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名不副实
十数里之外一个头发花白身着羊皮袄的突厥人端坐马匹之上率领着十余个手下朝另外一个方向行去正是帖木儿国前來觐见北元皇帝的使者鲁思巴
马匹行走颠簸之余身上伤痛难忍鲁思巴不禁皱眉调头看了看牛车上或躺或坐呻吟不止的一众手下又看了看远处明军那河流般缓缓流向天际的大队人马脑海中浮现不过数日之前如狼似虎般的明军骑兵突袭而來虎入羊群般的杀戮北元大军自己的大部分手下也遭了池鱼之殃死于乱军之中的情景心中又恨又怕
鲁思巴乃是帖木儿国可汗的远房兄弟此次虽则前來觐见北元皇帝内心之中却深深明白自己的可汗身为突厥人拥有无敌的军队自称成吉思汗的子孙向北元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其实内心之中早已看不起这些只知享乐被汉人赶到漠北的黄金家族嫡系子孙早在自己从都城撒马尔罕出发之时无坚不摧的军队已然在帖木儿的亲自统帅下挥军而上前去踏平花剌子模国明年还打算征服成吉思汗所封的四大汗国之一的钦察汗国去征服那些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
鲁思巴从來沒有到过中原这还是头一次和汉人打交道回想亲眼目睹明军骑兵摧枯拉朽般击溃北元大军的气势以及自己落到锦衣卫手中后受到的那些简直可称为炼狱般的折磨鲁思巴心有余悸面容也不禁有些扭曲疾言厉色的催促手下匆匆赶路他的心中犹如坠铅般沉重忧心如焚顾不得伤痛一心早些赶回帖木儿国去告知自己的君主这个并不为他们所熟悉的汉人的国度也拥有数量庞大彪悍善战的骑兵他们比魔鬼还要狠毒这个名为明朝的国度远非已然被帖木儿国征服的波斯可比甚至比他们至今所见过的所有敌人都要可怕
北伐大军携带大量北元俘虏和数之不尽的牛羊马匹牲口势必不能再走老路穿越沙漠只得改道东南加之主帅蓝玉念及南归途中可能遭遇元朝丞相哈剌章所部元军也不愿太过消耗士卒体力每日里所行不过数十里连行两日之后也还是未能走出百里
这日黄昏时分军营之外行來数匹战马正是端坐“乌云盖雪”之上的宁王朱权和燕王朱棣以及朱棣的心腹手下张玉朱能以及马三保景骏司马超等人原來每日里扎营之后两人总要相约趁着天色未黑之前出营遛马射箭
朱权正要策马离开朱棣回自己居住的营帐只听身侧的朱棣突然笑道:“权弟且慢回帐今日愚兄宴请军中有功将领你也一同相伴如何”
朱权听他如此说也就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马三保后并肩和朱棣朝他所居住的营帐走去心中却是暗暗纳闷暗自忖道:北伐大破元军军中将校个个都可以说得上有功不知朱老四宴请的却是谁人王弼郭英反正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朱棣宴请之人绝不会是和他们素有芥蒂的主帅蓝玉以及常家兄弟
天色已然全黑朱棣端坐帐中主位端起酒杯朝朱权笑道:“今日咱们兄弟便敬盛庸将军一杯聊表敬意本王先干为敬”说罢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盛庸今日单独受燕王召见宴请眼见两位王爷颇有礼贤下士之态内心之中虽不乏受宠若惊之感却也有一丝忐忑不安身在军中久经沙场的他却并非一个粗鄙的鲁莽之辈自然也能隐约察觉到眼前这两位身份尊贵的殿下和北伐大军的主帅蓝玉之间的关系似乎总有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之处眼见朱棣敬酒忙不迭的双手举杯饮下口中谦逊道:“卑职只是一个千户何敢称呼将军两位殿下如此礼遇岂不折煞小人了么”
