匿着无可奈何的悲伤与绝望。
那天的柔昙也是这种心情吧!
凤长鸣看了眼她脚下的紫菀花,犹犹豫豫地开口:“那柔昙姐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
给我一夜时间,我定能想出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嘿嘿嘿!
凤长鸣退出门的时候柔昙依旧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他呆呆地看了会儿,恋恋不舍地把门关上,兀自站在门外叹了口气。今天还真是歹命,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想来就郁闷,赶紧回去睡一觉把这这糟糕的一天给过去。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凤长鸣落寞地打开伞,垂头丧气地向自己得屋子走过去。
门外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凤长鸣的脚步越来越远,直至与雨声和在一起消失不见。在脚步声消失的一刹那柔昙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歪坐在椅子里,铺天盖地的绝望瞬间蔓延过来,她趴在桌子上,微微颤抖着双肩,好像很怕冷似得整个人越缩越小几乎快抱成团,直到再也缩不动为止,又颤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你们都是这样……”柔昙好心疼,或者说好心寒。她委屈极了,那么疼那么疼。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还记得阿尧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也和凤长鸣那么大,很听话也很坚强,受了伤也不会说疼,他们实在太像,在柔昙的心中几乎就成了一个人。
与许是太像了,这两个人都渐渐地远离自己,不动声色,但是她能感觉到,他们都渐渐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啊,为什么宁可受伤也不愿意呆在我的身边呢?是我的错吗?我到底哪里不好呢??”
她趴在桌子上伤心欲绝,凤长鸣和阿尧,他们都是极为相似的孩子,凤长鸣就好像是阿尧的复制品,都是这样受了伤不言语,后来就有一天忽然消失,到处也找不到,永远也不回来了。
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弟弟,她好害怕,她恍惚看见了凤长鸣离开自己再也不回来了的那天,她等啊等,等到天荒地老也等不到。有些滋味尝过一次,知道了他的可怕,那么这辈子就再也不想尝到第二次,哪怕是逃避,哪怕是心理变态亲手将他毁灭,无论怎样她都不想再尝第二次这种被人遗弃等也等不到的感觉。
即使是毁灭,即使是自己亲手将他终结。因为她说过,有时候死亡便是永生。最好的永生便是在最好的时刻戛然而止,而不是看着他走向衰老和颓败,到了再也无法挽回的地步时才放手,如果非要等待那天的到来,倒不如赶上去亲手终结这场痛苦。
“长鸣,原谅我,我只是接受不了你们一个接一个离开我的痛苦。”
外面雷声大作,闪电错横将这漆黑的夜色点燃。一支圆盘状的树枝伞一样的撑开,在碧衣丽人的脚边茁壮长出挡住飞来的雨丝,随着她的移动旧的树枝轰然破碎同时在她新的落脚点旁边又迅速长出来一支代替破碎的那支,如此新旧接替随着她的步伐循环往复,无休无止。更神奇的是在她落脚之前地上已经提前长出了干爽的草,踏在上面连鞋子也不会湿。而且那些草也是,一旦她的脚离开那些草那些草登时便会破碎消失。
她就这么走着,从容不迫不带一点儿犹豫。她的身后是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门大敞四开,火光透出来,安静而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