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境是种,说不清,道不明。
列车到站。
我拎着已经很有些陈旧了的藤条箱,大摇大摆直接走到罕见有人排队的“特殊人员检验口”,递交了我的身份证件。
然后,把我的藤条箱递进窗口内。
“哇呜,”里面的检验员吹了一声口哨:“藤条箱?”
把他那颗好奇的脑袋从窗口里探了出来,“哇耶,好帅,好酷!你确定你拿的就是藤条箱?”
我冲检验员挤了挤眼睛:“确定。”
“不死不灭的藤条箱?”
“嗯哼。”
检验员的脑袋缩了回去,打开我的藤条箱。
顿然,里面就是一大片“哇呜”的惊叹。
然后又一颗脑袋飞快探出,这是一个小女生。
小女生满眼星星看着我:“你就这么拎着它,来我们午城?”
我凝视着她,微微点头。
小女生把她的脑袋往车站穹顶大厅里各个方向转来转去,然后转望着我遗憾的说:“可惜,不是夕阳啊,没有意境。”
我笑:“意境是种,说不清,道不明。”
啪一声,里面盖好章,藤条箱推出来,我被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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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符文历2009年,科学家们已经证实,宇宙间不止一个太阳系,不止一个地球,并且声称,我们所在的这个俗名为风车系标称三角座的星系内的太阳系下的地球,只是有可能存在的星系联盟体中若干同类地球中的一个。还声称,有证据说,始初地球叫做炎黄星,藉此而有当今遍布银河系、仙女座、三角座等四十多个同和亚级星系构成的蛮荒碎星系团内,无数个源于初始星的炎黄体系文明共同体。
并且还声称,我们的这个地球,属于最初始态下,银河系猎户旋臂内太阳系下盘古地球为历史树主干蔓延开来的,克隆型衍生态地球。
当然,扯那些没用的背景资料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要说的是,和科学家们推出的记录片——盘古地球上国度林立截然不同,在我们这里,早就没了“国家”这个名词概念。
代之而起的,是一个个大都市型独立体。
藉由这些大都市和其附属加盟城市,形成了在过去才会有的那种,所谓“国家”这种,把地理地缘看得十分重要的类似概念。
当然,具体究竟什么才能叫做“国家”,我学历低,没文化,就算打开了辞典一条条对照,也搞不明白。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作为最后的传奇,哪怕十年前,还有一个叫做“至尊王朝”的类似于“国家”的表述方式……打住,这个依然不是重点,重点是……作为最后的传奇,当今所有电影电视,把方正圆融的最后画面都拍摄为:
——夕阳西下。
——那个孤独的人,拎着他手里陈旧的藤条箱,迎着夕阳,就那么,一步步消失在夕阳的反光中。
……不得不说,很有意境。
——所以,当我也拎了一个陈旧的藤条箱,箱子一打开,里面居然也是满满的现钞……
(嗯,我觉得,至少在那个满眼星星的小女生眼里,她就应该可惜,我不是她的“意境”。)
走出车站的那一瞬间,刺目的阳光凛然而射,使得人流如海中的我,周身上下登时笼罩一层白亮。
——假如镜头自此定格,那么,这幅画面,是不是也很有几分传奇色彩?
真是可惜啊。
现在才下午三点,夕阳还远在他母亲的两三个小时以外!
因此,我的出场也就大失风采。
“欢迎来到午城,请问,您是郭宏先生吗?”一个声音适时响起:“我是金鑫宾馆接待员,专程来接您,前往V区。”
盯着我手拎的藤条箱,沉默一刹那,嘀咕:“真有意思,这都啥年头了,还有人喜欢扮酷……”
我随手就摸出一卷现钞直接拍进他嘴里去。
感谢所有正在泛滥的英雄片,这类影片只告诉人们一条真理,假如有人用这种方式对待你,那么……沉默是金。
没有人跟钱过不去。
他默默的把那卷大额现钞从自己嘴里取出来。他立刻判断出那有一千元,而他,一个月的薪水也就无非八百。
因此,他小心翼翼把那卷现钞放进他自己的兜里,然后,捂着生疼的嘴巴和脸颊,再不敢看我一眼的,保持了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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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午城,我认识的人并不多。
就算这些不多的人,绝大部分也都在近两三年里前往他乡谋生路。
毕竟,作为翼京大都市联盟圈的加盟市,到午城这里,于国家尚存年代里已经算得上国家边界。
那么,只要稍有点能力,谁不愿意去往一个更好的发展区域?