朱权一面喝着酒一面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正对面端坐的盛庸只见他面容瘦削表情坚毅身材高大比之自己犹自高了足足半个头有余相比一旁陪坐的张玉景骏等人显得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以盛庸千户的职位來说在此刻的北伐大军之中的确也毫不起眼令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倒是此人在大军初到捕鱼儿海之侧军心不稳之时毫不犹豫的下令射杀了那几个控制不了坐骑的蓝玉手下辽东嫡系士卒的举动杀伐决断之态和今日的谦卑之情相去甚远颇有些让人难以联想到居然会是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朱棣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挥了挥手示意马三保给众人斟酒目光灼灼的注视盛庸笑道:“大破元军之日将军率众追击鞑虏不但擒获元朝高官将校数百亦且生擒昔日鞑子悍将王保保的嫡亲兄弟詹事府同知脱因帖木儿立下如许汗马功劳蓝大帅提升你为都指挥使那也是实至名归之举将军何必过谦”
朱权闻言也甚是意外他那日跟随风铁翎追击北元皇帝对军中众将的斩获俘虏倒并不清楚也是直到此刻才知这个盛庸居然擒住了北元权臣中仅次于蛮子的高官脱因帖木儿要知此人因身为元朝悍将王保保的嫡亲兄弟更统帅其兄留下的北元精锐主力是以就连洪武皇帝朱元璋对此人也甚是在意此等明军中宿将们梦寐以求之事说是大功一件那也是毫不为过蓝玉所授这个都指挥使的官职虽则尚在总兵官、副总兵、参将、游击之下但放在地方卫所來说已然是独当一面的实权人物
盛庸闻言微笑说道:“卑职侥幸得手些许寸末之功承蒙蓝大帅看得起暂时授以都指挥使之职实在愧不敢当”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缓缓说道:“此职位未经兵部勘合颁布还做不得准”嘴里这样说心中却是不喜反忧暗暗思忖道:所谓宴无好宴看來今日须得小心应对莫给蓝大帅留下隐患才是
原來洪武皇帝朱元璋近些年來为了将军权尽归兵部所有以便日后直接掌握在身为皇位继承人的朱标手中早有明旨军中千户以上的官职须得交由兵部勘合验证升职之人的功劳再行定夺颁布蓝玉身为北伐大军主帅大战之际自可以让千户暂时指挥数千甚或上万士卒作战但似盛庸这类升任都指挥使的官职须得兵部授印才能做算绝非蓝玉可以自行任免
朱权微笑着目视盛庸心中也是暗暗嘀咕道:千军万马厮杀中生擒蛮酋若是旁人立下如许功劳自然将其视为莫大荣耀立下如许大功却依旧沒有得意忘形看來这盛庸虽和蓝玉全不似一个性子之人倒也确有独当一面之才想到这里不由得对此人又看重了几分端起酒杯來敬了他一杯酒
朱棣听得盛庸之言忽然哈哈大笑着说道:“盛将军此言差亦想蓝大帅捕鱼儿海侧尽灭蛮兵功劳可直追昔日开平王魏国公他所举荐之人兵部何來拒绝的理由”
朱权闻言不禁微微颔首心中忖道:朱老四此言虽则有给蓝玉下套之嫌不过完成对北元主力大军致命一击也的确是蓝玉说他对大明的功劳可追常遇春和徐达也并不言过其实
盛庸听得朱棣此等夸赞蓝玉之言却是不好作答若赞同燕王之言无异于说蓝玉想提升谁兵部就得认同此等言语他们身为燕王宁王的说说倒也罢了自己一个军中千户何敢将蓝玉公然凌驾于兵部之上锦衣卫同知曹文斌率众随军北伐可不仅仅是刺探北元军情保护两位王爷此刻自己身在军中蓝玉身为一军主帅正需要莫大的威信统帅全军若是自己出言反对燕王之言传了出去只怕更惹蓝大帅不喜左右为难之下也只能装聋作哑故作未闻朱棣之言举起酒杯朝两位王爷敬酒
