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望江茶楼
走出茶庄，老人招来两架黄包车，让我坐上后面的一辆，他则在前面带路，奔县城东头而去。
来到芙蓉桥畔一处景致优美的楼阁庭院前，我们停了下来，我抬头一看，庭院临街悬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书四个雄浑的大字：望江茶楼。
一个茶老板模样的富态汉子躬腰迎来，直接把我们带到了楼上一个大开窗的包间。
包间装饰华贵，采光极好，视野开阔，临窗俯瞰江面，江上风景尽览眼底，顿时给人一种胸臆舒展、神清气爽的感觉。
看得出茶老板跟老人非常熟识，神态毕恭毕敬，口中尊称老人为柯爷。也不问我们喝什么，直接就端上来一套功夫茶具，弯下腰，手法娴熟的煮水滤茶。
我瞥一眼楠木茶几上的家什，凭我仅有的见识，大约也知晓单是这一套茶具就价值不菲，茶壶和杯盏都是正宗的宜兴紫砂壶。
一股清幽淡雅的茶香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茶老板煮好茶，躬身道：“柯爷、小哥，请慢用。仍然躬着身的退了出去。”
我从未喝过这么精贵的茶，但也极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老人探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而后端起小杯，呷了一口茶，这才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斜靠在凉椅上，扭头眺望着江面，置身于不相称的环境之中，心底的局促和惶惑油然而生。
沉默了一阵，老人拗不过我，先说话了：
“你不问我为何要把你叫到这里来？也不问我为何对你感兴趣？”
我答：“该说的话你老自然会说，我又何必多此一问。再者，如此高雅的地方我从未来过，这种名贵的茶我也从未喝过，有些不适应吧，还请你老见谅。”
老人笑道：“小兄弟口齿伶俐，处变不惊，与你的年龄倒是极不相称。”
我礼貌的一笑，算是作答。
这时，茶老板进来，轻声道：“柯爷，县府方副县长来见您，可否让他进来?”
“改天吧，非要现在吗？”
“他嘱咐我定要把话带到，说是有急事。”
“那好吧，你请他进来。”
说完，老人端起茶杯呡了一口，我听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显然是对来访者的干扰心有不悦。
我站起身，说道：“老前辈，你有事先忙，我走了，谢谢你的茶。”
老人立即挥手招呼我：“你别走，先坐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个老熟人要见见我，你坐。”
接着他又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这些俗事一直让老朽脱不了身，没办法！”
我说：“那今天您和我这事，俗到什么份上了呢？”
老人笑了笑：“这是两码事，不相干，我今天找你，并不是一件俗事，日后你会知道的。”
我问道：“为什么现在不让我知道？”
老人没有正面作答，而是说：“也许，这是我一生中办的最后一件大事了，我得把它办好，不能操之过急。”
我说：“您要我怎么配合呢？”
老人说：“小兄弟，你是一个很机智的人，但先天赋予你的聪慧毕竟是有限的，你要面对的是大千世界，是纷纷扰扰的俗世，即便你有足够的能力和勇气去获得食物和温饱，争取地位和权利，但是僧多粥少，到你嘴里的东西其实已经是残汤剩饭了。这时候你就需要找到一条捷径，使你成为一个到达目标的人，除了吃饱肚皮以外，其实你还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有您的扶持，就能找到那一条捷径？”
“不是我的扶持，是你命里就该有的福分。”
“那我该怎么做呢？”
老头淡然一笑：“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领受便是”
我正要反驳，包间复又响起了敲门声。
茶老板毕恭毕敬地领进来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神态举止一望便知是一个在官场上行走的人。
茶老板奉上一杯茶，躬身退了出去。
来人走到座位前，礼节性地同老头握了握手，轻声细语道：“柯老您好！”
老人则不卑不亢，也没有起身，一指椅子：“请坐。”
中年人扫了我一眼，在老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个老人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连方副县长都对他礼貌有加，而他却似乎大不以为然？一个看卦算命的人，不会这么玄乎吧？
我承认我蒙了。
这时，方副县长想说什么，但瞄了我一眼，又闭了口。
这次我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我凭什么要像茶老板那样躬着身退出去，像一个奴才一样，不管怎么说，我也是被请来的客人。
果然老人指了我一下，对方副县长说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局外人，不碍事，有什么话你说吧。”
方副县长听后，说道：“柯爷，廖义夫那里，还得您老亲自出马，他只听你的。”
我有点诧异，难道还有官府解决不了的事情吗，非得求助一个江湖人士？
老人闻言，倒不以为然，心平气和的说道：“这件事当初他找到我，正好你也给我提及此事，你们两厢情愿，一拍即合，谈不上谁先谁后。我呢，不过是说了一些道行里的话。他要我测这块地的风水，你要我谋算这件事的先机和后手，这都是我本分里的事，我还能推诿了你们不成。现在这件事出现了问题，就不是老朽我该管的了。”
他们云遮雾罩的说了一些什么，我也没怎么听懂，但可以看出这个方副县长是在求柯老爷摆平一件事。
因为柯爷是这两个人中间的一座桥梁，双方都准定了要卖他的帐。听他们的谈话中还涉及到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大小老板，似乎都与老头的风水和算命业务有关。
两人低声商量着，而后在方副县长的恳求下，柯老又给他算了一卦。
那卦象自然是凶多吉少，什么天煞星移位了，八柱也犯冲了，金木水土火又相互打起来了，如此这般，不一而足。
我听得厌烦，起身度到窗前，独自欣赏着窗外的湖光山色。
不知过了多久，方副县长走了，柯老也来到我身边，倚窗而立。我突然看见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神情委顿，就像武侠小说里为别人运功疗伤耗尽了内力，自己则虚脱了。
他长叹一声，说道：“办完你这件事，我就解甲归田，放马南山了，天下总归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瞎起什么哄？”
我笑道：“很荣幸成了柯爷的收山之作。”
老人也笑了：“皇甫丢，你很有资质和潜力，这会带给你福分，但也可能会惹来无穷的祸端，世上有许多事是无法改变的，一切都是定数，看你个人的造化吧？”
我一惊，冲口问道：“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
老头神情凝重起来：“要知道一个人的姓名并不难，难的是姓名背后的事。不是老朽跟你卖关子，任何事都得讲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以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今天，就当咱们初次见个面吧。”
说完，老人竟不顾邀请人的身份和礼节，丢下我独自一人，自己却飘然而去
茶老板进来收拾茶具，我心里发虚，小心问道：“老板，茶资该给多少？”
茶老板表情怪怪的看着我，说道：“这茶楼本来就是柯老的，还收什么茶钱？”
我脑壳发晕，再无半句言语，抬腿走出了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