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百密一疏
朱权昔日便知洪武皇帝朱元璋实则早有迁都于北平牢牢掌控北方诸省的意思之所以临到驾崩也沒有付诸实行实因迁都此举工程浩大可谓牵一发动全身非到时机成熟之时不可轻动迁都之后为了防范塞外蛮夷部族南侵调动二三十万忠于朝廷的兵马驻守北平附近要隘自己纵使有心作乱仅凭手中这数万局促一隅尚需朝廷调拨军粮补足军屯不足的数万军马想越过松亭关都绝非易事更遑论造反作乱唯有老老实实的驻守大宁忍气吞声的命
荆鲲眼见朱权默然不语长叹一声后笑道:“可惜纵然是朝中智谋之士能想到这般谋划当今的皇帝陛下也绝不会采用只因此计须得徐徐图之而看皇帝数月之内便即连削两王的狠辣手段他是恨不得将所有藩王一股脑儿连根拔起哪有这般耐性”说到这里将鱼饵挂好之后缓缓落入水中转过话題问道:“不知那个素有才名的方孝孺在新皇继位后有何举措”
“据说这位身为翰林院侍讲的方大人一门心思便是在我大明施行“井田制”重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的天下太平”朱权对“井田制”知之不深回想自应天传來的消息后面上颇露不解之色的言道
荆鲲闻言不禁讥笑道:“井田制乃西周盛行若在千年后的大明还弄什么井田制无疑是江河倒流痴人说梦”转头之际眼见朱权面露不解之色便即娓娓言道:“井田制便是将耕地划分为一大块方田周围有经界中间有水沟阡陌纵横下便是一个“井”字汉字中的“田”字便是由此而來一井分为九个方块地周围八块地由八户隶农耕种谓之私田中间一块为公田由八户共耕收获归封邑贵族所有井田制与先皇洪武陛下所采用的鼓励垦荒之国策可谓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看來这位素有才名的方大人也不过食古不化的腐儒一流不足为虑”
闻听老师此言朱权不禁回想起昔日朱元璋所采用朝廷提供耕牛种子田地归垦荒者所有并免除三年赋税的法子心中暗道:方孝孺所推崇的井田制是强制隶农耕作公田朱元璋所用的法子是采用田地私有化并免税的策略鼓励百姓积极开垦荒地以解决越來越庞大人口的吃饭问題前者是理想主义中的王道乐土后者是以自身利益诱使百姓垦荒的实用主义其中高下不难分辨他想得分明下不由得摇头笑道:“看來这位方大人是在搞空中楼阁呀”
荆鲲突然微微叹息一声后沉声说道:“洪武先皇相比历史上那些动辄追寻什么文治武功的英明之主最为不同之处便在于“务实”二字由其生前不以黄金为仪仗死后遗诏中曾有言道: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不求虚名之处由此可见一斑”嘴里这样说心中忖道:颖国公宋国公定远侯等一干开国功臣虽则是因洪武皇帝恐他日威胁皇权而行无情手段冤杀建文皇帝辣手削藩强加罪名削除藩王手段固然幼稚然以目下大明的勋爵世袭罔替制而论这些王爷功臣之后不出两代则必然衍生出庞大的特权阶层削除这么多他日的贵戚对于千万草根黎民來说究竟是福是祸那唯有留给后世子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冬十一月建文皇帝朱允炆降旨调工部左右侍郎张昺谢贵为北平左右布政使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另下密旨命其三人在北平暗查燕王朱棣不法之事数日后降旨赐天下明年田租减半释黥军及囚徒还乡里