朱棣将喝干的酒杯轻轻放下目光闪烁下突然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所谓赏罚不明则军威不立盛将军无须担忧即使兵部那些书呆子从中作梗本王和权弟也要在父皇面前面陈盛将军擒获蛮酋的大功”说到这里转过头來对朱权笑道:“权弟以为为兄所言如何”
“哈哈四哥所言正和我意”朱权嘴里赞同心中也不由得好笑暗自忖道:身在军中日久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派系之分常茂常升手下的兵马勇悍绝伦乃是属于昔年和元军血战元军日久天长形成下的常遇春一系那些个千户百户一个个如狼似虎恨不得将鞑子军民的脑袋都砍下來领功颇有些看不起其他明军士卒对于鞑子俘虏的心慈手软蓝玉指挥起來自然毫不费力若是换了武定侯郭英等其他军中宿将只怕就沒那么好使唤了
盛庸正在喝酒之际突然听得朱棣朱权的言语手不禁一抖将杯中酒也撒了小半出來他自然明白假若由燕王宁王在皇帝陛下举荐自己那么很可能得到的不止是一个都指挥使之职但自己的一生一世只怕就要被世人看做燕王宁王一路高官厚禄与险恶之途并存该当如何抉择
稍一思忖后盛庸已然打定了主意面色也瞬间恢复了正常之态平静的说道:“想陛下昔日亲率千军万马历经多少征战盛某名副其实庸人一个些许功劳何敢劳两位殿下兴师动众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还是交由兵部的大人们定夺吧”此刻的他脑中尤其的清醒虽则面前的燕王和宁王传闻也素來为皇帝陛下看重毕竟只是亲王而已当今的东宫太子乃是朱标自己身为军中人物陪两位殿下喝两杯酒倒也无妨若是由燕王宁王举荐而升职只怕上船容易下船却是此生莫想燕王宁王还远远不能和太子相提并论这一点理由已然足够他拒绝朱棣的“好意”
“当真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么”身为朱棣心腹手下的张玉听得盛庸居然如此不识抬举不禁霍然站起身來怒视盛庸说道
盛庸此时已然喝得满面通红闻言不禁惶恐不安连忙站起身來对朱棣单膝跪地禀道:“卑职不胜酒力得罪两位殿下之处还望降罪责罚”
朱棣面颊寒霜对张玉斥责道:“酒后之言你也当真还不给本王退下”
张玉躬身领命后倒退着走出帐外
朱棣面色一缓笑了笑走上两步将盛庸扶起温颜说道:“张玉此人粗鄙不堪将军不用和他一般见识今日本王宴请将军喝酒只怕蓝大帅知道了会不喜你且回军中歇息吧”
盛庸闻言如逢大赦唯唯诺诺的退出帐外离去疾步朝自己驻扎的军营行去心中暗自叹道:福兮祸所伏刚立下功劳转眼便有如此险恶
朱权告辞朱棣后缓步出帐心中暗暗好笑道:这个盛庸能在千军万马中生擒蛮酋可见其胆气过人此人表面上看起來唯唯诺诺全不似蓝玉那般桀骜不驯的性子其实倒是个极聪明之人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
寒风吹得帐外的军旗呼喇喇作响张玉缓步來到朱棣身侧低声说道:“殿下以属下看來盛庸此人颇有大才却甚是滑溜装糊涂的本领一流既是不肯为您所用只怕他日反成祸患”
朱棣目视朱权离开的背影闻言微笑说道:“本王目下也的确沒有让他投靠的本钱倒也怪不得他”说到这里突然轻笑接道:“本王发觉一个人的名字有时当真南辕北辙”眼见身侧的张玉朱能二人尽皆面露不解之色又笑道:“蓝玉手下那个千户平安勇悍绝伦纯属亡命厮杀的悍将他的敌人无一平安他自己也是刀口嗜血谈何平安锦衣卫指挥使蒋贤看名字可知其父希望他做一个知书达理的贤人可他心狠手辣无所不为偏偏一点都不贤当真名不副实而这个盛庸却注定了此生绝不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