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凤毛麟角
散朝之后朱权缓步走在御道之上朝东宫而去
卧病在床的朱标眼见朱权到來苍白的面色之上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喜色忙不迭的吩咐宦官白徵将绣墩搬到床前让朱权坐下说话
“自打权弟就藩大宁后咱们兄弟已然许久不见不知你和弟妹一向可好”朱标微笑道
眼见朱标眼中流露出的极为亲切之意朱权不由得心生愧疚回想方才早朝之时自己只顾考虑朝鲜瓦剌之事全然忘记了这个东宫太子并未参与早朝这个素來对自己甚是关怀的大哥朱标其实和自己全无关系更遑论兄弟手足可惜这个秘密却是终生无法告知朱标或许正是因为这种不得已的欺骗换來的却依旧是对方的信任亲切或许因为朱标和他的父亲朱元璋和朱棣全然不同或许是因为这心中的愧意这才使得自己或有意或无意的希望远离东宫远离朱标
朱标眼见朱权皱眉不语脸色不太好看不知他是心生愧疚便即笑道:“为兄这两日偶感不适而已并无大碍权弟不用过于挂怀”
待得听闻徐瑛已然有了身孕之事朱标甚是高兴喃喃道:“待得下次回转应天之时权弟须得带侄儿前來”
话一出口朱权心中也不由得暗自奇怪徐瑛已然有孕之事自己并未告诉朱元璋也未曾告诉朱棣今日却闲话家常般毫不留意的说将出來竟沒有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
自从朱权就藩大宁应天的宁王府便由宗人府派人打扫看护一切倒也整洁如旧朱权回到王府大门之际马三保率领一众卫士丫鬟连忙出迎恭谨奏禀朱权说是周王殿下到访已然恭候朱权多时
朱权愕然之际回想昔日和燕王朱棣闲聊之际也曾听闻这个排行第五和他乃是同父同母的胞弟名为朱橚的周王的才名
眼见王府后院中小湖平静如昔竹林掩映下的小楼如旧只是徐瑛沒有陪伴身边师傅秦卓峰荆鲲马三保也都留在大宁朱权心中不由自主涌起一股人去楼空的寂寥之意
竹林处人影晃动缓步走出一个人來优哉游哉的來到朱权身前笑道:“权弟这院子倒也甚是幽静雅致和你一军统帅的身份不甚相合呀”
朱权凝神看去只见这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青年身穿一袭蓝色蟒袍眉清目秀间却和朱棣有七八分相像只是浑身上下沒有朱棣那般的凝重沉稳气质却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的风流才子风度原來朱元璋的儿子虽则众多但以文采而论却是首推封号蜀王就藩蜀中的朱椿其次便是这个就藩北宋故都河南开封的周王朱橚其为人好学喜读书能填词赋诗又写得一手好字曾根据元朝宫中遗事写有《元宫词》百章无奈其对军国之事无甚才能是以早早的便被朱元璋封到开封之国
朱权不由笑道:“莫非五哥以为身为一军统帅就只能住在军帐之中么”他也算得久经沙场见惯阵仗今日和这个往日里素未谋面的朱橚初次见面倒也丝毫不显慌乱随口接着问道:“五哥此次也是被父皇召回应天”
朱橚闻言不禁一鄂将手中一株青草摘下两片叶子随手放入口中咀嚼缓缓摇头苦笑道:“咱们这些弟兄一旦就藩之国平日里便不得私相往來也只有三年为期尚可回转应天一次”说到这里注视着朱权奇道:“由四哥信中所知你二人就藩尚不及三年如何却也回到应天”
待得听闻朱权乃是陪同高丽使者瓦剌首领回转应天朱橚这才释然