十二月暹罗、占城遣使來朝入贡大明
建文元年春正月癸酉朱允炆在奉天殿受使者朝拜不举乐庚辰大祀天地于南郊修《太祖实录》
二月追尊皇考曰孝康皇帝庙号兴宗妣常氏曰孝康皇后尊母妃吕氏曰皇太后册妃马氏为皇后册封封弟朱允熥为吴王朱允熞为衡王朱允熙为徐王立皇长子文奎为皇太子诏告天下举遗贤赐民高年米肉絮帛鳏寡孤独废疾者官为牧养重农桑兴学校考察官吏振罹灾贫民旌节孝瘗暴骨蠲荒田租
三月朱允炆亲率文武百官释奠于先师孔子降旨大明军中都督宋忠、徐凯、兵屯开平、临清、山海关另调北平、永清二卫军于彰德、顺德侍郎暴昭、夏原吉等二十四人充采访使分巡天下
四月至六月初齐王朱榑、代王朱桂岷王朱楩相继获罪被建文皇帝朱允炆废为庶人
北平燕王府外的大街上官差鸣锣开道下平民纷纷走避青石大街上走來一队手持仪仗的衙役正是掌握一省大权可谓封疆大吏的布政使张昺谢贵前來燕王府
官轿行到距离燕王府不过数丈远近之时年约四旬有余头戴乌纱的耳中隐约传來一阵嘈杂只觉得轿子缓缓停顿心中奇怪下便即落轿耳中传來一阵惊呼之声便即吩咐一众衙役闪开和谢贵二人缓步上前查看
只见两丈开外,一个身穿华服之人冲到街边一处被掀翻在地卖包子的小贩摊前急不可耐的抓起一个满是泥泞的包子放入口中大嚼兴高采烈之余竟是躺倒在地口中呵呵大笑身上的一席蟒袍在翻滚之余更是弄得污秽不堪
数个王府侍卫手忙脚乱的推开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强行将这个状若疯癫之人搀扶起身步入王府之中
张昺谢贵眼见这个身穿蟒袍之人分明便是燕王朱棣不由相顾愕然不解
一个身穿大红色武官服饰年约四旬的汉子翻身下马后眼见王府前如此光怪陆离的一幕不由皱起了眉头沉吟不语此人便是掌握目下北平五城兵马司军权的都指挥使司张信
待得三位掌握北平军政大权的要员步入燕王府后张昺对身穿华服容貌秀丽的燕王妃沉声说道:“陛下有亲笔旨意在此便请殿下接旨吧”
燕王妃一面以手中丝巾拭泪一面恻然说道:“王爷他自先皇龙殡归天之后每日里茶饭不思坐卧不宁半月前偶染小疾若是接旨只怕不甚妥当敢问三位大人能否由哀家代为接旨”
张昺谢贵相顾之余不禁皆是微微摇头叹息方才二人亲眼目睹朱棣癫狂之状分明已是神志不清若是接旨之时闹出什么笑话实在有损观瞻更加不好收拾无奈之下只得颔首应允
一众官员以及王府人等在张昺燕王妃率领下來到庭外跪倒在早已摆设的香案之前聆听自应天奉旨而來的宦官宣读圣旨
原來这封由建文皇帝陛下亲笔所书的圣旨却是诏命原属燕王护卫的三卫军马一万八千之众调归北平都指挥使张信麾下听命
燕王妃叩首接旨后便请张昺代为书写军令并命人自府后取來调兵虎符于王印在文书上用印后将虎符交予张信保管
张信眼见张昺谢贵二人一副如释重负之态心中暗暗叹息他身为指挥使昔日也曾历经战阵内心之中实在难以轻信这位历经沙场见惯千军万马厮杀的燕王会突然发疯來北平就任数月之后张信深知目下北平军中将校士卒多有昔日追随朱棣征战之辈自己掌握了调兵虎符就真的掌握了驻扎城中的所有军队么心中虽是疑虑重重却是默然不语原來他虽身为军中高官自幼却是极为孝顺老母自其母去寺庙烧香还愿偶遇一得道高僧得之讲解经文释疑解惑后每每在自己面前诉说燕王镇守北平降顺北元鞑虏丞相咬住平章乃尔不花的往事初來北平之时一心效忠建文皇帝陛下削除燕王的立场不知不觉中已是摇摇欲坠