而在午城的V区,我能记得的,仿佛只剩一个挂面熟的,连姓名都不记得的人——他应该仍在V区一家小私企苦苦挣扎。那没办法。因那家企业和他有点不清不楚瓜葛,好象等业主百年后他能继承点什么,我能记得的,也就这么多。总之我觉得他很可怜。就为了那渺茫希望,他不得不把青春甚至一生,都葬送在这里。
从下午六时,很没有形象的蹲到夜幕已深的八时,才见他骑一辆破旧的单车,晃晃悠悠出来。而这个时候,下班流早已过去。由此可知,为了那渺茫的希望,这家伙每天都得多努力。
“嘿!”我打着招呼。
他莫名其妙看看我,再看看没有一个人的四周,这才单脚支地停了下来,“你叫我?”
“不认识了?”我走上前,笑,“再想想。”
“好象见过。”他心口不一应承着,上上下下打量我的一身皮毛。
我笑:“出差经过,想起你和陶涛在,就顺便看看你们。走,我请客,咱先找陶涛。”
“陶涛?”他摇头,“不用找。早没影了。”
“没影了?他不是在广告公司?来之前还听大军说,在午城的V区,就剩你俩。怎么……他也跳槽了?”
“啊!我想起来啦!”他一骗腿从车上下来,“你是‘死脑筋’!你叫……叫——李……李布青!”
我也想了起来,“对啦!‘夜游神’郎砀!”
我们兴奋地说笑,一起向前走去。
为在这冷漠的尘世,事隔数年仍能呼出对方的姓名、绰号,而高兴。
夜风已有些清冷。
我们心头却洋溢着,难言的暖意。
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我不是死脑筋李布青,叫李布青的是另一个和我哪都不象的家伙,我的绰号是博士,名字当然是,郭宏。
——锅红的时候,饭恐怕早已糊了,这时候你若想损失少些,最好快点来盛饭。
——盛饭用勺子,勺子(硕士)他“哥”就是“博士”。
所以我是博士。
是那个事情一旦急切起来,连“勺子”都觉得嫩,除非勺子他哥没别的办法的,鼎鼎大名的,曾经的越京大都市联盟圈里,八大名镖之一,“博士”郭宏。
至于我的学历,连中专文凭,也是买的。
但这怪不得我,谁让这世界变化太快,就连方正圆融那种庞然大物都能说倒就倒?否则,好赖我也算是方正圆融四大财团弄出来的四大学院里出来的人,学历资格,怎么也能等齐于大专生吧?
这真是我心中,隐隐的,永恒的痛。
“陶涛没影了?”借逐渐浓郁的夜色,我已没必要再表现出和谈话相吻合的表情。但我声音中仍带出了些许失望,“他到哪儿高就?太不够意思,连招呼也不打。”
“咳!”朗砀叹口气,摇摇他没一刻不在摇来晃去的头,“怎么说?这小子本来已人模狗样,眼镜片越来越厚、人越来越木头、薪水越拿越高、衣领越来越白;谁成想,忽就进了大衙,从大衙出来就成神经病被送进露水医院。然后又幽灵一样在露水病院没了,闹得我们这几个月,全区都是人心恍恍的,生怕他突然从哪儿钻出来,尤其夜里。”
“怎会这样?”我大吃一惊。
我的吃惊,是因他居然会被送进露水医院,更吃惊他能从那里逃出来。
露水医院,与其说最严重的精神病人医院,不如说,比关押死犯还严密监狱。莫说一名神智不清精神病人,就算最有越狱经验者也休想逃出。然而……他被关进那里,居然还逃出来?
“套一句俗话:你问我,我问谁?”郎砀再次摇头。但他的样子说明他对此很是不以为然。“我也听别人传来传去才知道这家伙出事了。实情一点也不清楚。有心去问,没空,没门路——这家的菜最实惠,我们……”
我抬头,一家不大的门面,店名就叫做“家常饭”。
“没劲儿!”我说:“请你这儿吃不如打我脸。走——我住‘金鑫宾馆’,去那儿。成家没?……那就和我一起睡,你这人我太了解,一到夜里就来精神,比猫还劲大!……咱吃了饭,轻松轻松,然后细聊。”
“呵!居然住四星酒店?”郎砀拍拍我,“瞅你这一身皮毛不怎么样,口气倒蛮大,敢情也混个人五人六?那酒店在咱整个午城,都是出了名的高档。”
“瞅我这衣领白不?……A这就对了,别看衣领脏,底色白。”我也拍拍他:“今儿听我的,好吃好喝,酒足饭饱先洗头后洗脚然后再恋歌,玩儿够洗桑拿。别瞅我,没打算给你找鸡。染身病划不来。有时间去我那儿,我在寅城,我了解哪里干净。这儿不行,人生地不熟。咱们正儿八经,绝不动真格,咋样?”
“行!今儿我就是你一条狗,你往东,我绝不往西!”郎砀欣然同意。
“别说得……恁恐怖好不好?”我笑。
那是我第一次提到“恐怖”这俩字,我并没有意识到,“恐怖”,已经一步步向我越走越近。