朱权眼见朱橚时不时将手中青草放入口中咀嚼不由得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这却是什么草竟是这般美味”
朱橚笑道:“适才园中闲逛眼见此草样子甚为奇特便随手采來尝了尝又酸又涩毫无美味可言”
朱权闻言不禁哭笑不得问道:“有毒无毒你也不知却是这般乱尝”
“权弟却是不知这世间的奇花异草数之不尽乃是集天地间灵气所在为兄平日里闲來无事便将之收录进《救荒本草》之中”
朱权讶然问道:“《救荒本草》”
朱橚洋洋自得言道:“便是愚兄编撰……”说到此时隐约觉得腹中隐隐作疼显见得适才所尝草中有些毒性此时已然发作起來
朱权眼见朱橚面色隐隐有些发青显见得是中毒症状忙不迭的扶着他去到自己书房歇息唤來王府中御医诊治
所幸朱橚对那些奇花异草都是浅尝辄止且中毒时间并不为长服下御医所开的一剂催吐药物后胃中便是禁不住翻江倒海搜肠刮肚下总算将有毒植物尽数吐出
朱权眼见以热茶漱口的朱橚气色比之适才好转许多这才放下心來口中禁不住埋怨道:“五哥当真是买干鱼放生”
朱橚愕然问道:“何解”
“不知死活”朱权闻言沒好气的笑骂道
朱橚昔日里数次误尝毒草险些丢了性命对今日这般情形那是丝毫不以为意闻言哈哈大笑感觉浑身再无异状便即兴致勃勃的步入院落寻到方才自己所尝的青草回到书房自怀中摸出那卷尚未完成的《救荒本草》以毛笔将那毒草绘形其上问明御医此种毒草的名字郑重注明有毒二字后转头对朱权笑道:“为兄就藩的开封之地遭遇灾荒之年百姓多有在山野间寻找野菜为食误食毒草者每每有之为兄便发下一个志愿须得编纂一部书籍将这些可以无毒可用以充饥有毒可入药的奇花异草记录其上”
朱权眼见朱橚乱尝奇草本以为不过是这放荡不羁的周王一个古里古怪的爱好而已此时听得他这般若无其事的随口说出眼见他那依旧略微发青的面色回想后世西医验证药物乃是使用动物而这些中国古代的神农氏们却往往是以自身验证草药毒物心中却是禁不住涌起一股难以言述的亲切之意暗自叹息忖道:《救荒本草》此书虽则并不会像《本草纲目》那般为后世人所熟知但我想就凭朱橚今日看似荒诞不经的所为就凭他所编纂的这本《救荒本草》有可能活人无数比之那些整日里空谈仁义道德的腐儒更应该青史留名
夜色之中紫禁城的御道上疾步走來一个生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身穿从二品文官服饰的中年汉子正是目下的兵部左侍郎齐泰在一个手持灯笼的宦官引领下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齐泰來到武英殿外等候约莫一盏茶时分后眼见礼部几个官员退出殿來微微颔首为礼却是默不作声的在御书房总管薛京的引领下迈步入殿朝着御书房而去
朱元璋今夜召见礼部官员本是为了春闱大考之事待得交待完毕后蓦然想陕西兵事便即召见了久候在殿外的齐泰
眼见身为兵部高官的齐泰对答如流详细诉说陕西卫所屯兵数量以及将领姓名后朱元璋也不禁心中满意微微颔首下拿起了桌上的一封來自翰林院的奏折查看原來月余之前就藩西安的亲王之首他的二儿子秦王朱樉得军情急报臣服大明的吐蕃部落叛乱來不及上奏朝廷便即率军镇压大破番军万余而这个齐泰相比于朝中其他文官而言最大的优点就是博闻强记可说是过目不忘对于镇守九边重镇以及各地要害卫所的驻军将领姓名可说是信口道來绝无差错故此被朱元璋夜间召进宫來询问陕西兵事