夜色笼罩下的燕王府客厅之中分两侧端坐了十数个身穿甲胄年纪在二十至三十许间的青年将领依次为张玉朱能邱福陈亨郭亮柳升等人尽皆是燕王朱棣自军中提拔授以官职的心腹之辈
居中而坐身穿便服朱棣面容冷肃白日里装痴做傻之状早已荡然无存双目扫视一众手下轻声说道:“奸佞当朝迫害我等先帝骨肉本王岂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毙只得背水一战他日功成之时本王决然不吝爵位赏赐”
张玉等一众将校深知自己一众人等蒙燕王提拔而掌燕山护卫兵马时起身上早已打下了藩王麾下的印记若是燕王殿下身遭不测自己一家老小也难以逃脱附逆作乱满门抄斩的下场当此无路可退下闻得朱棣言语纷纷不约而同的站起身來抱拳躬身低吼道:“末将等愿肝脑涂地效忠殿下”
御书房中身穿龙袍的朱允炆目光扫过书桌上的两封奏折不由皱起眉头甚是为难
原來这两封奏折一封是北平布政使张昺谢贵指挥使张信联名密奏燕王朱棣神志不清的癫狂病症燕山三卫兵马已然交予指挥使张信麾下另一封却是燕王妃代朱棣上奏恳请皇帝陛下念在朱棣病重让留在京师应天宗人府的三个儿子回家探望其父以尽人子之道
朱允炆自登基以來虽则将朱棣朱权等一众就藩在外的王叔视若肘腋之患却还沒有打算尽皆置之死地而后快回想湘王朱柏不甘受辱下阖家自焚而死的惨剧已然在朝中一众文官中引起了不小的争议脑海中回想昔日自己的亡父朱标逝世的情景眼见燕王妃奏折上所书以尽人子之道的言语朱允炆心中不禁略起恻隐之心心软之际口中轻轻叹息一声转头对一侧的宦官白徵轻声说道:“明日让宗人府将朱高炽及其弟朱高煦朱高燧送还北平吧”
世上毕竟沒有不透风的墙两月之后,燕王府长史葛诚密报布政使张昺言及朱棣调动燕山护卫将领张玉朱能私自打造兵器意图作乱之事原來王府长史一职乃是昔日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一众儿子就藩时所设立虽无多大实权却不是王爷们能自行任免负有监视一众藩王之责
远在千里之外的建文皇帝朱允炆御览张昺谢贵密奏后大惊失色对放走朱棣三个儿子之事追悔莫及即刻降旨命张昺谢贵张信三人率兵擒拿朱棣等一众叛逆
“昏君不念亲情残害我等先帝骨肉本王起兵檄文还望大师妙笔为之”朱棣看了看端坐一侧的道衍沉声说道他深知朱允炆以及黄子澄虽则昏庸糊涂毕竟拥有一国之众自己目下手中仅有王府护卫八百余众在手一篇尽量让自己的兴兵造反大逆不道的举动看起來更加合情合理的檄文,无疑会使得那些首鼠两端的官员投效于自己此文至关重要非足智多谋的老师道衍担纲不可
道衍微微摇头着说道:“殿下此言差亦普天下腐儒们莫不讲究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故此檄文中万不可指摘当今皇帝”
朱棣闻言回想起朱允炆虽则昏庸却是自己的父亲朱元璋昭告天下册封可谓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心中不禁稍微沮丧轻轻叹息一声
道衍伸手拿起书桌上一本《皇明祖训》轻笑道:“先皇洪武陛下昔日不顾群臣反对让殿下等一众藩王掌握兵马就藩各地外防鞑虏内防权臣架空皇权苦心孤诣下未免百密一疏《皇明祖训》中曾有言道若后世有奸佞把持朝纲藩王尽可率兵进京清君侧除奸佞以振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