齐泰奏禀完毕躬身倒退着正欲离开却见得端坐书桌后的朱元璋面颊寒霜口中低喝道:“当真岂有此理”
齐泰素知这位洪武皇帝陛下平日里极是沉得住气今日这般勃然变色显见得已是怒极多半是因方才那封奏折而起心中一沉下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朱元璋之所以怒不可遏只因秦王朱樉大胜番兵的消息传回朝中后一众文武百官称颂者居多而这封奏折所述却是截然相反认定秦王此举“草率举兵恐遗怨怒”上表建议朝廷速派使者招抚眼见此封奏折來自翰林院一个名为陈诚的从七品小官朱元璋不禁怒极而笑道:“承平日久纸上谈兵竖子无知也敢妄言国事”言罢挥手将那封奏折重重掷下地來
齐泰大着胆子上前两步双手拾起那封奏折后躬身后退两步细看这封笔力甚是雄健的奏折后心中大为焦虑轻声言道:“子鲁贤弟虽则敢于直言但陛下斥其纸上谈兵却也毫不为过叛乱叛乱便是杀人放火不调兵镇压能招抚得住么”
朱元璋听得齐泰口称这胆大妄为的陈诚为“子鲁贤弟”显见得和他颇为熟识便即沉着脸问道:“你和此人相熟”
齐泰心知朝中文官只因反对朱元璋大肆分藩之事丢官去职捱廷杖者不知凡几藩王之事可谓是当今皇帝陛下的逆鳞所在或许陈诚的生死就在转念之间脑海中一面飞快转动努力回忆起平日里和翰林院一干官员交往之时听闻这陈诚的轶事一面恭谨答道:“微臣平日里也素好文事故此和翰林院一干官员甚是相得对陈诚此人倒是颇为熟识以微臣看來陈诚师徒二人倒也算得咱们大明一众士子中的异类”
朱元璋蓦然回想起眼前这个素为自己看重的兵部侍郎齐泰虽则目下主管兵部之事却也是昔年应天乡试第一第二年又中了进士他和翰林院一干腐儒相熟倒也不足为奇心中念及齐泰言那陈诚师徒二人算得什么异类不禁有些好奇怒火不自觉的消去两分沉声问道:“此人倒是如何一个來历”
“陈诚此人字子鲁号竹山江西吉水人自小博文强志悉通藏回蒙等诸番语师从大儒梁寅听闻其师曾对陈诚之父陈家礼赞叹道:“汝子性机敏犀利虽难有将相之才却可建定远侯、博望侯之功也”齐泰回想起翰林院中官员所说陈诚家事也是不禁莞尔
朱元璋对梁寅此人也是素有耳闻听得此人竟如此盛赞自己的学生陈诚将其比作了西汉博望侯张骞东汉定远侯班超不由笑骂道:“师徒二人倒是狂妄胆大一脉相承”
齐泰眼见朱元璋怒火稍息便即言道:“目下我大明朝虽则文人士子无数无奈通晓番邦言语之人却是犹如凤毛麟角以微臣愚见此人通晓边事干才难得……”
朱元璋挥手打断齐泰言语冷冷言道:“这陈诚即是通晓番邦言语便去礼部鸿胪寺整日和蛮夷之辈打交道吧”他这般将陈诚贬去鸿胪寺却也并非意气用事而是此时普天下的读书士子皆以四书五经为尚对番邦言语文字素來不屑一顾更不用说通晓了念及帖木儿汗国瓦剌朝鲜都曾遣使朝见自己言语不通倒也是个麻烦事儿索性将陈诚贬官此处惩戒一二也好警诫那些朝中老是盯着一众藩王的文臣
齐泰也知这位陛下素來是说一不二陈诚此次上奏折触及洪武皇帝的逆鳞能得到这般结果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心中虽则颇为惋惜却还是叩首谢恩原來陈诚乃是进士贡士出身也曾殿试中三甲金榜題名比之诸多位列“一甲”“二甲”的才子们虽则可谓是相形见绌但毕竟身在翰林院前途比之鸿胪寺这般被许多文官视作混吃等死的衙门可谓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